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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园位于扬州西城,而东关码头位于东门之外运河之畔,从影园到码头几乎要东西横跨整座扬州城。薛淮率二十余名护卫策马前行,很快经过天宁寺和仁丰里,接下来经由北门桥穿过小秦淮河,便可顺着东城主街长驱直入迅速前往东关码头。
从仁丰里到北门桥这段路虽不算太长,但是因为道路相对狭窄,薛淮只能稍微控制拂霄的速度。
前方是一段河畔长堤,北门桥已经隐约可见。
“驾!”
薛淮拍马向前,江胜等人紧随其后,长堤两旁的芦苇丛飞快后退。
“驾!驾!”
远处忽地传来男子浑厚的嗓音,薛淮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北门桥上竟然出现几辆马车,将本就不算宽敞的桥面前后堵得严严实实。
这段长堤是断头路,小秦淮河将扬州东西二城从中隔开,此处只有北门桥相连。
在薛淮勒住缰绳的同时,江胜便举起右臂喝道:“停!”
二十余骑先后停下,那几辆马车堵住北门桥,他们不可能从下往上强冲过去,而且马车出现得如此及时又古怪,谨慎一些并不为过。
便在此时,身后传来车轮碾地之声。
又有五六辆大车出现,将薛淮等人的后路堵住。
片刻之间,薛淮和一众部属竟然被困在长堤之上。
两拨人马分别在前后出现,皆有十余人,其中有两三人手里拿着火把。
“少爷,这些人应该就是刘家豢养多年的死士。”
江胜神色冷峻低声相告,但他眼中并无惧色,其余护卫亦是如此,尤其白骢和岳振山反倒浮现狰狞之态。
“啪!啪!啪!”
一下又一下单调生硬的鼓掌声在后方大车之旁响起,只见又有二十余人簇拥着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现出身形。
正是潜逃在外的刘家二少刘议。
他深深地呼吸一口长气,死死盯着前面薛淮的身影,就像是终于见到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故人。
此刻薛淮和护卫们被困在长堤的南端,北门桥上的马车和后方的大车构造出一个临时封闭的区域,而且极大地压缩了空间,根本不给他们策马提速的距离。
换句话说,面对人数几乎是他们两倍的刘家死士,薛淮等人无法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发挥出坐骑的优势。
“薛同知,薛钦差,薛探花。”
刘议缓缓开口,嗓音凄厉又怨毒:“想见你一面可真难。”
薛淮拨转马头,神色如常地望向刘议说道:“你绞尽脑汁弄出这么多把戏,就是想在此处伏击我?”
“没办法,谁让你那么谨慎呢?”
刘议从手下那里接过一柄长刀,幽幽道:“这几个月你几乎一直缩在龟壳里,偶尔出行也是劳师动众,动辄上百漕军随行。要是你没有这般谨慎,给我一个刺杀你的机会,又何必弄得城内混乱不堪,连累那么多人陪我们东奔西走。”
江胜等人默契地将薛淮护在中间,当下的局势有些危险,刘家的死士看起来确实不是善茬,但最重要的原因是薛淮没有正经练过武。
虽说他跟着江胜学了一套拳法,但那只能用来养生,而且练习时间不长,在这种必然搏命的场合里起不到任何作用。
护卫们的职责是保护薛淮,这就导致他们会畏首畏尾。
薛淮仿佛没有想到这些问题,他的视线越过刘议看向那些大车,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不动手?莫非是想听我求饶?”
“求饶?”
刘议凄厉一笑,旋即摇头道:“我只想多看几眼你强装镇定的模样。”
“是么?”
薛淮的语气愈发放松,悠然道:“刘议,这里是扬州城内,肯定会有人发现此处的状况,你没有多少时间磨蹭。”
“少在这里装腔作势!”
刘议突然发作,咬牙道:“巡检司的人被你派往各处,漕军的兵丁被你调往盐院转运库和城外码头,靖安司的探子守着影园,至于府衙那些差役……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的废物,你指望他们来救你?再者等那些人收到消息赶来,你早就成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薛淮双手揽着缰绳,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就不担心我还留有后手,比如让一队精锐跟在后面,一旦事有不谐就出现?”
“那又如何!”
刘议几乎是一个又一个字从胸腔里挤出来,吼道:“薛淮,小爷今天就没有想着能活着离开,但是小爷在死之前一定会将你折磨得生不如死!”
听到他这句话,周遭那些死士居然没有明显的情绪变化,这让一众护卫的神情更加沉肃。
以刘家积累近百年的人脉和财富,要培养这么多死士并非不可能,但是这对薛淮而言肯定不是一个好消息。
刘议已经豁出一切,他带来这里的必然是精挑细选的手下,不畏死且有武艺。
然而刘议仍旧没有在薛淮脸上看见慌乱,只听薛淮说道:“你既然在这里,城外码头上的刘议应该就是你以前给自己准备的替身?”
刘议冷笑道:“没错。这几个月我一直在研究你,我发现这世上极少有人比你更在意名声二字,所以我笃定你会借这个机会继续营造自己爱民如子的形象。至于那些百姓最后能否活下来,在你决定前往码头的那一刻便无足轻重,对吗,薛同知?”
薛淮不答,反问道:“你知道刘傅死前曾说过什么吗?”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刘议脸色大变,几乎是转瞬间双眼泛红,面庞变得愈发狰狞。
“他说……”
薛淮故意停顿片刻,直到刘议无法忍耐,他才徐徐道:“他让我转告你,刘家走到这一步是咎由自取,希望你莫要冥顽不灵,既然逃了就老老实实躲一辈子,争取多生几个儿子给刘家传宗接代。”
刘议厉声道:“你闭嘴!”
薛淮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你对抗官府,残害命官,是为不忠;悖逆父命,冥顽不灵,是为不孝;设局劫持,伤及无辜,是为不仁;驱众赴死,断其生路,是为不义!像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连茅坑里的蛆虫都不如!”
“啊!”
刘议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抬起手中刀指向薛淮,怒吼道:“我要杀了你!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将你碎尸万段!”
“所以啊……”
薛淮依旧不急不缓,微微挑眉道:“你这辈子唯一的念想就是杀我,又怎会跑到码头上去劫持那些无辜的百姓?”
刘议面上表情一僵。
薛淮冲他淡淡一笑,继而道:“你应该知道我素来不会忍受威胁,即便你劫持那些百姓,我亦不可能引颈就戮,而你若是那样做了,除了暴露自己的行踪没有任何益处,更不可能达成杀我的目标。所以,你为何觉得我会相信你真在东关码头呢?”
刘议的心不断往下沉。
虽说以前有很多人怕他,但他清楚自己并非智谋高深之人,只因为他是刘家二爷,旁人根本没有对抗他的勇气。
这几个月他绞尽脑汁,得知薛淮将要举行这场盛宴,才和郭会等人商议出这套方略。
他在影园内安插人手干扰靖安司的判断,在城内制造混乱诱使薛淮派人巡查,再通过城外码头的大阵仗吸引漕军精锐,最后在这条必经之路埋伏薛淮。
他觉得这些安排即便不算天衣无缝,至少也能达成目的诛杀薛淮。
可是当下听到薛淮平淡的话语,刘议心中骤然一紧,当即怒喝道:“点火!”
这两个字一出口,薛淮身边的部分护卫微微变色,因为他们看到几名刘家死士将火把伸向身后,不过是片刻之间,北门桥上的马车和另一头的大车便燃起熊熊大火。
如此一来,两片火海彻底隔绝外界,将这段长堤变作孤岛。
刘议死死望着薛淮的双眼,寒声道:“就算有人来救你又如何?我让人准备了大量火油、松脂和棉布,这两片火能够烧很久,久到我将你凌迟!”
这是他准备的最后一手,两片火海应该可以挡住前来救薛淮的援兵。
薛淮点了点头,认可道:“不错,你比我想得更聪明一些,那你怎么还不动手?难道你还真想看到我求饶?”
刘议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想死就成全你!”
“等等!”
薛淮忽地抬高语调,抬手指向旁边说道:“你不觉得这条小秦淮河很美吗?”
刘议原本想在薛淮临死之前尽情发泄自己的怒火,但他发现对方根本不为所动,与此同时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且越来越强烈,于是持刀向前,嘶吼道:“杀了他们!”
“杀!”
数十名刘家死士呼啸向前,江胜等人迅速分成两拨准备迎击前后来敌,将薛淮围在中间。
“嗖!”
破空声如流星般奔袭而来。
“二爷小心!”
一名死士仓促出口,随即奋不顾身地向前一冲,一枝长箭迅疾而至,扎入他的腰间。
刘议目眦欲裂,下意识侧首望去,旋即瞳孔骤然一缩,只见水面平稳的小秦淮河上,数十艘轻便的快船破浪而来,最前面那艘快船之上有一人张弓搭箭,正是漕军把总余成光,而站在他身边的年轻男子便是齐青石。
其余快船上尽皆站着漕军精锐。
仿佛一道闪电在刘议脑海中炸开,震得他脸色惨白。
方才薛淮已经说过,他不相信刘议会蠢到在东关码头劫持百姓只为逼他去打嘴仗,此事必然是一个陷阱,只为引诱他离开影园。
既然是陷阱,他又怎会猜不到刘议的意图?
“贼子,你若敢伤薛大人一根毫毛,本将必将你碎尸万段!”
余成光洪亮愤怒的声音传来,数十艘快船飞快冲向河畔,看架势根本没有放缓速度的打算,漕军精锐宁肯损失这些快船也要在最短的时间登上堤坝,将刘家余孽一网打尽!
当此时,前后两片火海反倒堵死刘议的后路,他看到身边的死士们第一次露出惶然的表情,不由得凄惨一笑,随即怨毒地看向薛淮,咬牙道:“杀!”
厮杀起!
江胜等人将薛淮牢牢护在中间,刘议纵然武艺高明,短时间根本冲不开江胜的刀锋。
他只能双眼赤红地看着就在前方又仿佛遥不可及的薛淮,看着漕军快船冲至河畔,上百名漕军精锐在余成光的带领下,咆哮着冲杀而来!
刀光剑影之中,薛淮望向状若疯魔的刘议,淡淡道:“你死了,扬州才能迎来真正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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