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那年东晋盛夏 >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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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茶楼二层临窗的位置,时晨已经坐了整整一个时辰。面前的茶早已凉透,他却一口未动。窗外,胡府方向张灯结彩,红绸挂满了整条街。

    "郎君,"老仆时忠低声道,"咱们还是回去吧。若被人认出来..."

    时晨恍若未闻,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半块青玉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今日是胡亦萱出嫁的日子,而他只能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茶楼里,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别人的新娘。

    远处传来喜庆的乐声,他的心猛地揪紧。

    "来了!迎亲的队伍来了!"街上有人高喊。

    茶楼里的客人纷纷挤到窗边看热闹。时晨僵坐在原位,双眼死死盯着街角。终于,一队红衣鼓手转过街口,后面跟着八人抬的大红花轿,轿帘上绣着金色的凤凰,在阳光下刺得他眼睛生疼。

    花轿前后簇拥着数十名家丁婢女,撒花的、提灯的、捧礼的,浩浩荡荡占了半条街。谢琰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一身大红喜服,胸前挂着红绸花,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时晨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就是这个人,用卑鄙手段拆散了他和亦萱。若在平日,他定要拔剑与之一较高下。但此刻.…..

    花轿越来越近,透过薄纱轿帘,隐约可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时晨猛地站起,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周围看热闹的人被吓了一跳,奇怪地看向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

    "郎君!"时忠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使不得啊!"

    时晨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似有火焰燃烧。只需纵身一跃,他就能跳到街上,拦下花轿,带亦萱远走高飞。这个念头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肌肉已经绷紧,随时准备行动。

    "想想老爷!"时忠在他耳边急声道,"他还在大牢里!您这一闹,不仅救不了胡家女郎,还会连累胡家满门啊!"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时晨头上。他颓然坐回椅中,额头抵在窗棂上。木头的粗糙质感磨得皮肤生疼,却远不及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

    乐声已至楼下。他抬眼望去,正看见花轿经过窗前。一阵风吹起轿帘,胡亦萱的侧脸一闪而过——她凤冠霞帔,妆容精致,却面无表情,如同一尊美丽的瓷偶。

    "亦萱…..."时晨无声地呼唤,手指在窗棂上抓出几道深深的痕迹。

    轿中的胡亦萱似有所感,突然转头看向茶楼窗口。两人的目光在喧闹的喜乐中短暂相接,她原本空洞的双眼瞬间睁大。

    时晨几乎要喊出声来,但轿子已经过去,只留给他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他不知道亦萱是否真的看见了他,也许只是错觉。但那一刻,他分明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光彩,随即又归于死寂。

    迎亲队伍缓缓前行,围观的百姓欢呼雀跃,争抢着谢家撒下的喜钱。时晨呆坐在窗边,直到最后一顶随行小轿也转过街角,消失在视线中。

    "郎君,咱们该走了。"时忠轻声提醒,"谢府的眼线遍布全城…..."

    时晨木然点头,却不动身。茶楼里的客人渐渐散去,议论着这场豪门婚礼的奢华。有人提起胡家女郎的美貌,有人夸赞谢琰郎君的才华,还有人不怀好意地嘀咕:"听说那胡小姐原本心有所属,是个北方来的小子…..."

    时忠赶紧结账,拉着时晨离开。刚出茶楼,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转眼间豆大的雨点砸落。街上行人四散奔逃,只有零星几个顽童还在雨中追逐嬉戏。

    "变天了,郎君,快回去吧。"时忠撑开油纸伞。

    时晨却推开伞,大步走入雨中。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跟上了迎亲队伍的尾巴。

    雨越下越大,鼓乐声在雨水中变得沉闷。花轿上的红绸被淋湿,颜色变得暗沉,像干涸的血。谢琰早已下马躲进随从撑起的华盖下,脸上写满不耐烦。

    时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同一抹游魂。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雨是泪。他想起那日在梅林,亦萱含泪说"我等你"的样子;想起她弹奏《广陵散》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躲在假山后,将半块玉佩贴在胸口的模样。

    谢府大门前张灯结彩,宾客如云。花轿停下,喜娘撑起红绸伞,扶出新娘子。胡亦萱一身大红嫁衣,头上盖着绣有龙凤呈祥的喜帕,缓步踏上铺着红毯的台阶。

    时晨站在街角的雨幕中,浑身湿透却浑然不觉。他看着亦萱被引领着跨过火盆,迈过门槛,一步步走入谢家深宅。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在他眼前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闷响。

    "郎君!"时忠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您这是何苦…..."

    时晨终于转身,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滚落:"忠叔,父亲何时能被释放?"

    "这…..."时忠面露难色,"周顗大人咬死老爷通敌,除非能找到证明清白的证据..."

    "证据…..."时晨喃喃自语,突然握紧半块玉佩,"亦萱说过,她家的《广陵散》抄本与我家的残谱能严丝合缝地拼接。忠叔,你不觉得奇怪吗?胡家是南方士族,怎会有如此完整的嵇康绝响?"

    时忠一怔:"公子的意思是.….."

    "父亲说过,这半块玉佩是家族信物,与一段往事有关。"时晨将玉佩举到眼前,雨水冲刷着上面的"时"字,"我怀疑胡家与我们时家,早有渊源。"

    谢府内传来拜堂的唱和声,紧接着是宾客的欢呼。时晨最后看了一眼那高耸的院墙,转身走入雨中。

    "回去吧,忠叔。"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要查清父亲被诬陷的真相,也要找到与胡家的联系。只有洗刷了时家的冤屈,我才能…..."他没有说完,但握紧玉佩的手微微发抖。

    时忠叹了口气,默默跟在年轻主人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雨中,影子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谢府内,胡亦萱被引入洞房。喜娘们说了许多吉利话,又按习俗闹了洞房,终于陆续退下。谢琰还要在前厅陪客饮酒,新房内一时只剩下她一人。

    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生辉。亦萱悄悄掀起盖头一角,打量这个将成为她牢笼的地方——雕花大床、锦绣被褥、精致的梳妆台,无一不彰显谢家的富贵。

    她的手摸向腰间香囊,里面藏着两半玉佩。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这世上.…..缘分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有一天,它会带你找到答案。"

    窗外雨声渐歇,一轮新月破云而出。亦萱轻轻取出半块青玉令牌,贴在脸颊上。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茶楼窗口那张苍白的脸——他真的来了,就在她经过的那一刻。

    "时晨…..."她无声地呼唤,将玉佩按在心头,"我等你。"

    与此同时,城东时府的书房里,时晨也正望着同一轮月亮。他手中的半块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亦萱,"他轻声承诺,"我一定会变得更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你,保护我们所爱的一切。"

    两处相思,一种闲愁。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颗遥相呼应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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