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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嘴角微微一抽,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柳奭这是要将此事彻底公开化,置于朝堂众目睽睽之下,让他后续的任何处置都无法脱离外界审视。
“……柳御史思虑周详,如此甚好。”
李承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柳奭走了。
他走得从容,脚步轻快,嘴角带着一抹得意。
咨政堂内,空气凝滞。
李承乾坐在主位。
他盯着柳奭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混杂着愤怒、羞辱、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
如今却被人当众揭发,贪墨、倒卖、截留赈物——桩桩件件,直指东宫内务混乱、用人失察,更暗指他李承乾“言行不一”、“虚伪作态”。
这比直接骂他昏聩还要狠。
李百药坐在左侧,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显然在思量柳奭此举背后是否另有推手。
许敬宗则垂着眼。
他知道,今日之事,绝非偶然。
柳奭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背后站着谁,不言而喻。
堂内其余属官,个个低头垂目,连呼吸都放轻了。
没人敢说话,没人敢动。
仿佛只要一开口,就会被这沉重的气氛压垮。
李承乾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僵硬,脚踝的旧伤似乎又隐隐作痛。
他没看任何人,径直转身,朝后殿走去。
东宫书房,烛火初燃。
李承乾坐在书案前,面前摊着一卷《贞观政要》,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盯着烛火,眼神空洞。
之前是李百药、许敬宗轮流侍读,只是这两个人谁也没有说一句。
“逸尘。”
李承乾开口,声音充满悲凉。
“你说……孤今天是否被人戏耍了?”
李逸尘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走到书架旁,抽出一卷《韩非子》,随手翻了两页,才淡淡道:“殿下今天没被人耍。”
李承乾气势都蔫儿了。
“孤没否认采买,没辩解用途,没当场发作,甚至没让人查账——孤只是说‘记下了’。这算什么?算认怂?算被人牵着鼻子走?”
李逸尘合上书卷,转身。
“殿下今天赢了。”
“赢了?”李承乾冷笑,“柳奭当众揭发东宫内弊,孤连个解释都不敢给,这叫赢?”
“对。”李逸尘点头,语气斩钉截铁。
“殿下今天赢了第一局。”
他走到李承乾对面,坐下,直视太子双眼。
“柳奭今日之策,是阳谋。他手里有司农寺备案,有人证,有赃款流向,证据链完整,时机精准,话术狠辣。他不是来问罪的,他是来逼殿下失态的。”
“只要殿下当场发怒,斥其窥探内务,或矢口否认,或急于辩解——无论哪种,都是输。”
“为何?”李承乾眼中迷茫之色越重。
“因为一旦殿下失态,就坐实了‘虚伪’二字。柳奭今日所有话,核心就四个字:言行不一。他要的不是查账,不是惩贪,是要让天下人觉得,太子嘴上说‘以史为鉴’,背地里却奢靡享乐。这种形象一旦坐实,陛下会怎么想?朝臣会怎么想?百姓会怎么想?”
李承乾沉默。
“但殿下今日未曾失态。”李逸尘声音陡然拔高。
“殿下压住了怒火,没否认,没辩解,只说‘记下了’,要‘核对账目’。这一句话,就把主动权抢回来了。”
“柳奭以为殿下会慌,会怒,会乱。结果殿下稳住了。他得意洋洋地走了,以为胜券在握。但他不知道,他今天最大的失败,就是没能让殿下失控。”
李承乾眼神渐渐亮起。
“所以……孤今天真的赢了?”
“赢了。”李逸尘点头,“而且赢得漂亮。”
“殿下知道柳奭为何敢来?因为他背后有人撑腰。魏王?还是某些想借机搅局的御史台老狐狸?不管是谁,他们赌的就是殿下沉不住气。他们赌殿下还是那个冲动、暴戾、一受刺激就发疯的李承乾。”
“但他们赌错了。”
“殿下今天的表现,会让那些人重新评估。他们会想:太子是不是变了?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教他?是不是东宫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这一疑,就是裂痕。这一裂,就是机会。”
李承乾呼吸急促,胸口起伏。
他被李逸尘的话点燃了。
“那接下来呢?孤该怎么做?”
“立刻召典膳监、内府局主事,查账。查得越细越好,越公开越好。王顺、王达,该抓就抓,该审就审。账目有问题,就认;没问题,就澄清。但必须快,必须狠,必须让所有人都看到,东宫不是藏污纳垢之地。”李逸尘冷冷道。
李承乾脸上的兴奋忽然凝固了。
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
“王顺……跟了孤七年。王达,是孤十二岁时从掖庭调来。他们……不是外人。”
李承乾抬起头,眼中竟有一丝挣扎。
“孤知道他们可能犯了错。但若真把他们交出去……孤……孤做不到。”
他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是在自语。
李逸尘心中生出一丝欣慰。
毕竟在这权力场中,无情才是常态。
可李承乾犹豫了。
他舍不得。
最起码,这太子不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他还有情义,还有底线。
“殿下。”李逸尘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锋利。
“情义可贵,但贪腐致命。”
“为何?”李承乾疑惑的问道。
“因为贪腐不是一个人的事。今日纵容他们贪一石米,明日就有人敢贪一仓粮。今日包庇他们一次,明日就有人敢把东宫变成私库。”
“贪腐如蚁穴,溃堤于千里。殿下今日若因私情而护短,明日东宫就再无立锥之地。陛下会疑你,朝臣会笑你,百姓会骂你——您连自己人都管不住,如何管天下?”
李承乾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攥住衣袖。
“可……他们跟了孤这么多年……”
“所以殿下更要快刀斩乱麻。”李逸尘声音冰冷。
“不是为了杀他们,是为了救东宫,救殿下自己。”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一转。
“但殿下可以保他们性命。”
李承乾猛地抬头。
“查实之后,殿下可亲自上奏陛下,言明二人虽有贪墨,但数额有限,且系初犯,念其多年侍奉之功,恳请从轻发落。流放、杖责、削籍——这些都可以接受,但死罪可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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