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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宴,最终以易妃献上奇石,并伴驾泛舟而落下帷幕。水仙立在灯火阑珊处,湖面微凉的风吹拂着她单薄的宫装,她看着那远去的舟影,眸底深处是寒潭般的冰冷,再无一丝波澜。
回到承明殿时,夜色已沉,万籁俱寂。
银珠小心翼翼地伺候水仙卸下钗环,看着镜中主子沉静却难掩一丝疲惫的容颜,忍不住低声道:“小主,那易妃......运气也太好了些,竟然得了块奇石。”
水仙拿起一支羊脂玉簪在手中把玩,指尖冰凉。
“运气?”她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哪有什么天降祥瑞?不过是易家父女苦心孤诣,投皇上所好罢了。时机、地点、寓意,样样都掐得精准无比。易贵春,果然是好手段。”
易家,就是易妃最大的依仗和底气。
而她水仙,孤身一人,无根浮萍,纵有清丽容颜和这具被易家从小喂药造就的好孕之身,在真正的权势根基面前,也显得如此单薄可笑。
这一刻,她突然感觉到从心底深处泛起的疲惫。
水仙沉沉地闭上了眼睛,胸口似是压着巨石沉重,那是对易妃刻骨的恨,也是对自身无力感的焦灼。
没有家族,没有外援,她拿什么去扳倒树大根深的易妃?难道真要像前世一样,被利用殆尽后碾入泥尘?
她屏退了银珠,在镜前独坐了许久。
烛火摇曳不停,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微弱,随着最后的烛芯燃尽,内室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
翌日,天刚蒙蒙亮,御前太监的声音便透过宫门,传进了承明殿里。
“皇上驾到——”
水仙正对镜梳妆,闻声指尖微微一顿。镜中的女子容颜依旧娇媚,眼底却掠过一丝了然与冰冷的清醒。
她迅速整理好表情,换上柔顺恭谨的面具,起身接驾。
“妾身给皇上请安。”
昭衡帝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步履间带着帝王独有的沉稳威仪。
他踏入殿内,目光落在请安的水仙身上,深眸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愧疚。
她昨夜那首咏月的诗,确实清雅不俗,让他惊艳。然而他因祥瑞之喜,选择了曾在长信宫磋磨过她的易妃......于情于理,似乎都有些说不过去。
高贵如帝王,即使在自己心中,也不想承认自己对水仙的愧疚。
“免礼。”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朕过来看看你,用过早膳了?”
“回皇上,尚未。”水仙垂眸,声音温软,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被冷落后的落寞。
“皇上可用过了?若不嫌弃,妾身这便让人备膳。”
“嗯。”昭衡帝应了一声,算是默许。
他径自走到主位坐下,并未解释昨夜的临时变卦。于他而言,能纡尊降贵一早过来,已是最大的安抚和让步。
早膳很快摆上,精致清淡。水仙亲自布菜,动作轻柔,偶尔抬眸看向昭衡帝,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与不易察觉的委屈,却又乖巧得绝不开口抱怨。
她深知,此刻的控诉或质问,只会徒惹厌烦。
她要做的,是让他记住这份亏欠。
昭衡帝沉默地用着膳,目光偶尔掠过水仙静雅的侧脸。
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宫装,愈发显得肌肤胜雪,楚楚动人。昨夜易妃献宝的激动已稍加平复,此刻看着她这般柔顺安静的模样,心中不免想道:她这般懂事,倒显得他昨夜有些......薄情?
“昨夜易妃献上的祥瑞,关乎国运,朕不得不慎重。”他放下银箸,终于还是淡淡地提了一句,不像是解释,更像是一种宣告。
水仙心头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婉如水:“皇上言重了。易妃娘娘能得此天降祥瑞,为大齐祈福,是社稷之福,也是皇上洪福齐天。”
她抬起眼眸,清澈的眸光直视昭衡帝,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仰慕,“妾身只愿皇上万事顺遂,江山永固。”
她的话,滴水不漏,将帝王的心思捧到了高处。
昭衡帝看着她真挚的眼神,心中最后那点不自在也烟消云散,只余对水仙的满意。
她果然是个懂事的。
一顿早膳,在一种看似平和实则疏离的气氛中结束。
昭衡帝没有多留,赏赐了些时兴的锦缎和几样精巧首饰后,便起驾离开了承明殿。
原本存在他心间的一点愧意,如同清晨的薄雾,太阳升起便散了个干净。
送走了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水仙脸上的柔顺瞬间褪尽,只剩下冰冷的漠然。
她转身步入内室,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窗外阳光明媚,鸟鸣清脆,却丝毫照不进她幽深的眼底。
易妃一日有家族,她便一日扳不倒易妃。
而自己,即使用尽心机,争得帝王片刻垂怜,也没有任何家族可以为她撑腰。
君恩浅薄,不知何日就会消散。
昨夜易妃复宠的轻易,以及今日皇帝看似安抚实则施舍的姿态,于她都如喉间哽刺,难受至极。
没有根基,在这吃人的后宫,她永远都只是一现的昙花,随时可能被易贵春那毒妇再次撕碎!
水仙努力冷静沉思,她重生归来,难道就是为了再一次品尝这无力的滋味?
“小主,拓跋常在来了。”香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犹豫,“说是......来探望小主。”
拓跋常在?
听到这个名字,水仙略有些惊讶地抬眸。
这位来自北方部落的奇女子,在她受宠的时候只与她偶尔叙话,从未踏足承明殿。
怎么眼看着易妃复宠,她的承明殿势必会冷落少许,拓跋常在却在这时来了?
后宫里尽是拜高踩低之人,拓跋常在这类雪中送炭的,却是少有。
“请进来吧。”水仙收敛心神,重新坐直身体。
拓跋常在很快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勾勒出高挑矫健的身姿,一头微卷的长发用彩绳随意束起,脸上未施粉黛,带着草原阳光晒出的健康光泽,笑容爽朗。
“水仙答应,没打扰你吧?”她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拘小节的洒脱,径自在水仙对面的绣墩上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在自己宫中。
“拓跋姐姐说笑了,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水仙示意香岚上茶,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与其他后宫嫔妃虚与委蛇的客套不同,拓跋身上有种让她感到些许放松的真实感。
拓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目光扫过水仙略显苍白的脸,直言不讳道:
“昨夜的事,我都看到了。那易妃,哼,好手段!一块破石头就把皇上哄得团团转。”她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
水仙心头微动,谨慎道:“易妃娘娘也是为大齐祈福,一片忠心。”
“得了吧!”拓跋常在摆摆手,浑不在意水仙的场面话,“什么忠心不忠心,她在后宫整天吃香喝辣,哪有半点惦记过前线的将士!我们草原儿女,最烦这些虚伪之人。”
她放下茶碗,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水仙的眼睛,认真道:“水仙,我看得出来,你跟她不一样。你有心,她没有,你会比她走得更远......”
拓跋看着洒脱不羁,实则心细如发,她的话点到为止,说到这里话音一转,“再说了,你比她好看多了,我喜欢跟你当朋友。”
水仙被她直白的夸赞弄得微微一怔,随即失笑:“姐姐过奖了。只是易妃姐姐有家族倚仗,终归是底气十足。”
“家族?”拓跋常在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水仙,你太把家族当回事了!有时候啊,家族未必是助力,反而是天大的累赘!”
水仙猛地看向拓跋,只见这位向来洒脱的异域公主,此刻脸上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和无奈:
“就像我。我是拓跋部落首领的女儿,听起来很风光是不是?可你知道我们部落归顺大齐后过的是什么日子吗?穷!穷得冬天连足够的牛羊都保不住,老人孩子饿得嗷嗷叫!朝廷的赏赐经过层层盘剥,到我们手里还能剩下多少?”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皇上当初下旨,要从归顺的部落首领家中选适龄女子入宫。我是公主,我觉得我有责任,我要入宫,做部落和大齐的桥梁,为我的族人争取更好的生活!”
“我以为,只要我入了宫,成了皇上的妃子,就能让皇上看到我们拓跋部的困境......”
拓跋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苦涩和无力:“可入宫后我才知道,我太天真了。这后宫是什么地方?是另一个战场!比我们草原部落间的争斗还要复杂阴险百倍!”
“我一个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信奉实力为尊、女子当自强的部落公主,在这里,连头都低不下去!更别说像那些贵女一样,去曲意逢迎,去耍心机争宠。我格格不入,我笨拙,我得罪了很多人。别说替族人说话了,我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几次!”
她看向水仙,眼神真诚而带着同病相怜的意味:“水仙,你知道吗?入宫这么久,你是我第一个觉得能说上几句话的人。你身上没有她们那种令人作呕的虚伪和算计,虽然你也不是个嫩瓜秧子,但我觉得你......不一样。”
拓跋常在深吸一口气,叹道:“所以,看到你被易妃那样算计,我忍不住想过来跟你说说话。”
“嘿!别被家族两个字困住了!易妃有家族又如何?她父亲给她送祥瑞,难道不是想借她在皇上面前邀功,巩固他们易家的地位?她敢行差踏错一步,连累的就是整个易家!她不过是易家放在后宫的一枚有用的棋子罢了!就像我,是拓跋部放在后宫的......贡品。”
她站起身,拍了拍水仙的肩膀,带着草原儿女的豪气,眼神却无比通透:“没有家族,未必是坏事。”
说完,她也不等水仙回应,挥了挥手:“走了!看着你没事就好!有空来我宫中找我骑马,闷在这四方天里,骨头都要锈了!”
话音未落,那抹火红的身影已经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承明殿,留下满室飒爽的气息。
水仙怔怔地留在原地,拓跋常在的话如同醍醐灌顶,在她混沌绝望的心湖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是啊!她一直钻了牛角尖!
易妃有家族又如何?家族能带给她荣耀,同样易妃也能拖累整个易家!
易贵春再嚣张,她敢不顾易家的名声吗?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要考虑会不会连累她那个在朝堂上的父亲!她水仙有什么?除了这条命和满腹的仇恨,她一无所有!
正因为一无所有,她才无所畏惧!她可以行险出奇,可以不用顾忌任何人的眼光和拖累!
水仙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前世今生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激烈碰撞。漏洞......一定会有漏洞!易家父女都不是圣人,他们做的那些肮脏事,不可能天衣无缝!
就在她苦苦思索,试图从记忆的尘埃里抓住那一丝灵光时......
“小主!不好了!”银珠脚步匆匆,带着明显的怒气闯了进来,脸色铁青,“易妃娘娘......她、她带着人朝咱们承明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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