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周福迅速带着府中仆从整理好仪容,在中门内两侧列队站好,衣袂整齐,神态恭敬。齐三则细心地帮温禾理了理长衫的褶皱,将衣领扶正。
今日太子亲临,礼数上半分也不能差。
温禾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府门,武士彟与武二娘很有分寸地稍稍退后半步,站在他身后侧。
按大唐礼制,即便他们是勋贵,也不可与温禾并肩出迎。
谁让他是李承乾名义上的老师呢。
唯有温柔和李恪、李泰、李佑三人蹦蹦跳跳地跟着温禾,全然没把太子仪仗当回事。
府门缓缓打开,门外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李承乾身着明黄色太子常服,腰束玉带,头戴进贤冠,身姿挺拔地站在马车旁,身后跟着十余名身着朝服的内侍与禁卫,手持仪仗。
虽不似皇帝出行那般铺张,但也不得不说庄重了。
“学生李承乾,见过先生!”
不等温禾躬身行礼,李承乾先一步依照师生之礼微微躬身,动作干脆,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俏皮。
温禾刚弯下的腰僵在半空,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李承乾见状,狡黠地眨了眨眼,凑近了些低声道:“先生,是阿耶让我这般来的,说今日是先生生辰,得给您撑场面,不能失了礼数。”
温禾无奈地直起身,重新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臣温禾,恭迎太子殿下,殿下亲临,寒舍蓬荜生辉。”
这下轮到李承乾无措了,他连忙伸手去扶,小声嘟囔:“先生您别这样,我怪不习惯的……”
“你来就来呗,搞这么大的阵仗做什么?”
温禾压着声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好好的生辰,弄这么多仪仗,倒像是要给他封爵似的。
李承乾委屈地挠了挠头:“真不是我要搞的,是阿耶吩咐的,说您现在是高阳县子,又是我的先生,得让满长安知道您的体面。”
温禾的目光扫过不远处装满礼物的马车,金银玉器、珍稀典籍堆得满满当当,不由得咂了咂嘴:“体面倒是其次,你阿耶这手笔倒是不小。”
李承乾闻言,咧着嘴笑道:“还有不少是我从东宫里面搬出来的。”
温禾闻言,都忍不住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这时,李恪、李泰、李佑三人也上前,端正地躬身行礼:“臣弟拜见太子殿下。”
李承乾看着许久未见的三个弟弟,故意板起脸,仔细打量了一番,像模像样地颔首:“几日不见,都长高了不少嘛。”
温禾在一旁听得嘴角不住抽搐,凑过去压低声音问:“你这老气横秋的模样,都是跟谁学的?”
“啊?舅父以前每次见我,都这么说啊,说这样显得稳重。”
李承乾老实回答,全然没察觉自己学错了场合。
“那是他们应付朝堂的样子,你个小屁孩学什么老成?”
温禾彻底无语,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
这孩子,学什么不好,偏学这些虚头巴脑的。
李承乾吃痛地揉了揉额头,讪讪地笑了笑,刚想辩解,就见温柔走上前,脆生生地行了个礼:“温柔见过太子殿下。”
看到温柔,李承乾眼睛一亮,下意识地朝着李恪投去一个懂你的眼神,那眼神里的调侃几乎要溢出来。
这一幕恰巧被温禾逮个正着,他心里瞬间警铃大作:‘高明这小子,不会真对小柔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李恪也冷下脸,眼神锐利地回视李承乾,带着十足的警告。
敢打温柔的主意,别怪我不客气。
李承乾被两人的目光看得发毛,连忙收敛了神色,转头想找温禾打圆场,却见温禾正一脸警惕地盯着他,像防贼似的。
“先生,您这么看着我作甚?”
李承乾摸了摸脸,疑惑地问。
“陛下已经给你订好了太子妃,你以后最好老实点,少想些有的没的。”
温禾语气严肃,顿了顿又补充道、
“如果我不在家,你没事少往我这府里跑。”
突如其来的警告让李承乾一头雾水,他挠着头一脸茫然。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先生突然就提防自己了?
不等他追问,恭候在一旁的武士彟上前见礼:“臣武士彟,见过太子殿下。”
武二娘也跟着屈膝福礼,声音轻柔:“小女武二娘,见过太子殿下。”
李承乾连忙收起疑惑,笑着抬手:“应国公免礼,武二娘子免礼,今日是先生生辰,孤是来贺寿的,不必拘礼。”
说着便迈步走进府中,目光扫过庭院里堆放的贺礼,又看向温禾,笑着打趣:“看来先生今日要发财了,这么多贺礼,怕是要堆满库房了吧?”
温禾睨了李承乾一眼,心里暗自腹诽。
要不是你现在顶着太子身份,我早一巴掌拍你后脑勺上了!
还说什么发财,说得好像我借着生辰受贿似的。
可目光扫过庭院里堆得宛如小山的礼物,他又忍不住犯愁:“不过这些东西也确实有点多了。”
金银玉器、珍稀字画堆了半院,这些物件既不能日常使用,又不好随意变卖,最后怕是只能堆在库房里积灰,实在是浪费。
“对了,你吃了没?没吃的话,一起吃碗面?”
温禾转头看向李承乾,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随意。
“行!”
李承乾毫不犹豫地点头,他一早从宫里出来,还真没顾上吃饭,一听说有温禾府里的岁岁面,顿时来了胃口。
众人正准备往正厅走,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呼喊:“小娃娃!本王来给你贺寿了!”
这声音不用听第二遍,温禾就知道是李道宗来了。
他无奈地扶了扶额头,转头便见李道宗大步从侧门走进来,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是从鸿胪寺直接过来的。
李道宗先是对着李承乾躬身行礼:“臣拜见太子殿下。”
他倒不惊讶李承乾会在此处。
方才在府门外看到中门大开,又有禁卫值守,便猜到宫里有人来,只是打听后知道李世民没来,顿时松了口气。
“王叔免礼。”
李承乾虚扶了一把,李道宗立刻直起身,转身就凑到温禾面前,一脸邀功似的说道:“某今日又给你带了三匹西域来的小马驹,毛色油亮,性子温顺,正好给那小丫头骑玩,怎么样?本王够意思吧!”
温禾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我的地契呢?”
李道宗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愣了片刻才讪讪地咳嗽两声:“咳……小事小事!明日本王就让人把地契给你送来,这次绝对不会忘!”
温禾当即“呵呵”冷笑两声。
这话他已经听李道宗说过三次了,要是明天真能收到地契,他温禾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好了好了,不就是几亩地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李道宗连忙转移话题,拍了拍温禾的肩膀。
“本王亲自来给你贺生辰,整个长安能有这脸面的,可没几个!”
温禾失笑地摇了摇头,无奈道:“今日府里没设宴,只有岁岁面,任城王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
“那正好!本王还没吃午饭呢!”
李道宗毫不见外,当即高声吩咐、
“对了,让人给本王准备点胡蒜!吃汤饼没胡蒜,那还有什么滋味!”
他大大咧咧地说着,仿佛自己才是这府里的主人。
“你吃蒜的话,一会别跟我说话。”
温禾皱了皱眉、
他倒没什么大的忌口,可葱姜蒜这几样,他向来不碰,尤其是生蒜的味道,闻着就难受、
还有整个煮的鸡蛋和茶叶蛋,更是连味道都受不了。
只要一闻,就会难受的呕吐。
“你这小娃娃,毛病倒真不少!”
李道宗笑骂一句,走了几步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武士彟,顿时惊讶道:“诶?这不是应国公吗?你也来了!”
武士彟已经在一旁站了许久,见李道宗此刻才注意到自己,脸上不禁有些尴尬,连忙拱手:“见过任城王。”
“不必多礼!今日都是来给小娃娃贺寿的,都是自己人!”
李道宗摆了摆手,又转头冲温禾喊道:“小娃娃,不是说吃汤饼吗?快让人送上来!本王都饿了!”
温禾嘴角不住地抽搐,压低声音提醒:“太子还在这呢,你就不能矜持一点?”
“额……好好好,本王矜持些!”
李道宗嘴上应着,眼里却没什么敬畏、
虽说是太子,可几百年来,能顺利坐稳太子之位、最后登基的,实在没几个,他倒不觉得需要过分拘谨。
不过看在温禾的面子上,他还是收敛了些,对着李承乾做了个“请”的手势:“太子请。”
李承乾提着气,刻意挺直了胸膛走在最前面,脑海里反复给自己打气:‘孤是太子,是大唐储君,绝不能让先生和王叔小觑了!’
他步伐稳健,尽量模仿着李世民平日里的沉稳姿态,只是眼底那点故作镇定的紧张,还是没能完全藏住。
李道宗看着他这副小大人模样,忍不住低笑一声,故意放慢脚步,将温禾拉到身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小娃娃,本王这儿有个消息,你想不想听?”
“什么消息?”
温禾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顿时来了兴趣。
李道宗先不答,反而挑眉反问:“卢氏的事,清河崔氏是不是也牵扯进去了?”
温禾眼眸微眯,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可在李道宗看来,这沉默已然是默认,他轻哼一声,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得意:“你个小娃娃,还在本王面前装玄虚?就凭崔钰书那老狐狸的性子,卢氏敢动士子,背后定然有他撺掇!”
说着,他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你刚回长安还不知道,前几日崔钰书主动上书,说愿意为陛下献上关内一千顷良田,说是‘为天下农人表率,助朝廷充盈粮仓’。”
“一千顷?”
温禾猛地停下脚步,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最后一个“顷”字咬得格外重。
他清楚,大唐一顷等于一百亩,一千顷便是整整十万亩良田!
这可不是小数目,即便是家底丰厚的清河崔氏,要拿出这么多肥沃的关内良田,也无异于割肉。
李道宗见他这般惊讶,顿时觉得心情舒畅,继续说道:“不止如此!崔氏献田后,太原王氏也跟着动了,几日前,两家族长分别上书陛下,说在族中查出了隐户,崔氏查出两千户,王氏查出三千户,加起来足足六万多人!还说治家不严,累及朝廷户籍,主动向陛下告罪,将这些隐户全部交了出来,归入朝廷编户。”
“嘶!”
温禾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神里满是震惊。
士族交出隐户,这可能吗?
一下子还这么多人。
只怕是他们向李二妥协的诚意吧。
“他们竟然有这么大的魄力?”
他原本以为,五姓七望背靠百年根基,即便卢氏出事,崔氏、王氏也会硬撑着与李世民对峙,没想到他们竟这么快就服软,还做出了如此大的让步。
李道宗闻言,顿时轻笑一声,眼神里带着几分狡黠:“魄力?不过是怕了罢了,几日前陛下召见崔钰书,当时特意命某带着一百多左领军将士,亲自护送他出宫。”
温禾瞬间明白了,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左领军是禁军精锐,一百多将士护送,明着是保护,实则是告诉崔钰书。
朕有能力随时掌控你的生死,若是崔氏不服软,清河崔氏怕是要步卢氏后尘,甚至从五姓七望中除名。
而且带头的还是李道宗。
这位可是李世民的铁杆重臣。
温禾此刻是由衷的佩服李二。
难怪之前他不让自己去调查啊,从一开始只怕他就想着用这件事情,来威吓五姓七望了吧。
如今既得了良田与隐户,充实了朝廷实力,又没让士族彻底撕破脸,避免了朝堂动荡,可谓一举两得。
果然还得是李世民啊。
这弯弯绕的,他反正是搞不来。
这位陛下,真的太可怕了。
温禾心中竟然第一次生出一种敬畏。
“那此事就这么算了,那些白白枉死的士子呢?”
温禾眉头微微锁起。
李道宗闻言,微微愣了一下,沉吟了片刻后,笑道。
“卢子业和卢鸿、卢轨和涉案官员都被流放了,那些强人都判了弃市,二人在长安的产业也被罚没了,陛下亲自下旨抚恤那些被害的士子,这还不够啊。”
他笑的轻快,好似这样已经是极大的补偿了。
可温禾却感觉心里发寒。
就这样?
只是流放!
只是杀了那些强盗?
“流放的路上,什么意外都会发生。”
温禾眼眸微缩。
李道宗睨了他一眼,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朝着周福喊道。
“岁岁面呢,怎么还没端上来,本王饿了。”
“来了来了,任城王稍后,马上就来。”周福擦着汗。
他也不敢真的只准备面食,临时让人去烤了一只羊来。
‘小郎君太节俭了,过了生辰居然只吃汤饼。’
……
几日后,高阳县府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
温禾按规矩发出请柬,将生辰当日送礼的人尽数邀来。
一来是回谢贺礼之情,二来也是应了礼数。
连李世民与长孙无垢,他都备了请柬,虽知帝后不会亲临,却也不能失了君臣礼节。
宴席刚开,府门外忽然传来传旨的号角声,众人顿时肃立。
竟是宫中内侍来了。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行礼。
只见高月手持明黄圣旨,稳步走进前院,朗声宣读:“朕闻,高阳县子温禾,少年聪颖,忠君体国,初入仕途便屡建功勋,今逢其总角生辰,特赐绢布五百匹、金五百两、银万两,以彰其功,钦此!”
旨意宣读完毕,在场众人无不哗然。
这份赏赐之重,堪称罕见!自李世民登基以来,这般为臣子生辰赐下重金厚礼的。
此前也只有李靖、秦琼等开国元勋有过此殊荣。
温禾不过是个新晋县子,竟能得此隆恩,足见陛下对他的看重。
“臣温禾,携舍妹温柔,叩谢陛下隆恩!”温禾当即拉着温柔行礼接旨。
心中暗自想着:‘李二够大方的。’
高月上前递过圣旨,笑着道:“恭贺高阳县子,陛下特意吩咐,让奴婢务必将赏赐亲自送到府中,足见陛下心意。”
“多谢高中官费心。”
温禾接过圣旨,顺势邀道。
“今日府中设宴,高中官不如留下来喝上一杯?”
“奴婢还要回宫复旨,便不叨扰县子了。”
高月躬身辞谢,又与在场的李靖、李道宗等重臣一一见礼,这才带着内侍宫人离去。
高月一走,李靖便走上前,拍了拍温禾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提醒:“嘉颖,这份殊荣,你可要牢记于心,陛下越是看重,你日后行事便越要谨慎,切不可恃宠而骄。”
他是过来人,深知帝恩虽重,却也需时时警醒,方能长久。
“下官谨记李公教诲。”温禾点头应下。
他明白李靖的好意,却也有自己的考量。
若是他真如寻常臣子般谨小慎微、处处收敛,反而会让李世民起疑。
他的特别之处,本就是李世民看重的原因之一,适度展露锋芒,才是最稳妥的相处之道。
所以今晚他必须要干一些事情。
前院的宴席,座上宾皆是朝中重臣,不是国公、郡公,便是县侯。
所以温禾特意在后园另设了几桌,留给百骑的弟兄们。
张文啸、范彪等人跟着他出生入死,今日宴席,自然不能忘了他们。
许敬宗和苏定方在前院敬了几轮酒,便偷偷溜到了后园。
二人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将,在前院与那些老臣应酬,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倒不如来后园与百骑的人喝酒畅快。
“哎?张文啸和范彪呢?”
许敬宗刚坐下,扫了一圈在场的百骑,顿时皱起眉头、
“今日是温县子的回宴,他们二人怎么没来?”
苏定方也跟着打量,随即补充道:“不止他们俩,一队至五队的队正,怎么都没见人影?”
后园摆了四桌宴席,此刻却空了两桌,明显少了十余人,都是百骑的核心骨干。
许敬宗正疑惑,一旁的黄春已经喝得醉醺醺的,闻言傻笑着摆手:“许参军、中郎将,你们……你们是喝醉了吧?那些人……不就坐在那……”
话还没说完,他便“咚”的一声趴在桌上,彻底醉晕了过去。
许敬宗与苏定方面面相觑,心中的疑惑更甚。
黄春这话,分明是语无伦次,那些队正根本就没在场!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百骑的核心集体缺席,绝非偶然,定是有什么大事!
而此刻,长安城外的官道上,十余名身着劲装、跨骑骏马的身影正朝着西面疾驰而去。
为首的两人,正是张文啸与范彪。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