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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鞭的刑罚终于结束。荀珏被两名仆役从刑架上放下来时,背后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皮肉外翻,血肉模糊得看不清原本的肤色。
汗水与血水在他身上凝成黏腻的污渍,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得泛出白纹,若不是仆役及时上前架住他的胳膊,虚脱到极致的他早已瘫倒在地。
他被半拖半架着送到崔氏正堂。
正堂内,崔钰书正坐在上首,与一个容貌端正,身着锦袍的青年低声交谈。
见荀珏进来,二人同时停了话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一个凝重,一个带着几分审视。
“上一次你便小觑了温禾,坏了老夫的事,这一次又贸然行动,打草惊蛇!”
崔钰书率先开口,脸色板得紧绷,语气里满是斥责。
“老夫今日罚你,既是为了给族中众人一个交代,也是为了让你长个记性,日后行事,切不可再如此鲁莽!你莫要怨恨老夫,此次属实是你办事不力,怨不得旁人。”
荀珏垂着头,下唇被牙齿咬得泛白,却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可他的心里满是疑惑与不甘。
他原本的计划明明是收买狱卒,给卢轨下慢性毒药,再伪造一份畏罪自杀的认罪书,将罪责推给前隋余孽。
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刺客去行刺卢轨?
这根本不是他安排的!
“大父,此事或许怪不得子璋。”
一旁的青年忽然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那刺客说不定是卢氏派去的,卢子业为了自保,说不定想杀人灭口,只是没料到陛下早有防备,反而弄巧成拙。”
这青年正是崔钰书的嫡孙崔巍,也是清河崔氏这一辈最受重视的子弟。
他说话时,目光淡淡扫过荀珏,语气里虽有维护,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在对待一个犯错的下属,而非同等出身的士族子弟。
荀珏低着头,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恨崔巍的傲慢,更恨自己如今寄人篱下,任人摆布的处境。
若不是颍川荀氏如今势弱,他怎会来清河崔氏仰人鼻息,忍受这般屈辱?
“罢了,此事暂且到此为止,再追究也无意义。”
崔钰书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几分,转头对崔巍吩咐道,“子泰,后面的收尾工作交给你——务必在温禾与陛下从郑县回来之前,销毁所有与卢氏往来的书信。”
“孙儿明白。”
崔巍躬身应下,眼神里满是自信。
在他看来,只要处理好收尾,即便陛下有所怀疑,也拿不出确凿证据定崔氏的罪。
可崔钰书的话还没说完,正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仆役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色惨白,连礼数都忘了顾:“启禀阿郎!宫……宫中来人了!说是陛下要立刻召您进宫议事!”
“陛下?!”
崔钰书和崔巍同时站起身,脸上满是震惊,异口同声地问道:“陛下不是在郑县吗?怎么会突然回长安,还召老夫进宫?”
他们前几日才收到消息,说陛下要在郑县待些时日,怎么会毫无征兆地返回长安?
就在两人惊慌失措之际,被架在一旁的荀珏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了然。
他终于明白了。
那刺客根本不是卢氏派的,也不是他计划之外的意外,自始至终,这都是陛下设下的局!
从卢轨被押进大理寺,到刺客行刺,再到卢轨在审问时托卢子业等人下水,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陛下早就回了长安,却故意隐瞒消息,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
难怪这一次,他连温禾的面都没见到,便一败涂地。
崔钰书显然也想到了这些。
他猛然瞪圆了眼睛,一口气没上来,顿时感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大父!”
崔巍大惊失色,慌忙的去叫人请医者来。
而荀珏跪在那,笑的格外凄凉。
……
几日后,长安高阳县子府的前院里,春日的阳光洒在青石板上,暖得让人犯困。
小温柔坐在廊下的石阶上,一手托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府门方向,另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数着手指,嘴里还小声嘀咕。
“一天、两天……已经好多天了,阿兄怎么还不回来呀?”
她的发间别着一朵刚摘的海棠花,裙摆上沾了点泥土,显然是一早便守在这里了。
自从温禾去了郑县,府里的饭菜好像都没了滋味,连平日里最爱的蜜饯,她也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温柔。”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李恪端着一碟精致的桂花糕走过来,将碟子放在她面前的石阶上。
“先生昨日来信了,说这几日就能回长安,今日是春分,天气正好,我带你去曲江池看新柳好不好?那里定有很多好玩的。”
温柔抬眸看了他一眼,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可是今日是阿兄的生辰呀。”
话音刚落,她的眼眶就红了,大颗的泪珠在眼睫上打转。
“往年生辰,阿兄都会陪我一起吃岁岁面的。”
李恪顿时愣住了,手里的茶盏差点没拿稳。
今日竟然是自家先生的生辰!
看着小丫头泫然欲泣的模样,他心里涌上一阵愧疚,连忙在她身边坐下,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温柔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又转过头盯着府门,小脸上满是落寞:“阿兄不在家,吃什么都不好吃,曲江池也不好玩。”
李恪沉默着,将桂花糕往她面前推了推,自己则坐在一旁陪着她。
他看着温柔孤单的侧脸,心里竟有些不忍。
就在这时,温柔突然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期待:“阿恪,要不我们去找阿兄吧?你带我去郑县,好不好?我们给阿兄一个惊喜!”
李恪被她突如其来的提议吓了一跳,不知是不是因为距离太近了,他脸颊瞬间红了起来,慌忙站起身,下意识地和温柔拉开距离,结结巴巴地说。
“这、这不太好……先生在郑县有要事,我们贸然过去,会打扰他的……”
温柔见状,小嘴一撅,轻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再理他,小脸上满是不满。
李恪站在一旁,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手足无措,心里更是懊恼不已。
他既想满足温柔的心愿,又怕耽误温禾的正事,正纠结间,府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冬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高声喊道:“小娘子,小郎君回来了,小郎君已经到门口了!”
“阿兄回来了?”
温柔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落寞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她立刻从石阶上跳起来,也顾不上拍掉裙摆上的泥土,拔腿就朝着府门跑去,连鞋子跑掉了一只都没察觉。
与此同时,府门外,齐三正麻利地搬来马镫,扶着温禾从马上下来。
温禾一身青色长衫,风尘仆仆,却难掩眉宇间的轻松。
进城时,李承乾便被宫里来的人接走了,他特意找了个借口,先赶回了家。
他知道,这几日自己不在家,小丫头肯定着急坏了。
“阿兄!”
一声清脆的呼喊传来,温禾刚站稳,就感觉一个小小的身影扑进了自己怀里。
他连忙伸手接住,低头一看,正是穿着粉色襦裙的温柔,小丫头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衣襟里,声音带着哭腔:“阿兄,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温禾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里满是温柔:“抱歉,让温柔等久了。阿兄这不是回来了吗?”他注意到她脚上少了一只鞋子,连忙弯腰将她抱起来。
“怎么跑这么急?鞋子都跑掉了。”
温柔搂着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脸颊上,眼泪还在掉,嘴角却已经翘了起来:“我想快点见到阿兄!阿兄,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们一起吃岁岁面好不好?”
今天居然是自己的生日?
温禾自己都不记得了。
前世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年月,所以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小时候他们福利院都把每年的儿童节,当做是生日了。
温柔算是头一个惦念他生辰的。
“好,都听你的。”
温禾笑着点头,抬头便看到站在廊下的李恪,只见后者脸色有些古怪。
那眼神就好像是温禾抢了他什么东西似的。
或者说是在嫉妒?
温禾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
他一个亲王,有什么好嫉妒自己的。
“见过先生。”李恪冷着脸,恭敬的向着温禾行了礼。
完全没了,刚才陪着温柔时的那种温柔了。
“你这冷冰冰的作甚,难不成我回来你还不高兴了?”温禾将温柔放开,笑着对李恪问道。
李恪露出一副很勉强的笑容来:“高兴,非常高兴。”
“阿兄,吃岁岁面了。”
在温禾身旁的温柔,轻轻的晃动了几下温禾的袖子。
“好。”
温禾笑着揉了揉温柔的小脑袋,指尖划过她软乎乎的发顶,眼底的笑意漫得满溢。
他转头对齐三吩咐道:“你去寻周管事,让伙房今日午膳全做岁岁面,每人碗里都多加些肉,尤其是后园工坊里的工匠师傅们,一个都不能落下,今日沾沾喜气,大家都热闹热闹。”
所谓岁岁面,就是后世的长寿面。不同于现在片状的汤饼,这岁岁面已经接近于后世的长面条了。不过也就是一个号的寓意,岁岁平安。
齐三得了吩咐,立刻应声:“小郎君放心,小人这就去办!”
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仿佛也被这生辰的喜气感染。
消息传到周福耳中时,这位新来不久的管家顿时僵在原地,手里的账本“啪”地掉在地上。
他慌忙捡起账本,指尖都在发颤,一路小跑着从前院赶来,对着温禾躬身行礼,声音里满是愧疚与惶恐:“老奴该死!竟从未敢问过小郎君的生辰,连这般重要的日子都毫无准备,实在是失职大罪!”
在礼法森严的大唐,记挂主家生辰是仆从的本分,更何况温禾待他如家人,周福只觉得脸上发烫,头垂得更低了。
“周管事快起来。”
温禾连忙上前扶起他,语气温和。
“我素来不讲究这些虚礼,生辰不过是寻常日子,要不是小柔提起,我自己都忘了,有大家一起吃碗面,便是最好的庆生了。”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两道熟悉的脚步声。
李泰和李佑并肩走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惊愕。
看他们的模样,温禾便猜出了他们的心思,笑道:“行了,扭扭捏捏的作甚,不就是一个生日嘛,也是之前我没说而已。”
李泰和李佑都有些讪讪。
他们就住在府中,竟也忘了先生的生辰,在这时代“不敬师长”的分量,可足以毁了一个人的前程。
不过这两小只倒是不在意这个,只是愧疚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家先生的生辰。
所以,当消息传到李世民那里的时候。
他当即呵斥了李承乾一顿,随后便让他带着一车礼物出了宫。
“什么,今日是小娃娃生辰?”
很快消息便传到了李道宗那。他当即便要离开鸿胪寺。
“任城王,一会有使节来拜访,您不能走啊。”
“区区一个小国的使节也要本王亲自接待吗?那还要尔等有什么用。”
李道宗此刻哪里管的了那么多。现在哪里有事,比的上小娃娃的生辰啊。
“速去本王的马场,带三匹从西域来的小马驹,随本王去小娃娃府上。”
“这小娃娃,生辰这么大的事,竟然也不叫上本王,看本王一会怎么数落他!”
李道宗气冲冲的走了。
留下鸿胪寺的官员在原地凌乱。
……
“宿国公为高阳县子贺生辰礼,和田玉如意一对,祝岁岁安康,福泽绵长!”
“翼国公为高阳县子贺生辰礼,百年老参一盒、蜀锦两匹,祝年年岁岁乐于斯!”
“代国公为高阳县子贺生辰礼,名家字画三轴,祝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齐国公为高阳县子贺生辰礼……”
阿冬站在府门口,手里捧着礼单,声音清亮地念着,每念完一位勋贵的名字与贺礼,便有仆役抬着精致的礼盒走进府中,很快就把前院的角落堆得满满当当。
温禾站在廊下,听得一阵错愕,抬手扶了扶额头,脸上满是无奈。
不是说古代消息传递慢吗?
不过一个中午的功夫,怎么好像全长安的勋贵都知道了?
其实最先送来贺礼的,是住在对门的应国公武士彟。
他一早听闻温禾回府,又偶然从仆役口中得知今日是温禾生辰,当即让人备了贺礼,带着女儿武二娘亲自登门。
“高阳县子今日生辰,老夫事先竟毫不知情,实在是抱歉啊!”
武士彟走进前院,见温禾迎上来,连忙拱手笑道,语气里满是热络。
方才那些勋贵只送礼未上门,一是因为未得温禾邀请,二是知晓他刚回长安,府中定然未曾设宴,不愿贸然叨扰,只待日后温禾设宴请客时再补礼。
可武士彟却不在意这些虚礼,便直接带着女儿来了。
温禾看着桌案上还冒着热气的岁岁面,顿时有些讪讪。
人家特意上门贺寿,自己这儿连像样的酒菜都没准备,总不能只请人吃一碗面吧?
武士彟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窘迫,当即笑着打圆场:“县子不必纠结,这岁岁面寓意好啊,岁岁平安、长命百岁,今日是你生辰,正该吃这个,老夫今日来,本就是为了沾沾你的喜气,能吃上一碗岁岁面,已是幸事。”
温禾闻言,连忙顺着话茬道:“应国公不嫌弃就好!既然如此,不如也来一碗?正好伙房还煮着,热乎着呢。”
“好!甚好!”
武士彟朗声应下。
“老夫正好还没吃午饭,正饿着呢!”
这时,站在武士彟身后的武二娘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一个小巧的锦盒,对着温禾轻轻福了一礼,声音清脆如铃:“武二娘恭贺县子生辰如意,一点薄礼,还望县子笑纳。”
温禾接过锦盒,笑着道谢:“多谢二娘,有心了。”
他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方亲手绣的帕子,帕角绣着几株淡雅的兰草,针脚细密,一看便知花了不少心思。
温禾抬眼看向武二娘,见她眼神带着几分羞涩,便笑着邀道:“你也一起吃碗面吧?刚煮好的,暖和。”
武二娘抬眸望他,脸颊微微泛红,轻轻“嗯”了一声。
还是那般冷淡。
温禾请着他们二人进屋。
就在这时,就听到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只见阿冬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小郎君,太子殿下来了。”
“来就来呗,还能……”
温禾听到李承乾来,只觉得是寻常。
那小子又不是没来过。
可很快他便愣住了。
阿冬进来报信,也就是说李承乾今日登门不是乔装来了,而是打出太子的旗号。
不用说,这肯定是李二交代的。
温禾无奈,只好吩咐道:“大开中门,恭迎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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