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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意思说!”熊奎嗤笑一声,“您自个儿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来了也净偷懒,窝在办公室跟涉谷曹长喝酒打屁。再说吴四保如今正刻意躲着您,能见着才怪。”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凝重:“人家现在可是76号的大红人,号称‘76号第一杀手’,大牢里那两百多号人,三成以上是他带人抓进去的。”
说着,熊奎往李海波跟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而且现在还利用职务之便,和敲诈勒索之事。听说是他老婆佘珍珍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
那女人心肠毒得很,专出些栽赃陷害的主意——今天给这个扣顶‘通共’的帽子,明天给那个安个‘通敌’的罪名,抓了人就敲竹杠。”
“最损的是,他抓回来的这种人,不登记、不审讯,直接关押在大牢里,其实就是临时存放在76号的大牢里,我们压根插不上手,想赎人都赎不出来。全由佘珍珍带着保镖上门要钱。而且狮子大开口,摆明了要逼人家倾家荡产。”
熊奎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脸上满是不屑:“现在全上海谁不知道?
抓进76号的人,只要是我们出面谈赎金,保准没事——我们讲规矩,不管你家多有钱,按规矩给够数目,人就能囫囵个儿地出来。
可要是佘珍珍登了门,那家里就得伤筋动骨了。”
他撇撇嘴,“那娘们精得很,专看人下菜碟,奔着人家家产去的。她的名声,现在比76号的黑牢还臭。”
“这么狠?”李海波挑了挑眉,指尖捻着的烟卷晃了晃,差点掉在桌上,“她就不怕把人逼急了,跟她鱼死网破?”
“急?急有什么用?”熊奎又往地上吐了口浓痰,声音里裹着股说不清的愤懑,“就说前儿那个钟表商吧——听说他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佘珍珍,这次被她逮着机会,硬按了个‘通共’的罪名。
吴四保抓人那天,佘珍珍就跟着去了,明着说要那钟表商把祖传的三层洋楼铺子让出来,不然就让他死在76号的大牢里。”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了口凉茶:“那钟表商的老婆哭得快断气了,到处磕头求人,连青帮的陈老爷子都出面递了话——您猜怎么着?
吴四保当着传信人的面,直接把那钟表商从大牢里拖出来,在院子里用鞭子抽得皮开肉绽,后背烂得像块破布,愣是没松一句口。”
“现在呢?”李海波的声音沉了沉。
“还能现在?”熊奎撇撇嘴,“昨儿听看守说,那钟表商的儿子已经把铺子契书送到佘珍珍手里了。
听说光是这样还不够,还被讹走了一尊金佛才把人赎出来,出来时人都只剩半口气了。”
他往窗外瞥了眼,压低声音,“这两口子就靠这阴损法子,几个月在南京路、静安寺那边弄了七八间铺面,个个都是黄金地段——您说狠不狠?”
李海波听完,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忘本了呀!吴四保自己就是青帮出身,长辈的面子都敢不给?
这是膨胀了呀,就不怕哪天摔下来粉身碎骨?”
熊奎冷笑一声,“他现在是76号的红人,有李主任撑腰,腰杆硬着呢。
再说佘珍珍那女人精于算计,每次得手后都往李主任老婆那送好处。
张处长又是他师兄,也暗地里分润了不少。
有这两座大山护着,能不膨胀吗?”
李海波眉峰挑了挑,指尖夹着的烟卷晃了晃:“那涉谷曹长呢?吴四保没给他上供?”
“这倒没听说。”熊奎摇摇头,往门口瞟了眼,压低声音,“吴四保好像挺怕日本人的,没见他跟涉谷有什么交集!”
“那就好办。想敲打他,挑唆涉谷出面就行。”李海波把烟卷扔在地上碾灭,“不过也没太大意思,涉谷那家伙眼里只有大洋,最多让吴四保吐点血出来。真要把这颗毒瘤摁死,还得另外找法子。”
正说着,外面传来开饭的铃声,熊奎眼睛一亮,“噌”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开饭了开饭了!今儿听说厨房炖了红烧肉,去晚了可就只剩汤了!”
李海波也顿时两眼放光,“走走走,不吃白不吃,这免费的饭少吃一口都算亏了!”
吃过午饭,李海波把藤椅往墙角挪了挪,避开窗外斜照进来的日头,往椅面上一蜷,脑袋往磨得发亮的藤椅背上一歪,喉间立刻滚出均匀的呼噜声。
旁人要是此刻瞧他,准得吓一跳。那双眼下的乌青从眼尾耷拉到颧骨,青黑里透着点紫,像是被谁用拳头实打实揍了两拳,连带着眼皮都肿得发沉,一抬眼就坠得慌。鬓角的胡茬也没精打采,硬茬茬地支棱着,沾了点晨起没刮干净的白屑,瞧着就透着股熬过头的蔫劲儿。
这副模样,说起来,全拜老瞎子的“大力丸”所赐。
昨儿个在郑驼子水酒坊吃完饭,正准备跟水根出门去黑市时,就被老瞎子一把薅住了手腕。
一句“海波,你肾亏呀?”说得李海波无地自容。
然后他就从怀里摸出个瓶子,里头就一颗圆滚滚的黑丸子,油光锃亮,还带着点说不清的草药腥气。“祖传的方子,就这一颗,”老瞎子拍着胸脯赌咒,“保你夜里如龙似虎,保管叫你……”
李海波本来是嗤笑的,嘴角撇到一半,没等他开口,旁边熊奎就凑上来捅他胳膊,“我爹的东西靠谱,上次……”他挤眉弄眼的,话没说完却把意思递得明明白白。
偏巧李海波脑子里晃过前儿去小泽公寓的情景——她穿着靛蓝色的浴衣,腰带松松系着,坐在矮桌旁给他倒抹茶,抬头时眼尾带着点嗔怪,又有点说不清的失落,像只没喂饱的猫。
鬼使神差地,他就接了那瓷瓶,临走时老瞎子还在身后喊:“温水送服,保管你龙精虎猛!”
逛完黑市,李海波揣着大力丸去小泽的公寓时,他心里还七上八下的。
小泽开门时,身上还系着印着小雏菊的和服,发梢沾着面粉,说是刚烤了和果子,他瞅着她弯腰在矮柜里拿杯子的背影,裤兜里的“炮仗”忽然就烫得慌。
谁能想到,那不起眼的黑丸子,效力竟真跟老瞎子吹的似的,半点不含糊。
榻榻米上的缠斗就翻了好几个回合。小泽从最初的眼波流转,到后来的鬓发散乱,最后搂着他的脖子讨饶时,声音都软得像化了的蜜糖。
小泽是心满意足了。后半夜裹着薄被沉沉睡去时,嘴角还弯着。
可李海波呢?他盯着天花板上那盏灯,光溜溜的灯泡晃得人眼晕,脑子里却清醒得像泼了盆凉水。
骨头缝里的酸不是一时半会儿攒下的,是从后腰往肩膀蔓延,再顺着胳膊腿往下淌,像是被人用钝刀子一寸寸剐过。
他缓了半宿,后半夜干脆坐起来抽烟,烟蒂在矮几上堆了小半缸,天蒙蒙亮时,窗纸都泛了白,他才觉得眼皮发沉,可刚躺下,又被浑身的酸痛搅得没了睡意。
这会儿蜷在藤椅里,呼噜声断断续续的,他其实没真睡沉。稍微动一下,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像是被人卸了筋,后腰更是坠得慌,直起身就得龇牙咧嘴。
喉咙里又干又苦,是那草药腥气的余味,呕不出咽不下。他闭着眼想,老瞎子那破方子哪是补药,分明是催命符。
老话诚不欺人,哪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他这头“牛”,算是被那颗黑黢黢的大力丸坑得不轻,此刻浑身的骨头都在抗议,连心跳都带着点虚浮的慌,像台被强行超频的旧机器,指不定哪会儿就彻底停摆。
李海波睡到迷迷糊糊间,感觉胳膊被人猛晃了两下,他咂着嘴翻了个身,眼都没睁:“别闹……让我再眯会儿……”
“波哥!醒醒!”耳边传来杨春的声音,又推了他一把。
李海波这才慢吞吞掀开眼皮,阳光透过窗棂晃得他眯了眯眼,看见是杨春,嗓子眼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板鸭你回来了?张处长呢?也从宪兵司令部回来了吗?”
“都回来了!”杨春点头如捣蒜。
“那涉谷曹长呢?”李海波揉着太阳穴坐直身,藤椅被他压得咯吱响,“他这新科准尉,总不能赖在宪兵司令部蹭饭吧?”
“跟着回来了!”杨春往门口努了努嘴,“这会儿说不定就在隔壁办公室呢。”
李海波抬眼瞟了瞟墙上的挂钟,指针正指在四点的位置,他猛地一拍大腿:“卧槽!这一觉竟然睡了一下午!
你们在宪兵司令部磨蹭了些啥?
一个准尉授衔,有那么复杂吗?”
“哪能啊!”杨春把油布包往桌上一放,解开绳结露出里面的芝麻烧饼,“就一个准尉衔,本来不值当搞仪式的。
只因前几天在新桥镇打死的大军一伙被认定成新四军的抗日游击队,算是立了功,才单独弄了个场子。
可那仪式短得很,前后加起来也就十分钟,还是小泉中尉主持的,简单讲了几句,拍了几张合影就算完事了。”
他拿起个烧饼递过去,压低了声音:“主要是张处长,往常打交道的都是特高课那帮人,难得进趟宪兵司令部的门。
涉谷刚提准尉,被他一撺掇,就借着这由头领着他拜访了不少军官——什么作战课的课长,情报室的主任,一圈走下来,光鞠躬就鞠得后腰直抽抽,结果就耽搁到了现在?”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生硬的中国话,带着浓浓的东洋腔调,人还没进门,声音先撞了进来:“李桑!你这个懒家伙!现在才来上班!”
李海波嚼烧饼的动作一顿,就见涉谷曹长穿着簇新的准尉制服,军靴锃亮,腰间的指挥刀挂得笔直,一脸“痛心疾首”地闯进来,指着他鼻子道:“上午的授衔仪式,你竟然敢不来!我的心,被你伤得大大的!”
李海波赶紧点头哈腰地道:“哎呦喂 ,涉谷太君呐,我不知道哇,我要早知道今天您授衔,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会来呀!”
“老实交代, 昨晚去哪里了?”
“这不是,在小泽那里睡过头了嘛!”李海波没有隐瞒。
“哟西!暂时我先原谅你了!”涉谷说着夸张地捂了捂胸口,嘴角却勾着笑:“按照你们中国的规矩,朋友受了委屈,是要请喝酒的。
今晚,你必须请我去‘烧鸟居酒屋’,好好抚慰我受伤的心灵。
不然,我的心灵永远不能痊愈!”
李海波把最后一口烧饼咽下去,拿过桌上的茶碗漱了漱口,慢悠悠道:“涉谷太君荣升准尉,这顿酒 我该请!
今晚‘烧鸟居酒屋’,保准让你喝到尽兴,不醉不归。”
“哟西!李桑果然是大大地朋友!”涉谷立刻眉开眼笑,方才那点“痛心疾首”早抛到了脑后。
李海波指尖在桌面敲了敲,话锋一转:“喝酒是小事,不过在这之前,有桩更要紧的事得跟你说。”
涉谷脸上的笑淡了些,往前倾了倾身:“什么事能比抚慰我受伤的心灵更重要?”
“上午余队长打了电话来。”李海波压低声音,眼神往门口瞟了瞟,“说他们明天又有一批货要运出上海,问咱们手上有没有货物要捎带出去的,正好可以搭他的顺风车。”
“余桑?”涉谷愣了愣,眉头拧了起来,“方才在宪兵司令部明明见了他,他怎么半句没提?”
“呃~!许是人多眼杂,不方便开口吧?这种事,总得避着点旁人。”李海波挠了挠下巴,心里暗赞余海仓懂事,知道不能隔着灶台上炕!
涉谷咂了咂嘴,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那我得赶紧去问问张处长,看看76号的仓库里还有没有罚没的西药了。”
“等等!”李海波连忙抬手按住他,“急什么?我早问过了,上次的西药被你买走后,76号库房里的西药早空了。”
涉谷脸上的光顿时暗了下去,悻悻地坐回椅子上:“那可太遗憾了,难得有余桑的顺风车……”
“诶——”李海波拖长了调子,指尖在桌上画了个圈,“没有西药,你就不会找张处长要点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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