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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热夜风裹着沙腥味,在伏俟城头的夯土垛口间打着旋。城墙上悬挂的火把燃得昏黄。
火苗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将吐谷浑兵卒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映在斑驳的城砖上如鬼魅晃动。
“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兵卒吃痛的“哎哟”,打破了城头的死寂。
乞伏触状踩着厚重的皮靴,甲胄上的铜钉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他刚踏上城头西角,就见墙根处缩着个兵卒......
那兵卒斜倚着箭楼立柱,头盔歪在一边,嘴角挂着涎水,连手中的长弓都滑到了地上,正睡得沉实。
乞伏触状怒火攻心,抬脚就踹在对方腰眼上,力道之大让那兵卒直接滚出半尺远。
“都给老子精神点!”
“以防周军趁夜突袭!”
乞伏触状的怒吼如炸雷般在城头炸开,一手按在腰间的弯刀刀柄上,铜环碰撞发出脆响,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城垛后一个个无精打采的身影。.
有的兵卒正偷偷打盹,脑袋一点一点撞在城砖上。
有的则耷拉着肩膀,眼神涣散地望着城外漆黑的旷野,手里的长矛都快撑不住身子。
还有两个靠在一起低声闲聊,指尖还捏着半块发硬的青稞饼。
被踹醒的兵卒连滚带爬地跪起来,慌忙抓过头盔往头上扣,手指都在发抖:“将、将军!小人错了!再也不敢了!”
乞伏触状的怒吼还在城头回荡,翟潘密已脚步沉稳地穿过骚动的兵卒,径直走到城墙边缘。
鬓发被夜风掀起,粗糙的手掌按在冰凉斑驳的城砖上.....
火把的昏光勾勒出他沟壑纵横的脸庞,那双见过无数战事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城外漆黑的旷野。
远处周军大营的篝火排列得整整齐齐,如繁星落地,既无杂乱的火光窜起,也无喧哗声传来。
唯有偶尔闪过的巡逻兵身影,像墨色里移动的星火,透着不容小觑的纪律。
翟潘密眉头紧锁,面色愈发严肃,喉结缓缓滚动,终是低声感慨出声:“周军这军容还真是严整啊!”
“陈宴那厮治军真是有一套.......”
这三日里,他们也探查清楚了,周军此次主将虽说是宇文沪之子,但却是陈宴在侧从旁辅佐,与陪太子读书无异。
而纵使隔了这么远,翟潘密依旧能感受到,这群周军的肃杀.....
赵叙奉拢了拢被夜风掀动的衣襟,几步走到城墙边,与翟潘密并肩而立。
双眼微微眯起,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远处,周军大营的方向。
火把的微光里,能清晰看见又新添了数排整齐的帐篷,轮廓在夜色中连绵铺开,比白日里足足扩充了近一倍。
赵叙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嗤,沉声道:“果然迟迟不进攻,是在等那五路大军.....”
跟他预料的如出一辙。
周国先遣的七千骑兵,抵达伏俟后,围而不攻,就是在等待于他们国境内,烧杀劫掠的五路大军汇聚!
乞伏触状将最后几个缩在垛口后偷懒的兵卒,踹得挺直了腰杆,又厉声叮嘱了负责巡夜的队正两句。
这才转过身,皮靴踏过城砖的声响,带着余怒未消的沉重。
他走到翟潘密与赵叙奉身侧,目光越过两人肩头,落在远处那片愈发庞大的周军大营上。
方才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松弛,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此子怕是已经不输于他的祖父了!”
乞伏触状的声音里没了先前的怒喝,只剩难掩的凝重,他抬手按在冰凉的城墙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砖缝,“当真是一脉相承的能征善战啊!”
其实与周军作战,乞伏触状是有心理阴影的.....
因为当初领兵指挥,败在周国那位柱国大将军手上的,也是乞伏触状。
是故,他深切知道陈虎用兵的可怕.....
翟潘密的目光仍胶着在周军大营的方向,嘴唇翕张着,好半天才喃喃念出声:“听说陈宴如今才十八岁.....”
“再给他些年月,不知会成长到何等可怕的地步!”
话音刚落,夜风突然卷着一股凉意掠过城头,吹得他鬓角的发丝簌簌发抖。
那凉意仿佛不止来自夜色。
更顺着脊椎猛地往上窜,翟潘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一股莫名的恐怖攥紧了心口,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乞伏触状闻言,缓缓摇了摇头,胸腔里积压的浊气顺着嘴角溢出,在夜风中瞬间消散:“那些事尚远,还是顾着眼前吧!”
“倘若王城再陷落....”
他的声音沉得像城根下的老砖,目光死死钉在城外的营地上。
顿了顿,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语气里满是压不住的焦灼,“那咱们吐谷浑可就被这对祖孙,彻底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话音落时,按在城砖上的手猛地攥成拳头。
祖父打完孙子打,还都是大胜的话,不就成笑柄了吗?
活脱脱的战功提取器!
十之八九还可能,被周国的文人编成话本,为世人所取笑!
翟潘密猛地抬起低垂的头颅,鬓发在夜风中根根立起,先前的凝重被一股自信取代:“城中粮草充足,城墙又坚固,守一两年不成问题!”
说着,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冰凉的城砖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城头格外清晰,连指尖沾着的沙砾都被震落。
那年伏俟城的加固,他翟潘密是参与了的。
夯了三遍土,外层又砌了丈许厚的条石,极其坚固,绝对的易守难攻。
而且,毕竟是王庭所在,光青稞麦就堆满了三座粮仓,还有腌制的牛羊肉,足够全城军民支应两年!
乞伏触状缓缓点头,紧绷的眉峰稍稍舒展了些,抬手抹了把被夜风吹得发黏的额角,目光重新投向周军大营,沉声道:“陈宴劳师远征,定没携带什么攻城器械.....”
“要不了多久怕是就退了!”
乞伏触状很清楚,打仗打的是粮草后勤.....
周军千里迢迢奔袭而来,补给线本就是大问题,哪还能带多少重型攻城器械?
再加上马上进入七月就是酷暑了,攻方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而他们还会有勤王之师陆续赶来。
“嗯。”
赵叙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重响,认同道:“咱们只需坚守不出,就能安然度过此劫!”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颔首,达成了一致。
任凭陈宴用兵再厉害又如何?
我不跟你打也是白瞎!
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惊呼,打破了城头短暂的沉静。
“诶,你们看天上那是什么!”一名兵卒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惶恐,他猛地丢下手中的长矛,手指颤抖着指向夜空。
只见原本墨黑如漆的天幕上,不知何时竟亮起了无数道火红的轨迹。
如同一群失控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焰尾。
正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朝着伏俟城的方向迅猛坠来。
那火光越来越亮,将半边夜空都染得发烫,连夜风都仿佛被这灼热的气息搅得躁动起来......
乞伏触状的目光刚撞上那些火红轨迹,瞳孔猛地一缩,粗糙的手掌瞬间从城砖上弹开。
他死死盯着轨迹的来向,那源头正对着旷野尽头的营垒。
“好像是从周军那边来的.....”他的声音因急促而变调,话音未落便猛地嘶吼,“快躲!”
话音未落,火红已砸在城头。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震得城砖都在颤抖,火光瞬间爆开,如同一朵朵灼热的红花在垛口间绽放。
燃烧的油液溅在夯土墙上、甲胄上,瞬间腾起半人高的火焰。
橘红色的火舌顺着城砖缝隙疯狂蔓延,很快便连成一片火海,将城头照得如同白昼。
“火!全是火!”
“这究竟都是什么东西呀!”
“救命啊!”
被火焰波及的兵卒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们慌乱地扑打着身上的火苗,却越扑越旺,衣物与毛发烧焦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有个兵卒刚从火海中冲出,便直直栽倒在地,浑身焦黑,再没了声息。
更有几颗直接砸在人群中,“轰”的一声炸开,碎石与火块四溅。
近处的几名兵卒来不及躲闪,瞬间被气浪掀飞,身体重重撞在箭楼立柱上,落地时已血肉模糊,当场没了气息。
翟潘密死死贴着垛口下方的城砖,灼热的气浪燎得鬓发发焦。
他趁着两波轰炸的间隙,猛地探出头扫向周军大营方向。
夜色里,那几十架黑黢黢的投石车,正此起彼伏地扬起长臂,每一次挥动都对应着一道火红轨迹射向城头。
翟潘密的吼声压过爆炸声,“这诡异玩意儿是从周军营地中,那些投石车上抛来的!”
“弓箭手!”
他一把抓过身边掉落的号角,塞进嘴里吹得震天响,随即转向混乱中仍握着弓箭的兵卒,厉声下令:“快射投石车!”
还攥着长弓的吐谷浑兵卒闻声,慌忙架起弓身。
他们趴在发烫的城砖上,手指因紧张而颤抖,对着夜色中投石车的模糊轮廓拉满弓弦。
“咻——咻——!”
箭矢带着破空声接连飞出,却在中途便失了力道,直直坠向地面。
火光映照下,能清晰看见箭簇扎在距离投石车,还有数十步远的旷野里,有的钉进泥土,有的弹落在石砾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连周军营地的边都没碰着。
“将军!”
一名兵卒连滚带爬地扑到翟潘密身边,灼热的火星溅在他的背上,烫得瑟缩了一下,声音里满是哭腔与慌乱:“那些投石车不在,咱们的射程之内啊!”
“该死的!”
胸腔里的怒火与憋屈猛地炸开,翟潘密狠狠一拳砸在滚烫的城砖上,疼得指节发麻也浑然不觉,骂骂咧咧道:“周军是怎么捣鼓出,这些破玩意儿的!”
赵叙奉始终贴着垛口,半眯着眼透过火光与硝烟,死死盯着周军大营的方向,哪怕身旁爆炸声此起彼伏,目光也未有半分慌乱,沉声道:“不幸中的万幸,除了那些不对劲的投石车外,周军并没有冲车、云梯等其他的攻城器械!”
只是话音刚落,城内突然“咻”地一声响起锐啸。
一道蓝光猛地刺破城头的烟火与夜色,直直窜向高空。
只听“嘭”的一声轻响,蓝光在天幕上炸开,如同一朵冰蓝的花,细碎的光屑簌簌坠落。
“那是什么东西?”
乞伏触状的目光,被那朵冰蓝的光花牢牢拽住,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发出了疑惑:“为什么又是从城内方向,亮起来的?”
不知为何,心脏莫名地往下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窜。
充斥着强烈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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