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我在襄阳那些年 > 第十章 流沙丘血恨,寒冬锁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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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陵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孟之继已跨上战马,枪尖斜指地面,寒光映着他眼底的焦灼。王大用带着三千亲兵列阵等候,甲胄上的霜花在初阳下泛着冷光——再有半个时辰,他们就能踏上前往襄阳的征途。

    “公子,出发吧!”王大用勒马上前,声音里带着同仇敌忾。昨夜孟之继把郭靖被俘、黄蓉失踪的消息告知弟兄们,这些跟着他从蔡州杀出来的老兵,个个红了眼睛,恨不得立刻杀进襄阳城。

    孟之继正要扬鞭,身后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传令兵翻身下马,高举着鎏金牌,气喘吁吁地喊道:“孟副都统!黄州帅府急令!襄阳失陷,召各路将领即刻前往议事!”

    鎏金牌在晨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孟之继胸中的火焰。他攥紧缰绳,指节泛白,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仿佛也在替主人宣泄着不甘。

    “公子……”王大用欲言又止。他知道孟之继有多想去襄阳,可帅府急令,岂能违抗?

    孟之继望着北方襄阳的方向,那里的天空被晨雾笼罩,看不见一丝光亮。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沙哑:“传令下去,全军回营。”

    “公子!”

    “执行命令!”孟之继的声音陡然转厉,随即又放缓了语气,“帅府议事,关乎整个京湖防线。若防线垮了,别说救郭大侠和郭夫人,连江陵都保不住。”

    王大用默默点头,转身传达命令。士兵们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只剩下压抑的失落。孟之继最后望了一眼北方,调转马头,朝着黄州的方向疾驰而去。他心里清楚,这一去,营救郭靖、寻找黄蓉的计划,怕是要搁置了。

    黄州帅府内,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孟珙端坐主位,脸色沉得能拧出墨来;孟之经站在左侧,铠甲上还沾着淮西战场的尘土;王虎臣等老将列立两侧,个个眉头紧锁。见孟之继进来,孟珙抬了抬手,示意他入座。

    “襄阳再次失陷,蒙军占了先机,”孟珙的声音低沉,“眼下最重要的是守住淮西、江陵、黄州这条线,不能让蒙军趁势南下。至于夺回襄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将,“需从长计议。”

    孟之经上前一步:“父亲,淮西兵马尚可一战。只要再调些粮草,我愿率军佯攻邓州,吸引蒙军注意力,届时派一支奇兵突袭襄阳,或许能……”

    “不可。”孟珙摇头,“蒙军刚占襄阳,必定防备森严。况且我们的兵力本就不足,分兵乃是大忌。”

    众将纷纷出言献策,有的说该加固黄州城防,有的说应派人与蒙古和谈拖延时间,议论声此起彼伏。孟之继坐在角落,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头枪的枪缨,心思却早已飞到了襄阳。他在想,黄蓉会不会在乱军中逃脱?郭靖被关押在地牢,会不会受刑?那些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江湖义士,如今又在哪里?

    “之继,你有何看法?”孟珙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孟之继回过神,站起身:“回义父,依孩儿看,当务之急是稳住淮西。蓟州新定,襄阳刚失,蒙军必然想趁机突破淮西,威胁江淮。只要淮西不失,我们就还有机会夺回襄阳。”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完全是凭着军务本能说出的话,心里却像压着块巨石。

    孟珙点头:“你说得在理。之经,你仍回淮西,务必守住防线。”

    孟之经领命,刚要退下,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将军!淮西急报!八老爷他……他出事了!”

    在此之前,南宋皇帝宋理宗为了嘉奖淮西战场取得的战果,委派孟珙的八弟、安抚使孟璇(其为全玖皇后妹婿),从临安携带军需物资奔赴京西地区犒劳忠顺军。

    孟璇抵达淮西军营驻地流沙丘,准备与忠顺军所部会合时,行动被蒙古方面察觉 。蒙军派出重兵突袭围剿流沙丘,孟璇与众多忠顺军官兵力战不敌,壮烈殉难,全部军需物资也被蒙军劫走,有史称“流沙丘惨败”!

    至此淮西、淮东,甚至是与腹地黄州等地辛苦构建的一体防御体系被击破,而悍勇的两万忠顺军全军覆没,孟家组建多年的无敌之师遭受重创!

    “八叔?”孟之继心头一紧。

    孟珙猛地站起身,声音发颤:“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八老爷带着物资到了流沙丘,准备与忠顺军会合,谁知被蒙军发现了!”亲兵哽咽着,“蒙军派了五万骑兵突袭,八老爷率亲兵力战,可寡不敌众……最后……最后全部殉难了!两万忠顺军……也没了……”

    “哐当”一声,孟珙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桌沿才站稳,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忠顺军……没了?”

    那支由孟家一手组建、从灭金战场杀出来的百战之师,那支被称为“大宋锐士”的忠顺军,竟然全军覆没了?

    孟之经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那是他亲手带了五年的弟兄,是他从襄阳到蔡州、从江陵到淮西,一路生死与共的袍泽!他猛地抓住亲兵的衣领,嘶吼道:“怎么会这样?流沙丘地势险要,怎么会被突袭?!”

    “蒙军……蒙军像是早就知道了路线,”亲兵泣不成声,“他们设了埋伏,把八老爷和忠顺军困在谷里,放火烧……烧了粮草,最后……”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孟之经压抑的呜咽和孟珙沉重的喘息。王虎臣等老将红了眼眶,有的忍不住抹起了眼泪。那支忠顺军里,有跟着他们从少年打到白头的老弟兄,有刚从军的热血少年,如今却都成了流沙丘上的忠魂。

    “真是场不可原谅的惨败……”孟珙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我们辛苦构建的防线,破了……”

    淮西的军力屏障没了,黄州和江陵成了暴露在蒙军面前的孤城。夺回襄阳的计划,彻底成了泡影。

    孟之继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冰冷。他想起了蔡州城下忠顺军冲锋的身影,想起了江陵保卫战时弟兄们嘶哑的呐喊,想起了那些曾笑着喊他“小将军”的老兵……如今,他们都没了。

    更让他心头发紧的是,淮西防线崩溃,蒙军可以毫无顾忌地南下,襄阳的郭靖和下落不明的黄蓉,处境更加危险了。

    流沙丘惨败的消息传到临安,宋理宗震惊不已,随即陷入深深的愧疚。他下旨追封孟璇为“护国侯”,优抚忠顺军家属,在黄州设立忠烈祠堂,将阵亡将士的名字一一刻在石碑上。可再多的封赏,也换不回那两万条鲜活的生命,换不回那条曾经固若金汤的防线。

    这个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黄州的忠烈祠堂前,日日有人焚香哭祭,哭声在寒风中回荡,听得人心头发颤。孟珙一病不起,整日躺在病榻上,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沉默不语。孟之经守着淮西残部,日夜防备蒙军南下,鬓角竟添了许多白发。

    孟之继则坐镇江陵,一面整训兵马,一面派人打探襄阳的消息。可蒙军看管甚严,派去的斥候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再也没回来。关于郭靖的消息,只知道他仍被关押在地牢,游显还在等着押他去蒙古王庭邀功;而黄蓉,依旧杳无音信,有人说她死在了乱军之中,有人说她逃到了江南,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

    孟之继的心,像被这寒冬冻住了一般,沉重而冰冷。他时常独自站在江陵城头,望着北方的天空,手里摩挲着南海神尼赠予的玉瓶。那里面的生死神药,他一直没舍得用,总想着或许有一天,能用到郭靖或黄蓉身上。可现在,他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

    时间缓缓走到1237年。蒙古的“长子西征”正如火如荼,对南宋的攻势暂时放缓。襄阳城因为连年战乱,早已残破不堪,蒙军只是派了少量兵力驻守,并未大规模经营。

    可这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淮西的秋雨带着刺骨的寒意,连绵不绝地打在残破的城楼上。孟之经披着一件沾满泥污的铠甲,扶着冰冷的垛口,望着城外黑压压的蒙古军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城头上的士兵稀稀拉拉,大多面带倦容,甲胄不全者比比皆是。忠顺军主力覆灭的消息传来后,整个淮西防线的士气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路下坠。那些原本依附于忠顺军的地方团练,要么望风而降,要么四散奔逃,如今还能守在这淮西城上的,不过是他收拢的数千残部,以及一些不愿降敌的本地将士。

    “将军,蒙古人又在填护城河了!”一名亲兵嘶哑着嗓子喊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孟之经探头望去,只见蒙古军阵前,数百名民夫被驱赶着,扛着土袋往护城河扔去。城脚下早已堆起一道土坡,离城头越来越近。而在民夫身后,蒙古人的投石机正蓄势待发,黑洞洞的石弹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放箭!”孟之经猛地拔剑,指向敌阵。

    城头上的弓弩手稀稀拉拉地射出箭矢,却大多无力地落在土坡前,根本无法阻止民夫的推进。他们的箭矢早就快用完了,连弓弦都磨得发亮,许多人连拉弓的力气都快没了。

    “哐当——!”

    一声巨响,投石机抛出的石弹狠狠砸在城楼一角,砖石飞溅,两名士兵躲闪不及,惨叫着坠下城头。

    “娘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城头上顿时响起一阵骚动。几名士兵扔下兵器,转身就往城下跑。

    “站住!”孟之经怒喝着,提剑追上去,一剑将跑在最前面的士兵斩于马下。鲜血溅在他脸上,与雨水混在一起,更添了几分狰狞。

    “谁敢后退,这就是下场!”他高举染血的长剑,声音在雨声中回荡,“弟兄们,你们忘了孟帅是怎么教我们的?生为大宋人,死为大宋鬼,岂能向鞑子屈膝!”

    残存的士兵看着他浴血的模样,想起孟珙平日的教诲,骚动渐渐平息。一名满脸是伤的老兵拄着长枪,嘶哑道:“将军说得对!拼了!”

    “拼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零星的呐喊声渐渐汇聚成一股力量,士兵们重新握紧了兵器,眼神里燃起一丝决绝。

    孟之经心中稍定,却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蒙古人的兵力是他们的十倍,粮草充足,军械精良,而他们守着这座孤城,粮草只够支撑三日,连井水都快喝光了。

    “报——!”一名斥候从城下冲上来,浑身湿透,“将军,蒙军分兵了!一支约一支人的骑兵,绕过寿春,往南去了!”

    孟之经心头一沉。往南去,便是庐州、安庆,那是淮西最后的屏障。蒙古人显然是想绕过寿春,直插腹地,彻底瓦解淮西防线。

    “该死!”他狠狠一拳砸在垛口上,指节渗出血来。他现在分身乏术,根本抽不出兵力去拦截。

    就在这时,城外的蒙古军忽然擂响了战鼓。无数蒙古兵扛着云梯,嘶吼着冲向城墙,投石机的石弹如雨点般落下,城楼在震动中摇摇欲坠。

    “守住!给我守住!”孟之经挥舞长剑,砍翻一名爬上城头的蒙古兵。鲜血喷溅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厮杀。

    战斗打得异常惨烈。蒙古兵像潮水般一波波涌上,城头上的宋军士兵不断倒下,却没有人后退。他们知道,身后就是家乡,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孟之经身先士卒,在城头上左冲右突,长剑舞动如飞,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力气也渐渐不支。他看到那名刚才呐喊的老兵被数名蒙古兵围住,乱刀砍死;看到自己的亲兵为了掩护他,被石弹砸中,化为一滩肉泥……

    雨还在下,仿佛要洗尽这城头上的鲜血。

    黄昏时分,蒙古兵的攻势终于暂缓。城头上已经看不到完整的队列,只剩下零星的士兵在清理尸体,包扎伤口。孟之经靠在垛口上,大口喘着气,铠甲上的血水流到地上,汇成一滩暗红色的水洼。

    “将军,我们……我们快守不住了。”一名偏将哭丧着脸道,“城西的城墙被砸塌了一段,蒙古人随时可能冲进来。”

    孟之经望着城下重新集结的蒙古兵,又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街巷,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想起父亲孟珙的嘱托,想起弟弟孟之继的脸,心中涌起无尽的愧疚。

    “不能守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让剩下的弟兄们,从东门突围,往庐州去。告诉他们,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也要把淮西的战况报给朝廷,报给孟帅!”

    他拔出腰间的令牌,塞给偏将:“拿着这个,大家一起突围,到了就去找庐州守将,让他务必死守。”

    偏将含泪接过令牌,跪地磕了三个头,转身召集残部去了。

    城头上,只剩下孟之经和寥寥数名亲兵。蒙古军的战鼓再次擂响,这一次,更加急促,更加响亮。

    孟之经整理了一下残破的铠甲,将忠顺军的旗帜重新插在城头,然后握紧了长剑,望着汹涌而来的蒙古兵,眼中没有恐惧,只有释然。

    “杀!”

    他嘶吼着,像一头受伤的雄狮,率先冲了下去。

    夜色降临时,寿春城破的消息传遍了淮西。蒙古骑兵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南下,庐州、安庆相继告急,淮西防线彻底崩溃。

    消息传到江陵,孟珙正在与幕僚商议防务,听闻寿春失守,孟之经生死未卜,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而远在四川的孟之继,此时正率领残部在山谷中艰难跋涉。当他从一名逃难的商人嘴里听到淮西溃败的消息时,手中的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望着东方,眼中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忠顺军没了,大哥不知去向,淮西丢了……

    蒙古人的铁蹄,正一步步逼近江南。大宋的半壁江山,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由于忠顺军覆灭,宋军士气大跌,战力锐减。蒙军趁机蚕食京湖周边,枣阳、德安、随州、郢州等府州相继陷落,南宋的版图一点点缩小。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孟之经在残部的掩护下,突围而出,转道黄州疗养伤势。

    孟之继站在舆图前,看着那些被蒙军攻占的城池,只觉得胸口发闷。他手中的虎头枪,早已磨得锃亮,却找不到挥舞的方向。营救郭靖、寻找黄蓉的计划,在这颓败的大局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公子,襄阳那边又有消息了。”王大用走进来,递过一封密信。

    孟之继连忙拆开,信上只有寥寥数语:“郭仍在狱,黄无踪,游显欲开春押郭北上。”

    他握紧信纸,指节泛白。开春……还有不到三个月。

    “王大用,”孟之继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决绝,“备些干粮和水,我们亲自去一趟襄阳。”

    “公子,现在去太危险了!”王大用急道,“江陵离不开你,而且……”

    “没有而且。”孟之继打断他,目光望向北方,“就算整个京湖都丢了,有些事,也必须去做。”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出郭靖,能不能找到黄蓉,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但他知道,有些责任,不能推卸;有些牵挂,不能放下。

    窗外的雪还在下,覆盖了江陵的城墙,也覆盖了远方的原野。孟之继握紧了虎头枪,枪尖的寒光,在昏暗的帅府里,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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