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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的嫁衣铺满绣床,金线刺绣的凤凰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我呆坐在镜前,看着青柳将最后一缕发丝盘成妇人髻。镜中人妆容精致,却双目无神,如同一具精美的傀儡。"小姐..."小桃声音哽咽,"您...您真美..."
我木然地转动脖颈,珠钗上的流苏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明日此时,我便已是谢琰的妻子了。这个念头让我胃部一阵绞痛。
窗外,家仆们忙着张灯结彩,喜乐声隐约可闻。自从父亲答应谢家求亲,胡府上下便陷入一片忙乱。三日来,我被禁足闺中,除了小桃,谁也不得见。
指尖触到袖中那半块玉佩,冰凉的温度让我稍稍回神。时晨...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父亲被软禁,他是否安然无恙?胸口涌起一阵尖锐的疼痛,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落下。
"小姐,夫人来了。"小桃突然低声提醒。
我愕然抬头。母亲?
门帘轻掀,一阵淡淡的檀香味飘进来。母亲身着素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比记忆中更加清瘦。她手中捧着一个锦缎包袱,步履轻得几乎无声。
"母亲..."我起身行礼,嗓子干涩得发疼。
母亲示意小桃退下,轻轻将包袱放在案上。她伸手抚过我的嫁衣袖口,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这嫁衣太过艳丽了。"母亲声音轻柔,打开带来的包袱,"我给你做了件新的。"
她抖开一件淡红色深衣,没有繁复的刺绣,只在衣襟和袖口处绣着细小的萱草纹样。布料看起来有些旧,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这是..."我轻触那柔软的衣料。
"我当年的嫁衣。"母亲唇角微扬,"一直收在檀木箱里,昨日翻出来改小了尺寸。"她又取出一个雕花木盒,"这些首饰也给你。"
盒中是一套白玉头面,样式古朴,玉质温润。我认得其中那支萱花簪——母亲最珍视的嫁妆,据说是外祖母传下来的。
"母亲,这太贵重了,我..."
"小海。"母亲突然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有些粗糙,却温暖有力,"看着我。"
我抬头,第一次近距离看清母亲的面容。岁月在她眼角刻下细纹,却掩不住那双眼睛里的光彩。她定定地看着我,轻声道:"你心里有人,是不是?"
我浑身一颤,袖中的半块玉佩差点滑落。母亲怎么知道?
"是...那时家小郎君?"
我的沉默已回答了一切。母亲长叹一声,松开我的手,转向妆台开始拆卸我头上那些金灿灿的饰物。
"谢家送来的这些太过俗艳,不适合你。"她动作轻柔地取下最后一支金钗,换上那支白玉萱花簪,"这样好多了。"
镜中的我褪去了华丽装饰,反而显得更加清丽脱俗。母亲站在我身后,双手搭在我肩上,两人的影像在铜镜中重叠。
"当年我嫁给你父亲时,也是这般不情愿。"母亲突然说道。
我震惊地转头:"母亲您..."
"我心中有别人。"她平静地说,手指轻抚过我的发髻,"一个寒门学子,才华横溢,却连聘礼都凑不齐。"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闺房的地面上。我从未听母亲提起这些往事,一时间忘了自己的痛苦,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你外祖父一意孤行,硬是将我许给胡家。"母亲继续道,声音轻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出嫁那日,我哭湿了三条帕子,差点用剪刀划花了脸。"
我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玉佩:"那...后来呢?"
"后来?"母亲微微一笑,"后来我生下了你,渐渐明白了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你父亲虽非我心中所爱,却是个正直君子,待我不薄。"
她拿起那件淡红嫁衣在我身上比量:"小海,女子在这世上,如同风中之苇。看似柔弱,却最懂得以柔克刚的道理。狂风来时,大树易折,而芦苇弯腰避过,风过依旧挺立。"
我鼻尖发酸:"母亲是让我认命吗?"
"不。"母亲摇头,突然压低声音,"我是告诉你要学会等待。乱世之中,万事皆有可能。今日被迫分离,未必没有重逢之日。"
我心跳加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这是在...鼓励我等时晨?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轻轻擦拭我不知不觉流下的泪水:"我昨日去佛堂为你求签,得了一支上上签。签文说'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是父亲已经答应了谢家..."
"你父亲有他的难处。"母亲叹息,"朝堂上南北之争愈演愈烈,他身为南人,若不与谢家联姻,恐被孤立。更何况..."她犹豫片刻,"那时家确实处境危险。"
我急切地抓住母亲的手:"时晨他是冤枉的!他父亲绝不是石勒的细作!"
"我信你的判断。"母亲轻拍我的手背,"但朝堂上的事,不是我们妇道人家能左右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全你自己。"
她从妆奁中取出一盒胭脂,沾了一点在我唇上:"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持体面。眼泪可以流,但不能让人看见;心痛可以有,但不能让人知道。"
我怔怔地点头,母亲的话像一剂良药,让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晰。
"谢家..."母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谢琰此人心思深沉,你要格外当心。他娶你,恐怕不止是看中你这个人。"
我心头一凛:"母亲的意思是..."
"记住,嫁过去后,少言多听。谢家内部关系复杂,谢安虽是家主,但各房暗斗不断。"母亲将白玉头面一件件为我戴上,"若遇难处,可寻谢雯相助。那孩子心性纯良,与你交好。"
最后,她为我披上那件淡红嫁衣。月光下,萱草纹样若隐若现,宛如活物。
"母亲..."我哽咽难言,只能紧紧抱住她。她身上熟悉的檀香味让我想起儿时生病,她整夜守在床前的日子。
母亲轻抚我的后背,突然感觉有硬物硌到。她微微退开,目光落在我袖口——半块青玉令牌不知何时滑出了一角。
我慌乱地想藏回去,母亲却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出乎意料的是,她非但没有责备,反而从自己衣领内拉出一条细绳——上面挂着半块与我手中极为相似的玉佩!
"这..."我瞪大眼睛。
母亲苦笑:"三十年了,我一直戴着。"她将玉佩重新藏好,"收好你那份,别让人看见。"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母亲怀中痛哭失声。她轻拍我的背,像哄幼时的我一般哼起一首古老的摇篮曲。
月光渐渐西斜,母亲终于松开我,为我拭去泪痕:"天快亮了,你该休息了。明日..."她顿了顿,"会是很长的一天。"
她起身欲走,我突然想起什么:"母亲!那时小郎君的半块玉佩...他说是他家传信物..."
母亲回头,月光在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好好收着。这世上...缘分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有一天,它会带你找到答案。"
她轻轻合上门离去,留下我一人站在月光中,手中紧握着两半玉佩——时晨的,和我自己的。
我将它们小心地藏入贴身的香囊中。母亲说得对,明日会是很长的一天。而在这漫长的一天之后,谁知道命运又会将我带向何方?
窗外,东方已现出鱼肚白。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铜镜练习微笑。从今天起,我必须学会像母亲说的那样——做一株风中的芦苇,看似柔弱,实则柔韧无比。
时晨,无论你在哪里,请一定要平安。我会等你,就像母亲三十年如一日地守着那半块玉佩一样。
天,终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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