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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想给柳奭脸上一拳的冲动猛地冲上脑门。东宫采买珍玩?
还是在西州徙民急需物资的当口?
这分明是暗指他表里不一,虚伪作态!
他几乎要立刻拍案而起,厉声呵斥柳奭竟敢窥探东宫内务、妄加评议!
然而,就在怒火即将冲破理智的瞬间,李逸尘那双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冷冽的眼睛倏地浮现在他脑海。
‘殿下,怒,则授人以柄。疑,则自乱阵脚。无论来者抛出何等惊人之语,首要是静,静观其变,方可后发制人。’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愤怒。
攥紧的拳头在案下缓缓松开。
他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平静,只是眼神锐利地盯住柳奭。
“柳御史,”李承乾开口,声音比他预想的要稳,只是略微有些发紧。
“司农寺备案,竟细致至东宫采买之物?孤倒是未曾留意。此事,孤需召典膳监、内府局主事前来,核对账目,问清缘由。柳御史此问,孤记下了。”
他没有否认,没有辩解,只是将问题接下,并推给了“核对”与“询问”,为自己争取了喘息的空间。
柳奭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仿佛早料到会如此。
他并不急于逼迫,反而顺势微微躬身,语气甚至显得更忧国忧。
“殿下明鉴。臣非刻意窥探,实乃核查徙民用度时,偶然见得,心生疑虑,恐于殿下贤名有损,故不避嫌疑,直言上陈。”
他话锋于此悄然一转,变得更为沉重。
“然,此事尚小。臣既查核采买名录,便顺带细阅了东宫典膳监、内府局近半年之账目——这才发现,恐有更大蠹虫藏于殿下左右!”
堂内气氛瞬间绷紧至极致。
李百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许敬宗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闪烁不定。
后排的属官们更是连呼吸都放轻了,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目光。
柳奭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典膳监丞王顺,上月借‘太子需补养身体’之名,申报采买上好人参十斤。然据臣所查,此批人参并未入东宫药库,实则被其转手售予西市胡商,获利……不下三百贯。”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太子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道:“内府局直长王达,更甚。其利用职司之便,将民间商户捐赠予东宫、拟随徙民车队发往西州的棉絮二十担,暗中截留,用于其私宅修缮。此事,臣已录得西市收货胡商及受雇参与其宅邸修缮的工匠口供为证。账目缺口与二人近日私产陡增之情状,一一吻合。”
证据、人证、赃款去向……柳奭显然是有备而来,且准备得极为充分,几乎堵死了所有临时狡辩的可能。
李承乾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
王顺、王达这两人,是东宫旧人,平日也算勤勉。
愤怒再次涌起,但这次混合了一种被背叛的耻辱和事态完全超出掌控的惊慌。
他下意识地又想看向李逸尘的方向寻求支撑,但强行克制住了。
柳奭并没有催促,反而后退了半步,语气从方才的直陈转为一种沉痛的感慨。
“臣近日恰重读前隋记载,见大业年间,御史大夫裴蕴曾奏报:江都郡丞王世充、御史大夫虞世基,皆有大肆贪墨、欺瞒君上之嫌。然炀帝却以‘世基善解朕意,世充能办杂务’为由,始终未予严惩,一味姑息。”
他重重叹息一声,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回李承乾脸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沉重的忧虑。
“后来如何?王世充拥兵自重,割据一方;虞世基蔽塞言路,蒙蔽圣听。隋室江山,很大程度上,便是亡于这‘容污纳垢’、‘因私废公’之念!陛下登基以来,日日以隋亡为镜鉴,命我等编纂《贞观政要》,时时警醒,所惧者,正是重蹈此覆辙啊!”
这一击,极其狠辣。
将东宫两个贪墨小吏的行为,直接与导致前朝灭亡的巨奸大恶类比,并将处置与否,提升到了是否遵循当今陛下治国方略、是否牢记隋亡教训的政治高度。
最后,柳奭上前一步,再次躬身,姿态极其恭谨,言辞却将这场“阳谋”推至无可回避的顶点。
“殿下乃大唐储君,是陛下钦定的未来君主。今日东宫出现王顺、王达此等蠹虫,若殿下因念旧情或顾及颜面而宽容姑息,与当年炀帝之纵容王世充、虞世基,其间差异,又有多少?若殿下决意处置,又当如何处置?是仅罢官去职,小惩大诫?还是依《唐律》,彻查严办,下狱问罪,以正视听,以儆效尤,让东宫乃至天下官吏皆知殿下反腐肃贪之决心?”
李承乾想厉声斥责柳奭用心险恶,借题发挥。
那熟悉的、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在他胸腔里翻腾。
“怒,则授人以柄。”李逸尘的话再次如冰锥刺入脑海。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团灼热的怒火压入心底。
大脑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冰冷地运转起来。
柳奭?
他并非魏王核心,今日竟敢如此发难,必是受人指使,得了十足凭据。
硬撼其锋,正中下怀。
孤此刻不能怒,孤要……看清他的棋路。
“柳御史所奏之事,关系官员操守,亦关乎东宫清誉。”他顿了顿,“孤需时间,理清此中细节,亦需召询东宫相关官员,查明原委。”
柳奭一直仔细观察着太子的每一丝反应。
见他非但没有暴怒失态,反而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冷静,甚至说要“理清细节”、“召询官员”,心中先是微微诧异,随即涌起一股更深的得意。
强装镇定?
拖延时间?
正合我意!
他要的就是太子无法立刻做出完美应对,要的就是将此事的影响持续发酵。
柳奭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那笑意带着尽在掌握的从容。
他微微躬身,语气依旧保持着臣子的恭敬,但话语间的步步紧逼丝毫未减。
“殿下慎重,臣能理解。”
柳奭闻言,脸上那丝“欣慰”的表情再次浮现,仿佛真的很高兴太子能“循律行事”。
他躬身道:“殿下既愿循律而行,臣自当静候结果。”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彻底封死了李承乾想要内部消化的最后一丝可能。
“只是,为免东宫自查或有‘灯下黑’之嫌,臣已于今日清晨,将所获王顺、王达贪墨之部分线索与证人证词,抄录一份,呈送大理寺备案。想来三法司联动核查,更能确保此案水落石出,彰显我大唐律法之公正严明,殿下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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