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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俟城。傍晚的暑气尚未全消,王庭大殿内却浸着从冰鉴中散出的清凉。
殿顶的牦牛皮穹顶,垂挂着五彩羽幡,随着穿堂风轻轻晃悠,将壁上松明火把的光筛得细碎,落在殿中起舞的十几个舞女身上。
她们皆着曳地的绯色罗裙,裙裾绣着缠枝忍冬纹,走动时裙摆扫过光洁的青石板,窸窣声与殿角的丝竹声缠在一起。
领头的舞女发间嵌着细碎的绿松石,随着旋身的动作,耳坠上的金铃轻响,与横笛的清越、琵琶的柔婉相和。
双臂如细柳般舒展,指尖捻着的红绸随舞姿翻飞,时而如流霞绕身,时而似惊鸿掠殿。
腰间的银带叮咚作响,衬得腰肢软如无骨。
其余舞女列队成环,踩着鼓点轻旋,罗裙扬起的弧度如绽放的莲花。
殿上主位,吐谷浑可汗夏侯伏允斜倚在,铺着白鹿皮的坐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身前矮几上的鎏金酒盏。
目光却牢牢黏在殿中起舞的身影上,原本微蹙的眉峰早已舒展,眼角眉梢都浸着笑意。
“不错不错!”
见领头舞女旋身时红绸如霞、金铃轻颤,他不自觉地直了直身,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赞叹:“这相貌这身段这舞姿,很是雅致!”
坐于下方席位的夏侯达,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叠置于膝间,脸上堆着十足的谄媚笑意,眼角的纹路都挤成了一团:“父汗喜欢就好!”
“这些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夏侯达特意寻了最擅舞的女子,还请了西域乐师调教多日,就盼着能博他父汗一笑......
夏侯伏允捏着鎏金酒盏往唇边送了送,琥珀色的酒液滑入喉中,喉结轻轻滚动,缓缓点了点头:“达儿,你有心了!”
不愧是自己最宠爱的儿子。
夏侯达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像被春风吹开的花,愈发浓重鲜活。
他忙不迭直了直腰,原本微垂的脑袋抬得更高些,那双透着精明的眼睛里亮闪闪的,满是得意与讨好。
“儿臣还寻了些歌喉嘹亮的江南女子.....”
他先躬身应了一声,声音里都带着雀跃的尾音,随即往前凑了凑,刻意压低分贝,却又能让主位上的夏侯伏允听得一清二楚:“等过些时日到了伏俟,就进献给父汗!”
为了能讨父汗欢心,巩固自己在父汗心中的地位,夏侯达可谓是煞费苦心的......
那些江南女子,都是他花重金买来的。
一个个唱起曲来,比黄莺儿还要动听!
夏侯伏允指尖在酒盏沿上轻轻摩挲,当即扬声赞道:“很,很好!”
他嘴上说着,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锁在殿中那领舞女子身上。
看她旋身时腰肢轻折,罗裙翻飞间露出的纤细身段,看她抬眸时眼波流转的出众相貌,喉结不自觉地狠狠滚动了一下。
悄悄咽了口唾沫,眼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燥热。
今夜可得好好品尝一番!
坐于下方席位的赵叙奉,眉头拧成了疙瘩,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袖角,殿中曼妙的舞姿、悦耳的丝竹于他而言形同虚设。
满是沟壑的脸上只堆着化不开的担忧。
目光几次扫向主位的夏侯伏允,又屡屡垂下,显然在内心反复纠结。
终于,他猛地起身,双手抱拳躬身,打破了殿中的欢愉:“大汗,太子那边已经月余,没有传回音讯了.....”
“是否派人,去打探一下情况?”
话音刚落,殿中起舞的舞女齐齐顿住动作,红绸悬在半空,金铃的余响渐渐消散。
殿侧的乐师也慌忙停了演奏,横笛离唇,琵琶收弦,整个大殿瞬间陷入寂静。
夏侯伏允笑意瞬间淡去,斜睨了赵叙奉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语气满是不以为意:“有什么好打探的?”
“我七千精锐勇士,来去如风,又有通天会里应外合,能出得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他偏过头,张开嘴接住身旁侍女用银签递来的葡萄,牙齿轻轻一咬,汁水四溅。
随即漫不经心地咀嚼着,目光重新落回僵立的领舞身上,方才的担忧仿佛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就是!”
夏侯达端起面前的酒盏,仰头饮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唇角滑落些许也不顾,当即放下酒盏,声音洪亮地顺着附和:“我大吐谷浑七千精锐铁骑出马,踏平周国的河州,还不是易如反掌的?”
说罢,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眼神里满是笃定。
“可周国那边,派出的可是陈宴啊!”
赵叙奉见状,眉头拧得更紧,额角的皱纹仿佛都深了几分,再次抱拳躬身,腰弯得更低,声音里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那是周国年轻一代中的名将.....”
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面色也变得无比凝重:“用兵以诡谲著称,征战以来从无败绩!”
作为重臣,赵叙奉对周国的消息,是极为的关注.....
这一位是比周国绝大多数老一代将领,还要可怕的存在!
而且,可以说是除了年轻,几乎没有短板......
刚将一颗葡萄含进嘴里,听到“陈宴”二字,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随即偏过头,将葡萄籽随口吐在殿中铺着的羊毛毡上。
眉梢挑得老高,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陈宴?”
他慢悠悠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尾音拖得极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个乳臭未干的稚子罢了!”
说罢,抬手拍了拍矮几,语气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前些时日不还被太子,率军撵得跟死狗一样逃窜......”
顿了顿,刻意加重了语气,“如此人物也配称名将?”
话音落时,他又张开嘴接住侍女递来的葡萄,咀嚼的动作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太子传回的战报,夏侯伏允都看了,不然为什么要加派三千铁骑增援?
因为要彻底捶死那条死狗!
夏侯达的脸上立刻堆起,与夏侯伏允如出一辙的不屑,撇了撇嘴,接过话头:“陈宴那黄口小儿,又没打过什么真正的大仗.....”
“根本不足为虑!”
说罢,眼珠一转,当即往前凑了凑,目光灼灼地望向夏侯伏允,信誓旦旦地拱手道:“父汗,下次再讨伐周国,还请让孩儿前去,定为父汗大破周军!”
这个为自己,谋取军功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夏侯达同样盯着那个汗位,可不能让夏侯顺,在军功方面将自己甩开了。
夏侯伏允眼中瞬间迸出亮色,方才漫不经心的神态一扫而空,他重重一拍矮几,朗笑出声:“不愧是本汗的儿子!”
“有志气!”
笑意顺着眼角的纹路铺开,他看向夏侯达的目光满是赞许,当即定下话来:“下次就由你挂帅!”
夏侯达眼睛亮得像燃着的火把,先前的谄媚尽数化作难掩的狂喜。
他猛地起身,撩起锦袍下摆深深躬身行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多谢父汗!儿臣定不辜负父汗的信任与期许!”
赵叙奉的心沉得更重,眉头几乎拧成死结,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不顾殿中欢喜的氛围,再次上前一步,双膝微曲抱拳,声音带着急切的劝诫:“大汗,万不可掉以轻心,大意轻敌啊!”
夏侯伏允眉头猛地一扬,眼中的赞许被不耐取代,抬手重重一按矮几,沉声道:“静候太子的好消息传回来吧!”
话音刚落,指节攥得发白,想起旧事,语气陡然变得咬牙切齿,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恨意:“当年陈虎那老匹夫的债,一定要千倍万倍还给周国!”
哪怕过了很久,只要一回忆起来,还是恨得牙痒痒.....
但凡生擒了陈宴,一定要好好羞辱他。
以泄心头之恨!
赵叙奉脸色一白,急得往前凑了半步,带着几分焦灼地喊:“大汗.....”
后面的劝诫刚到舌尖,便被猛地打断。
夏侯伏允眼底的不耐彻底炸开,他狠狠一挥手,厉声道:“无需多言了!”
随即转向殿侧,语气陡然放缓,笑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他可不想被打扰雅兴。
如此良辰美景要好好享受.....
话音落下,僵立许久的舞女们连忙重整姿态,红绸再度翻飞,金铃轻响复起。
乐师们也慌忙执起乐器,横笛的清越、琵琶的柔婉与羯鼓的节奏瞬间填满大殿,方才的凝重气氛被强行压下。
夏侯达见状,立刻端起面前的鎏金酒盏,脸上重又堆起谄媚的笑,朝着主位扬声道:“父汗,儿臣敬您一杯!”
夏侯伏允脸上的厉色散去大半,拿起自己的酒盏,笑着应道:“好,你我父子同饮!”
两人同时仰头饮尽,殿中乐声舞姿愈发欢畅。
赵叙奉望着这一幕,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垂首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就在这歌舞升平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掀动毡帘的“哗啦”声响,大臣时真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他头发散乱,衣袍下摆沾满尘土,连鞋履都歪了半只,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时真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呼吸都急促得不成样子,冲到殿中便“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大...大汗...大...大事不好了!”
“何事慌慌张张的?”
夏侯伏允极为不悦:“成何体统!”
时真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身子抖得像筛糠,声音里满是惶恐与绝望:“周国的七千骑兵,距咱们伏俟城已不足二十里了!”
夏侯伏允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随即血色尽褪,只余下一片惨白。
他猛地直起身,死死盯着伏在地上的时真,瞳孔骤缩如针,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诧:“七千骑兵?”
“七千骑兵?!”
他重重拍向矮几,鎏金酒盏被震得哐当作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慌乱的嘶吼:“周国去哪儿如此快的,调来这么多的骑兵?!”
“还打入了我国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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