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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有事要处理。”傅九阙看着她变幻不定的脸色,终是开口道,“今夜不回阆华苑了。你早些歇息,伤口莫要沾水。”说罢,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合上。
屋内,烛火依旧轻轻跳跃,暖黄的光晕笼罩着拔步床。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以及药膏淡淡的草木清香。
孟玉蝉却觉得一股冷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药力失效……身体异常……
傅九阙最后那沉凝的眼神,反复在她脑海中闪现。
她缓缓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
偌大的阆华苑,只剩下她一个人,和满室摇曳的烛影。
……
翌日,清晨。
翠莺那几句压得低低带着颤的话,像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孟玉蝉才刚醒转的那点迷糊劲儿。
屋里静得吓人,只有窗外偶尔几声雀鸣,反而衬得这阆华苑内室更死寂。
雕花拔步床顶那繁复的缠枝莲纹路,此刻看久了,竟让人觉得心头憋闷,透不过气来。
“你再说仔细些!”孟玉蝉嗓音有点干,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滑到腰际的锦被,那上好苏绣的鸳鸯戏水图案被她揪得变了形。
翠莺跪在脚踏边,咽了口唾沫,又把听来的事一五一十掰得更碎了些。
先说那白鹭书院如何下了除名文书,礼部那丢人告示如何被翻出来,学子们又是如何联名闹事,侯夫人苏氏听得消息当场怎样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厥了过去,延那边如何兵荒马乱请大夫。
再说第二件,世子傅长安,昨夜竟失踪了!
大活人,丢了!
守夜的襄苧赌咒发誓,昨夜明明亲眼见世子爷阴沉着脸回了府的,还朝着咱们阆华苑这边啐了一口,像是恨极了。
结果没过一会儿,又撞见二公子从外头回来,世子爷一见二公子,活像白日见了鬼,吓得脚底抹油就跑没影了。
再后来,就再没人见过他。
“还有更奇的呢,”翠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难以置信的腔调,“凌姨娘您知道的,病得常年不出院门,风吹吹就倒的,竟连夜挣扎起来,跑去延禧堂外头跪着了!求侯夫人无论如何加派人手,务必把世子爷找回来。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撕心裂肺,不知道的,还当失踪的是她亲生儿子呢!”
翠莺最后嘟囔了一句:“奴婢多嘴,真是古怪得紧,夫人她难道就从来没疑心过?”
疑心什么?疑心傅长安到底是不是她苏氏肚子里爬出来的?
孟玉蝉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蜇了一下。
是啊,这么不合常理。凌姨娘对自己亲生的傅九阙向来是淡淡的,甚至带着点疏远,反倒几十年来对傅长安,那份小心翼翼的关切,连翠莺都觉得不同寻常,为何苏氏还不起疑心!
她唇角慢慢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傅长安被除名?半点不意外。
跟曹氏、孟清欢那对黑了心肝的母女搅和在一处,用那般下作手段构陷九阙,他就早该想到有今天!
自寻死路,活该!
苏氏气晕了?呵,真是大早上听见最爽利的消息。
只是……傅长安失踪了?
昨夜回的府,见了九阙后就跑了?失踪了?
孟玉蝉脑海里猛地闪过昨日傅九阙离去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和他轻飘飘掷下的那句话——“府里太吵。蝉儿且耐烦一两日,很快便清净了。”
当时只觉他意有所指,或许是要用什么法子压下流言,或是反击曹氏那边。
却万万没想到,这“清净”,竟是这般雷霆万钧的法子!
除名,失踪……
这两桩事接连发生,若说背后没有一只更强横的手在推动,她孟玉蝉第一个不信。
心头突突地跳,一个模糊却令人胆寒的猜测逐渐拧成了形。
莫非……傅长安的失踪,与九阙有关?
他昨日所言,并非虚词?
这念头一起,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从心底最深处窜上一股子寒意。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翠莺一口气说完孟家另一桩八卦,胸口还起伏着,替自家主子憋屈得眼圈都红了。
“小姐!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她孟清欢使了那样下作的手段害您和姑爷,转头自己倒攀上高枝了!四皇子妃啊……这往后,她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万一她记着仇,往后变着法子为难您可怎么好!”
小丫鬟急得都快哭了,仿佛已经看到孟清欢顶着皇子妃的珠冠,气势汹汹来找茬的场景。
孟玉蝉却只是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波澜,甚至端起旁边微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
那份镇定,倒让翠莺满肚子的愤懑卡在了半道,不上不下。
“傻丫头,”孟玉蝉放下茶盏,声音平缓,“你当她这是攀了高枝,一步登天了?”
“难道不是么?”翠莺眨巴着泪眼。
“是高枝,也是火坑。”孟玉蝉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嘲弄,“而且,是她自己削尖了脑袋,用了最蠢的法子跳进去的。”
她目光投向窗外,像是能穿透庭院,看到那孟府后院里刚刚上演过的荒唐戏码。
“你细想想,四皇子是什么人?陛下眼前数得着的伶俐人,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争那个位置?他那后院,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能挤进去,还能得脸的吗?”
“孟清欢用的这计策……”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快得让人抓不住,“哼,倒是省了我的事。只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学了个四不像。”
翠莺听得有点懵:“小姐,您的计策?”
孟玉蝉却没直接回答,只淡淡道:“她以为众目睽睽之下被撞见,四皇子为了颜面不得不认下,她就赢了?大错特错。”
“对于四皇子这等野心勃勃之人,脸面固然要紧,但绝不受人胁迫。他当场认下,绝非被拿捏住了,只怕是瞬间就权衡好了利弊——不过是后院里多一张吃饭的嘴,还能暂时全了他的仁厚名声,堵了悠悠众口,免得这事再发酵,引出更多难听的话来。至于请旨赐婚?不过是顺水推舟,做给外人看的姿态罢了。”
“从他看穿这是个局的那一刻起,孟清欢在他眼里,就已经是个自荐枕席还蠢不可及的贱婢了。或许还有点利用价值,比如……将来哪天需要牺牲个把妾室来成全他什么名声或计划时,孟清欢就是现成的棋子。”
“真爱?敬重?”孟玉蝉轻轻摇头,像是听到了极其可笑的事,“绝无可能。等待她的,要么是进府就被丢到最偏僻的角落自生自灭,一辈子见不到皇子一面,枯守到死。要么,就是被他物尽其用,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像扔破布一样丢弃,甚至死得无声无息。”
她眼前倏地闪过前世的零碎片段。
孟清欢即便如愿嫁入皇子府,那华服珠钗也掩不住眉宇间的憔悴郁气,后来似乎是怀过孩子,却也没能保住……
具体情形已模糊,但那份凄凉的结局却深刻印痕。
这一世,到底是不一样了。
因为她救了傅九阙,许多事情的轨迹都已悄然偏离。
孟清欢这般急不可耐地自掘坟墓,焉知不是冥冥之中的报应提速?
而四皇子那边,因为傅九阙的彻底崛起和立场转变,未来的夺嫡格局已然不同,孟清欢这步棋,在四皇子棋盘上的分量,恐怕比前世还要不如。
想到这里,孟玉蝉心底最后那点泛起的涟漪也平复了。她甚至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对手太蠢,赢得太过轻易,反而没什么意思。
“所以,翠莺,”她收回目光,看向还在发愣的丫鬟,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轻松的调侃,“我们只需好好过我们的日子,等着看她的下场就行。爬得越高,”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摔得才越惨。”
翠莺似懂非懂,但见主子如此笃定,心里的慌乱也跟着平息了大半。
只觉得二少夫人说得肯定有道理,那个坏心肠的二小姐肯定没好下场!
……
与此同时,京郊一处隐蔽的竹屋内,气氛却与阆华苑的平静截然相反。
窗外竹影婆娑,清风拂过,本该是幽静之地,屋内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惧。
傅九阙闲适地坐在一张竹椅上,指尖捻着一只素白瓷杯,杯中清茶热气袅袅,茶香也压不住这屋里隐隐的血腥气。
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傅长安被粗糙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活像个待宰的牲口。
眼睛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嘴巴里塞满了破布,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哀鸣。
他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像是狂风里最后一片叶子,锦袍沾满了尘土和挣扎时蹭上的污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光鲜。
傅九阙吹了吹杯中的热汽,呷了一口茶,姿态优雅得像是在参加一场茶会。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傅长安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忽然开口,声音清冷。
“傅世子,”他唤道,这三个字从他唇齿间吐出,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听得见我说话吗?”
地上的傅长安猛地一僵,连呜咽声都顿住了。
这声音太熟了!哪怕烧成灰他也认得!
是傅九阙!竟然是傅九阙!
震惊、愤怒、难以置信,还有滔天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他拼命挣扎起来,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腕磨得生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濒死的野兽在诅咒。
怎么可能?
这个他一直瞧不上,认为可以随意踩踏的庶弟!
他怎么敢把自己绑到这里来?
傅九阙完全无视了他的反应,他自顾自地往下说,声音平稳得可怕:
“别白费力气了。这里很安静,没人会来打扰我们兄弟叙旧。”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哦,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白鹭书院今早应该已经张榜了。你,傅长安,因品行不端,被革除学籍,永不录用。侯夫人得知消息,急火攻心,晕了过去,现在府里正乱着,怕是没空理会你去了哪里。”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傅长安的心口。
除名!母亲晕倒!府里乱着!没人找他!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挣扎变成了无力的抽搐。
傅九阙欣赏着他瞬间萎靡下去的姿态,继续慢条斯理地说:“还有,你费尽心思想巴结的那位四殿下,昨日似乎在孟府后院,被撞见了私情,当场认下了孟家二小姐。这会儿,怕是正忙着写请赐婚的折子,更没工夫惦记你了。”
孟清欢?四皇子?
傅长安脑子嗡的一声,彻底乱了套。这都什么跟什么?
傅九阙却没兴趣给他理清思路,微微向后靠了靠,语气倏地转冷:
“你的靠山,你的前程,你的指望,好像一夜之间,都烂光了。”
“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好好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他轻轻抬了抬下巴。
旁边侍立的暗卫惊尘立刻上前一步,手腕一抖,一条长鞭滑入手中,鞭身在空中一甩,发出“啪”一声清脆的响声。
鞭声吓得傅长安猛地一个哆嗦,尿骚味隐隐从他下身弥漫开来。
傅九阙皱了皱眉,像是嫌脏。
惊尘动作顿了顿,立马看向主子。
傅九阙却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淬着毒:“这普通鞭子抽人,听着响,疼也就是皮肉疼,没什么意思。”
他话音落下,惊尘默不作声地将那黑色软鞭收回。
然后,从身后阴影处,取出了另一件物事。
那是一条截然不同的鞭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沉沉的金属乌光,鞭身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细小的倒钩刺,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傅九阙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像是在介绍一件珍玩古董:“换这个吧。玄铁打造,嵌了一百零八颗倒钩,每一颗都淬过药,不会让你轻易昏过去,保证你从第一下到最后一下,都能清清楚楚地享受到。一鞭下去,能带走三两根肉条,最深能见骨。我叫它‘牵丝’。”
他顿了顿,看向抖得几乎散架的傅长安:“大哥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用这个,正好。”
“不——!!!”傅长安喉咙里爆发出被布团堵死的嘶鸣,整个人疯狂地向后蹭,妄图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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