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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长安大理寺监牢内静得能听见老鼠窸窣窜过稻草堆的声响。昏黄的灯笼光透过廊道两侧的铁栅栏,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巡查狱卒的脚步声慢悠悠地回荡着。
“哈欠。”
狱卒揉了揉熬红的眼睛,提着灯笼走到角落一间单独的牢房前,用手中的木杖敲了敲铁栅栏,声音带着困意的敷衍:“新来的,明日寺卿要亲自提审你,今夜别瞎折腾,早点睡!”
说罢,他不等牢房内有回应,便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往前走,灯笼的光晕渐渐远去,只留下牢房内一片昏暗。
卢轨蜷缩在稻草堆上,听到狱卒的话,猛地僵住了。他盯着牢门的方向,心脏“砰砰”狂跳。
“早点睡?”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随口提醒,倒像是特意传递什么信号。
“难道是族叔他们派来的人,让我明日受审时别多嘴?”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卢轨便猛地站起身,凑到铁栅栏前,死死盯着空荡荡的廊道,眼神里满是期待与不安。
他还在琢磨狱卒的话,牢房外忽然吹来一阵凉风,带着夜露的寒意,直往衣领里钻。
卢轨下意识地眯起眼,等他再睁开时,瞳孔骤然收缩。
铁栅栏外不知何时站了一道黑影,深色披风遮住了身形,只露出一双在暗处闪着冷光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卢轨,你族叔卢子业、族兄卢鸿,特意让某来送你上路。”
黑影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说话间,他缓缓从披风下掏出一柄短弩,弩箭的寒光在微弱的光线下一闪,稳稳对准了卢轨的胸口。
“送我上路?”
卢轨的脑子“嗡”的一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族中不仅不打算救他,反而要杀人灭口!
求生的本能让他瞬间尖叫起来:“救命!有刺客!杀人啦!”
尖锐的喊声刺破了监牢的寂静,下一秒,廊道两侧的火把突然被同时点燃。
“唰”地一下,整个牢房外亮如白昼。
两道身着玄甲的身影从廊道暗处窜出,手中长刀泛着凛冽的寒光,直扑黑影而去。
“贼人休走!某乃百骑范彪,今日定要取你狗命!”
其中一人高声喝道,声音震得廊道都微微发颤,长刀带着风声劈向黑影的肩头。
黑影显然没料到会有埋伏,脸色骤变,仓促间侧身避开刀锋,嘴里忍不住惊呼:“竟是百骑!没想到……陛下竟早有防备!是某中计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拔腿就往廊道另一头跑,脚步踉跄却速度极快。
“哪里逃!哇呀呀呀呀!”
“贼子,吃某一刀!”
范彪哪肯放过,提着长刀紧追不舍,另一人百骑也紧随其后,三人的脚步声、兵器碰撞声瞬间填满了廊道,很快便消失在拐角处。
牢房内的卢轨死死抓着冰冷的铁栅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看着空荡荡的廊道,听着渐渐远去的打斗声,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稻草堆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囚衣。
“族叔……族兄……真的要杀我……”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绝望与不敢置信。刚才那刺客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送你上路”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他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盼着族中能想办法救他出去,哪怕只是让他免受刑讯,可现在看来,自己不过是卢氏用来堵窟窿的弃子。
只要他死了,郑县的事就死无对证,卢氏便能摘得干干净净!
“还好……还好陛下有防备……还好有百骑……”
卢轨大口喘着气,眼神里渐渐燃起一丝求生的光芒。
他刚才听得清清楚楚,那刺客说“陛下早有防备”。
显然陛下早就料到卢氏会来灭口!
既然陛下能设下埋伏,是不是意味着,只要自己如实招供,把卢氏的所作所为全说出来,陛下就能饶自己一命?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再也压不住。
卢轨挣扎着从稻草堆上爬起来,走到牢门旁,死死盯着廊道的方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明日提审,一定要把所有事都说出来!哪怕是鱼死网破,也绝不能让卢氏好过!
“这刺客说的话,是谁教的?还有那追杀的百骑……唉,罢了罢了,看卢轨这模样,该是相信了。”
不远处一间被临时征用的牢房内,李世民扶着额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为了让卢轨彻底看清范阳卢氏的真面目,特意让百骑演了这出灭口戏。
可刚才那刺客喊的“陛下圣明英武,高阳县子智比诸葛”,实在太刻意,听得他都有……
咳咳,不太自在了。
站在一旁的许敬宗干笑两声,连忙上前打圆场:“陛下,其实方才那陈大海说的也有道理,设下此计引卢轨上钩,让他彻底断了对族中的念想,这确实是圣明英武之举。”
“高阳县子虽不在长安,却早料到卢氏会有动作,提前与您书信商议对策,也配得上‘智比诸葛’的评价。”
另一边的黄春也立刻点头附和,语气十分坚定:“许参军说得对!这出戏虽有些细节稍显直白,但效果显著,卢轨定然已经信了,明日受审时,定会将卢氏的罪证和盘托出!”
李世民闻言,转头分别看了许敬宗和黄春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
他怎么觉得,这百骑的风气有些不对劲啊?
黄春也就罢了,这许敬宗都有些油嘴滑舌了。
就在这时,牢房外忽然传来一声呵斥:“诶诶诶!范彪!你还真想砍啊!收住刀!那是陈队正!”
紧接着,廊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见方才那“刺客”陈大海摘下了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带着笑意的脸。
而范彪则提着长刀,一脸讪讪地跟在后面,另一个百骑还在一旁拉着他的胳膊,显然是刚才拦得及时。
“哪能呢!标下哪里会真的对队正动手啊!”
范彪连忙解释,挠了挠头,语气里满是不好意思。
范彪挠了挠头,讪讪道:“嗨,这不是入戏了嘛,忘了你是自己人,不过你刚才那句‘陛下早有防备’,说得真够像的,没看见卢轨那脸色,都快吓瘫了!”
“那是!某这演技,可是得了咱小郎君真传的!”
陈大海拍着胸脯,得意地说道。
他以前好歹是百骑二队的老人,这点“演戏”的本事还是有的。
范彪和另一名百骑也跟着附和,三人说说笑笑,沿着廊道往李世民所在的临时牢房走去,丝毫没察觉前方不远处,李世民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们。
方才那拙劣的打斗动作、刻意喊出的台词,若不是卢轨早被吓得魂不附体,恐怕当场就能识破了。
“微臣拜见陛下!”
一进牢房,陈大海、范彪二人立刻收敛起笑容,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连大气都不敢喘。
尤其是范彪,双腿还在微微发颤。
这是他第二次近距离见到陛下,第一次是在曲江池,那时他还是个不起眼的不良帅,如今虽入了百骑,面对天子威严,依旧难掩紧张与激动。
李世民摆了摆手,语气温和:“起来吧,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范彪身上,仔细端详了片刻,忽然笑道:“朕记得你,你是之前在曲江池,帮着温禾查案的那个不良帅吧?”
范彪闻言,心头猛地一喜,连忙再次躬身,声音带着几分雀跃:“圣明不过陛下!臣……臣正是之前的不良帅范彪!承蒙陛下恩典,如今已入百骑,追随陛下左右!”
他特意加重了“追随陛下左右”几个字,眼底满是感激。
从一个无品无级的不良帅,到编入百骑,这已是天大的恩典,如今还能被陛下记住名字,更是莫大的荣耀。
“既入了百骑,便是朕的亲卫,日后不必再自称小人,当以臣自居。”
李世民笑着点了点头,对范彪的印象倒还不错。
他知道之前荀珏的事情上,范彪出了不少力。
所以温禾让他加入百骑这件事情,李世民也是同意的
此人虽出身低微,却机灵懂事,做事也有分寸,如今入了百骑,倒也算人尽其才。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黄春,语气带着几分决断:“黄春,此人不错,性子圆滑,脑子也机灵,懂得随机应变,正好百骑九队缺个队正,便让他补上吧。”
“队正”二字一出,范彪瞬间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前几日还在为能进百骑沾沾自喜,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演了一场“抓刺客”的戏,竟能直接晋升为队正!
要知道,百骑队正虽只是九品官,却掌管着十余名百骑,是陛下亲卫中的骨干,多少人挤破头都得不到这个位置,他竟如此轻易便得到了!
“臣……臣谢陛下恩典!臣定当尽心竭力,效忠陛下,绝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范彪反应过来后,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对着李世民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确实是个机灵的。”
李世民笑了起来。
一旁的黄春说道:“百骑九队正好少了个队正,奴婢觉得范彪正合适。”
他暗中睨了范彪一眼,心里也忍不住佩服。
这范彪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不仅从不良帅一跃进入百骑,还能得到陛下的亲自提拔,日后在百骑中,怕是要被不少人羡慕了。
陈大海站在一旁,也笑着向范彪道贺:“范兄弟,恭喜啊!以后你就是队正了,可得多关照兄弟我!”
他虽也有些羡慕,却更多的是为范彪高兴。
毕竟都是百骑兄弟,一人晋升,对整个百骑来说也是好事。
李世民看着范彪激动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提拔范彪,不仅是因为其机灵可用,更重要的是,范彪出身底层,没有士族背景,对自己只会忠心耿耿。
如今士族势力蠢蠢欲动,他需要更多这样的自己人,来稳固身边的力量。
“起来吧,”李世民抬手示意范彪起身,“日后在百骑,当以军纪为重,不可懈怠。今日之事,也算是给你一个考验,你做得不错,那便去九队吧。”
“喏!”
……
“这范彪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郑县林家客舍的二楼房间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案上,温禾展开刚从长安快马送来的密信,扫过几行字后,忍不住“啧啧”两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一旁的张文啸,语气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小郎君,他能有今日,还不是托了您的福?要不是您当初在曲江池举荐他加入百骑,他一个小小的不良帅,哪能有机会入陛下的眼,更别说当队正了。”
在他看来,范彪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论资历和本事,比范彪强的百骑不在少数。
温禾睨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信纸,故意挑眉调笑道:“怎么?听你这语气,是妒忌了?”
张文啸闻言一愣,随即连忙摆手,脸上挤出干笑:“小郎君说笑了!标下哪会妒忌?范彪兄弟能晋升,也是他自己争气,日后标下定然和他好好相处,共护陛下与小郎君周全。”
“不必了。”
温禾淡淡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你以后便是百骑旅帅了,除了二队仍归我直接管辖,一、三、四、五队都由你统领,官职比他高一级。”
“旅……旅帅?”
张文啸瞬间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满脸的错愕。
百骑旅帅掌管四支队伍,是仅次于校尉的职位,他之前不过是一队的队正罢了,怎么突然就一步登天,成了旅帅?
这惊喜来得太突然,让他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张文啸才消化完这个消息,连忙单膝跪地,对着温禾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标下……标下谢小郎君提携!日后定当肝脑涂地,绝不辜负小郎君的信任!”
“是太子举荐的,与我无关。”
温禾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语气依旧平淡。
“太子觉得你做事沉稳,又跟着我历练了许久,熟悉百骑的运作,便向陛下举荐了你,你要谢,就谢太子殿下。”
张文啸何等精明,瞬间明白了温禾的意思。
百骑是陛下的,他自然不能亲自举荐。
所以才把功劳归于太子,是让他记着太子的恩,日后更要忠心于太子。
他连忙调整语气,郑重说道:“是!标下明白!日后定当忠心于太子殿下,也忠心于小郎君,绝无二心!”
温禾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看向窗外。
“好了,这些话不必多言。”
温禾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密信,对着张文啸沉声吩咐:“你去让人准备车马,再派人去书院接太子回来,长安那边尘埃落定,我们也该动身回去了。”
“回去了?”
张文啸愣了一下,连忙追问,语气里满是急切。
“难道陛下已经将范阳卢氏彻底拿下了?”
在他看来,卢轨招供、卢子业被抓,这等罪证确凿的情况,陛下定然会趁机彻底铲除卢氏,就像当年处置其他叛乱势力一样。
“拿下卢氏?”
温禾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嗤笑,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的冷意。
“哪有这么容易?最多不过是和之前的郑氏一样,走个弃车保帅的过场罢了。”
他将手中的密信递过去,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长安来的信里,可不只说了范彪升职的事,卢轨经历那夜‘刺杀’后,第二日在大理寺正堂上,便全招了。”
“不仅把卢鸿供了出来,连卢氏在长安的掌事人卢子业也没放过,大理寺当即就派人把卢子业抓了,还顺藤摸瓜扯出了卢氏在朝中任职的几个官员。”
张文啸快速浏览着密信,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那这不是已经抓住核心人物了吗?怎么还说只是‘弃车保帅’?”
“你再往下看。”
温禾提醒道。
张文啸接着往下读,脸色渐渐变了。
密信中写着,范阳卢氏得知卢子业、卢鸿被抓后,当天便召开了族老会议,最后竟以“卢子业一房勾结逆党、败坏门风”为由,将卢子业全家以及卢鸿一家彻底赶出宗族。
还当众从族谱上划去了他们的名字,对外宣称“此等败类,与我范阳卢氏无任何干系”,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这也太凉薄了!”
张文啸忍不住开口,语气里满是震惊。
“都是同宗子弟,说弃就弃,连一点情分都不讲?”
“情分?”
温禾冷笑一声,靠在椅背上,眼神里带着几分讥讽。
“对五姓七望来说,所谓的‘情分’,从来都比不上家族的根基与脸面。”
“卢子业和卢鸿已经成了烫手山芋,留着他们,只会让陛下抓住卢氏本家的把柄,把他们踢出去,既能撇清关系,又能让陛下看在卢氏主动处置败类的份上,对本家网开一面,这算盘,打得可精着呢。”
他顿了顿,想起密信里的最后一段,语气又添了几分嘲弄:“据说卢子业在牢里得知自己被家族除名、从族谱上剔除后,当场就怒急攻心,一口气没上来,中了邪风,现在瘫在牢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看到这,不由有些唏嘘。
“他到最后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卢氏用来堵窟窿的弃子,一辈子为家族谋划,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也算可悲。”
张文啸拿着密信,心里五味杂陈。
他虽出身寻常人家,却也知晓“宗族”二字的分量,可范阳卢氏这般为了自保,毫不犹豫舍弃族人的做法,实在让他难以理解,更觉得心寒。
“那陛下……就眼睁睁看着卢氏这么糊弄过去?”张文啸忍不住问道。
温禾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陛下当然不会,这次虽没能彻底扳倒卢氏本家,却也拔掉了他们在朝中的几个钉子,还让天下人看清了士族的凉薄。”
“更重要的是,卢轨招供时,还牵扯出了卢氏与其他士族私下往来的证据,陛下正好可以借着这个由头,进一步分化五姓七望。”
“所以现在不着急动手,是为了日后能一网打尽。”
“不过。”
温禾目光沉沉,似乎有些遗憾:“这件事情那个荀珏居然没有插手,这点确实有些奇怪。”
他还以为,看在都是五姓七望的份上,崔氏怎么着也该伸出援手吧。
怎么这一次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温禾却不知道,此时在长安崔氏府邸的后园中。
“啪!”
一声清脆的鞭声响起,只见荀珏被扒光了衣服,捆在架子上,背部鲜血淋漓。
他咬着牙,眼中满是怨恨。
‘温禾,某在此立誓,定要让你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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