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玄孙万历,我,正统明君 > 第51章 苑内机谋,厩中系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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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郊西苑马场的天,亮得似乎总比紫禁城里要早一些。

    卯时初刻,当宫城内的更鼓声还带着几分慵懒的余音时,马场东侧那上万亩的官田里,隶属于皇庄的佃户们已经赶着老牛,在晨曦的薄雾中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远处传来的吆喝声和牛蹄踏过田埂的闷响,混着清晨的湿气,穿过层层院墙飘进了管事太监李德的卧房内。

    李德。

    已经醒了。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睡着。

    他就这么睁着眼,直勾勾地望着金丝楠木拔步床的帐顶。

    王振倒台的消息,像一道旋风,几天前就已传遍了整个西苑。

    连带着平日里那些对他点头哈腰的下属,如今看他的眼神都也开始变得闪烁不定。

    天光微亮时,李德终究还是披衣起身。

    他没有唤醒榻边伺候的小内侍,而是独自一人走到外间,用一盏上好的武夷岩茶漱了漱口,然后就像往常一样出门。

    他必须让所有人都看到。

    他李德,还没倒。

    他先是绕到了马夫们的大通铺院外,但并未进去,只是负手立在墙根儿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往日里这个时辰,负责操练的总旗早就该开始呵斥那些懒散的马夫了,可今天,院里却只有一片懒洋洋的交谈声。

    李德的面色沉了下去,但他没有发作。

    他推门进院径直走向专为仪仗马准备的“锦绣厩”,刚到门口,便看到两名负责采买的管事凑在墙角,压低了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到李德的身影,两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分开,脸上堆起了尴尬的笑。

    “李公公。”

    李德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了马厩。

    进入马厩,他一眼就看到,角落里一匹专供御用的枣红马,马槽里的精料早已吃了精光,旁边还散落着不少草料,显然是昨夜的马夫应付了事。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听闻他进院慌忙跟进来的马厩总旗。

    那总旗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连忙躬身道:“公公,这……这畜生昨夜闹肚子,奴婢怕它积食,就……”

    “去护军所,领二十板子。再把上个月的月钱,都拿出来,赏给今天当值的兄弟们买酒喝。”

    那总旗浑身一颤,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惨白着脸叩首道:“……奴婢,遵命。”

    李德没有再看他,径直转身离去。

    他知道,敲山震虎,这一手已经足够了。

    他不需要用小恩小惠去收买人心,但他必须要让所有人都记着。

    在这西苑,只要司礼监的罢黜令一天不下,他李德的规矩,就还是规矩。

    然而,这份强撑的威严,在他回到观澜堂主厅休息,椅子还没坐热时,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彻底踏碎。

    “管……管事大人!宫……宫里来人了!是……是东厂的番役护着的小轿!”

    一名守着外苑大门的护卫,骑着快马,连滚带爬地冲到李德所在的观澜堂前,大声禀报道。

    李德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他放下茶盏,领着一众还来不及反应的管事,快步迎到二门外时,那顶青呢小轿已经稳稳停下。轿子很普通,甚至有些陈旧,但护在两侧的四名东厂番役,腰悬绣春刀,眼神如鹰,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轿帘掀开,走下来的,正是司礼监新贵——随堂太监兴安。

    “兴安公公大驾光临,奴婢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李德立刻弓着身子小跑上前,长揖及地。

    兴安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那间作为主厅的观澜堂,和他堂前那株气派的迎客松。

    “李管事,”兴安的声音不咸不淡,“你这日子,过得倒比宫里许多主子还舒坦。”

    李德心中一凛,直起身,脸上笑容不变:“兴公公说笑了。奴婢不过是替万岁爷照看着这份家业,一草一木,皆是皇恩。”

    他顿了顿,见兴安似乎没有立刻发作的意思,便又试探着躬身道:“公公一路劳顿,不如先到堂内用盏茶?奴婢今年刚得了些新下的雨前龙井……”

    “茶就不必了。”兴安摆了摆手,目光终于落回了李德的脸上,“咱家之前久在皇史宬,难得出来。不如……你陪咱家在这园子里四处走走,也让咱家开开眼?”

    “是,是,奴婢遵命。”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铺着青石板的马道上,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坠着两名东厂番役。

    李德没有先去最光鲜的宝马区,而是将兴安引到了一处高大的仓房前。

    他知道,这位新贵今日不是来赏玩的。

    “兴安公公,您请看。”

    李德命人打开库门,一股混杂着豆料和草料的浓郁气味扑面而来。

    库房内,麻袋堆积如山。

    “这是咱们马场今年的头水料。”李德指着近处码放整齐的麻袋,“这些袋里装的是上等的黑豆和燕麦,专供御马和仪仗马。账面上,每月要耗费精料三千石。”

    兴安点了点头,走到一个麻袋前,解开袋口,抓起一把饱满的麦粒在手中掂了掂,又放在鼻下闻了闻。

    “成色不错。”

    “但实际上,”李德话锋一转,引着兴安走向仓房深处,那里堆着另一批品相稍次的杂豆,

    “仪仗马每月真正耗用的,不过两千石。剩下的一千石,奴婢着人拉去通州,能换回来一千五百石的次等料,外加三百两银子的‘耗羡’。

    “这一千五百石次等料,掺些草糠,正好拿去喂饱那些拉车的役马。如此一来,账面上原本拨给役马的那份钱粮,就省了下来。”

    “这省下的钱粮,再加上换来的这三百两现银……公公,这马场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要吃饭,外朝那些衙门的门神要喂饱,逢年过节的冰敬炭敬要送到位,哪一处不要钱?”

    “若全按账面上的死规矩来,别说我给内帑上缴银子超过三成,能缴足定额就不错了。”

    兴安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手中的麦粒,缓缓洒回了袋中。

    随后,两人又来到一处匠作坊。

    坊内炉火熊熊,几十名匠人正在叮叮当当地赶制一批精美的马车银饰。

    “这是给惠安侯府新做的?”兴安眼尖,认出了那饰片上的徽记。

    “是。”李德坦然承认,“咱们马场可以免费从边军超役的军马里挑拣些岁口还好的充作驽马,但兵部得那些条条框框,一道文书就能走上半年。可侯爷一句话,三天就能办妥。我送他一套车马银饰,他为皇庄通融几十匹好马的文牒。这笔账,划算。”

    兴安看着那些在火光中闪烁的银饰,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惠安侯的胃口,倒是不小。”

    “公公明鉴,”李德苦笑道,“奴婢……也是无奈。”

    这份无奈,兴安听懂了。

    李德之所以今天如此急切的开诚布公,不是在诉苦,而是急于向自己展示他的价值。

    他想借自己的眼和口来告诉上位。

    他不仅仅是个皇庄的管家,更是这张复杂利益网上做修补的老蛛。

    换掉他容易,但这网一断,再想重新结起来,所耗费的银子和人情,怕是只会让内帑的进项倒退三年。

    这笔账,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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