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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王振的当天下午,北凉工坊那几扇紧闭了三天的大门轰然洞开。原本死寂的厂房里,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积压了几天的羊毛、煤炭、铁矿石,像流水一样被送进各个车间。几万名流民工人在管事的吆喝声中,甩开膀子开始干活,那热火朝天的劲头,仿佛要把这冬天的寒气都给蒸干了。
江鼎坐在工坊顶楼的“总经理办公室”,手里拿着一杯热茶,脚下踩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惬意地看着下面这一切。
“参军,咱们真要这么干?”
瞎子站在旁边,手里捧着一件刚做好的成品,一脸的肉疼,“这可是咱们工坊里最好的料子啊!这皮子是左贤王亲卫的坐骑皮,这毛是筛选出来的最细的羊绒,里面还加了那个什么……鸭绒?这么好的东西,咱们自己兄弟都没舍得穿,真要卖给京城那帮狗官?”
瞎子手里拿着的,是一件极其精致的披风。
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领口是用最好的火狐皮镶的边,内衬是柔软的丝绸,中间填充了蓬松的鸭绒。这东西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但只要一披上身,就像是被云彩裹住了一样,暖和得让人想睡觉。
“卖!为什么不卖?”
江鼎放下茶杯,从瞎子手里拿过披风,爱不释手地摸了摸。
“瞎子,你觉得这东西值多少钱?”
“这个……”瞎子想了想,伸出五根手指,“怎么也得五十两银子吧?”
“五十两?”
江鼎嗤笑一声,把披风往桌上一扔,“五十两连个扣子都买不到!这东西,我要卖五百两!”
“多少?!”
瞎子差点把舌头咬掉,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五百两?!抢钱啊!京城那帮官老爷虽然有钱,但也不是傻子啊!”
“他们不是傻子,但他们好面子。”
江鼎走到窗前,看着南方。
“在京城,一件东西值不值钱,不看它好不好用,看它够不够‘贵’,够不够‘稀有’。咱们这披风,以后不叫羊皮袄了,改个名,叫‘北境雪绒’。”
“咱们得编个故事。”
江鼎眼中闪烁着奸商特有的光芒,“就说这里面的绒,不是普通的鸭绒,而是阴山绝顶上一种叫‘雪鹫’的神鸟的绒毛。这种鸟,三年才掉一次毛,收集极其困难,还要九九八十一个处女在雪水中手洗七七四十九天……”
“噗——”
正在旁边给江鼎整理账本的必勒格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江鼎:“你……你也太能吹了!什么雪鹫?那不就是后面鸭圈里那群鸭子身上拔下来的吗?还是我昨天亲自去喂的!”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江鼎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继续对瞎子说道,“听见没?这故事就这么编。越玄乎越好。然后,咱们只做一百件。多了没有。每一件上面都绣上编号,从‘天字一号’到‘天字一百号’。”
“告诉京城的代理商,这东西是贡品,本来是要进宫的,因为‘瑕疵’才流落民间。谁要是穿上了,那就是跟皇上一个档次。”
“这就是——奢侈品。”
瞎子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他不懂什么叫奢侈品,但他听懂了一件事:自家参军又要坑人了。而且这次坑的,是京城最有钱的那拨人。
“可是参军……”瞎子挠了挠头,“咱们把这么好的东西卖给他们,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冬,这不是资敌吗?”
“资敌?”
江鼎冷笑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
“瞎子,你只看到了第一层。”
“五百两银子一件。这一百件就是五万两。这五万两银子在京城那些权贵手里,顶多是多买几个歌姬,多摆几桌酒席。”
“但到了咱们手里……”
江鼎猛地一握拳。
“五万两,能买两千石粮食,能打造一千把陌刀,能养活咱们黑龙营整整一年!”
“我这是在抽他们的血,来养咱们的肉!等有一天咱们带着黑龙营杀进京城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砍在他们脖子上的刀,就是他们自己花钱买的!”
这番话一出,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沉默了。
就连必勒格,看着江鼎的眼神也变了。他原本以为江鼎只是个贪财的流氓,现在才发现,这个男人的贪婪背后,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算计。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经济制裁”吗?
用糖衣包裹着毒药,让敌人在享受中慢慢虚弱,而自己则在暗中疯狂生长。
“高。”
必勒格低声喃喃自语,“这招太高了。比父汗直接去抢要狠毒一万倍。”
“学会了吗,狼崽子?”
江鼎听到了他的嘀咕,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不是铁打的,是银子铸的。学会了怎么花钱,你就学会了怎么杀人。”
“学会了。”
必勒格抬起头,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参军,我想求您一件事。”
“说。”
“我想进黑龙营。”
必勒格指着窗外正在校场上操练的五百名死囚,“我不想再喂鸭子了,也不想只学这些算计人的本事。我想学杀人。像哑巴那样,一刀把人劈成两半的本事。”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瞎子皱起了眉头,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刀。这狼崽子毕竟是蛮子王子,让他学了本事,将来反噬怎么办?
江鼎却没有立刻拒绝。
他上下打量着必勒格。经过这两个月的折磨,这个曾經娇生惯养的小王子已经脱了一层皮,个子窜高了不少,浑身透着一股子精瘦的悍气。
“想进黑龙营?”
江鼎站起身,走到必勒格面前,“黑龙营的规矩你知道吗?那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进了那里,你就不再是王子,连人都不是,只是一把刀。”
“而且,那里的训练会死人。没人会因为你是个孩子就手下留情。”
“我不怕死。”
必勒格昂着头,眼神倔强,“我只怕像个废物一样活着。你说过,我想报仇,得先有本事。”
“好。”
江鼎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我可以给你个机会。但不是现在。”
江鼎指了指校场。
“看见那个正在练飞刀的瘦子了吗?他叫狼九。是你这一批里最狠的一个。”
“什么时候你能在他手底下撑过十招不死,我就让你进黑龙营。”
“现在……”
江鼎指了指门口。
“滚回去劈柴。今天的柴火不够,晚上没饭吃。”
必勒格咬了咬牙,深深地看了江鼎一眼,没有再废话,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瞎子有些担忧:“参军,这狼崽子心气儿太高了,咱们真要养虎为患?”
“虎?”
江鼎笑了笑,重新端起茶杯。
“他现在顶多算只野猫。想成虎,还得再练练。而且……”
江鼎的目光变得幽深。
“如果有一天,金帐王庭的新汗王,是用咱们大乾的兵法、咱们的武器,甚至咱们的思维去统治草原。那你觉得,那片草原,还是原来的草原吗?”
“那将是咱们北凉最忠诚的……藩篱。”
……
三天后。
一支庞大的商队缓缓驶出了虎头城。
这支商队打着大楚“逍遥王”的旗号,车上装满了打包好的“北境雪绒”披风、各种皮货,还有那些足以让京城贵妇们尖叫的奢侈品。
负责押送的,是地老鼠带着的一百名黑龙营精锐。他们换上了便装,扮作镖师和伙计。
除了卖货,他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建网。
江鼎给了地老鼠十万两银票。任务只有一个: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买下一座最大的楼。
名字江鼎都起好了:【天上人间】。
表面上,那是京城最高档的洗浴中心、销金窟;实际上,那将是北凉安插在京城心脏上的一颗钉子,一个巨大的情报中转站。
送走了商队,江鼎站在城头,感觉身上的担子稍微轻了那么一点点。
钱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京城的局势也暂时稳住了。
“接下来,该轮到咱们自己强身健体了。”
江鼎伸了个懒腰,对身边的哑巴说道,“走,去马场。那批从蛮子手里抢来的战马,老黄说是治好了大半。咱们去看看,能不能凑出一支骑兵来。”
“咱们黑龙营现在什么都好,就是腿短。没有骑兵,在这大草原上终究是被人放风筝的命。”
两人刚下城墙,就看见一匹快马从西边疾驰而来。
那是派往西边大晋边境的斥候。
斥候滚下马鞍,满脸是血,背上还插着一支折断的弩箭。
“报——!”
斥候声音嘶哑,带着濒死的急切,“参军!西边……西边的‘黑风口’出事了!”
“大晋的‘铁浮屠’……越界了!”
江鼎的脸色猛地一变。
他扶住那个斥候,快速检查了一下伤口。那是大晋特有的重弩造成的贯穿伤。
“越界?多少人?”
“三……三百重骑。”斥候喘着粗气,“他们……他们在追杀一支商队……说是商队里藏了……藏了大晋的叛徒……”
“三百重骑?”
江鼎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大晋的铁浮屠,那是号称陆战之王的重骑兵。人马皆披重甲,刀枪不入,冲击起来就像是一堵移动的铁墙。
仅仅三百骑,在平原上就能凿穿三千步兵的阵型。
“追杀叛徒追到我北凉的地界来了?”
江鼎冷笑一声,眼中的杀气一点点溢出来。
“这是欺负咱们刚跟蛮子打完,觉得咱们软柿子好捏是吧?”
“哑巴!”
江鼎猛地直起身,身上那股慵懒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胆寒的戾气。
“吹集结号!”
“让黑龙营全体集合!把那一百张改良的神臂弩都给我带上!还有铁头刚打好的那批破甲锥!”
“我倒要看看,是大晋的铁乌龟壳硬,还是老子的钢钉硬!”
“敢把爪子伸进老子的地盘,老子就给他剁下来炖汤!”
……
虎头城外,校场。
呜——呜——
苍凉而急促的号角声响起。
正在训练的五百名黑龙营死囚,瞬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没有废话,没有骚乱,短短几十息之内,他们就已经全副武装地站在了江鼎面前。
他们身上穿着新发的黑色锁子甲,脸上戴着狰狞的鬼脸面具,手里握着崭新的钢刀和强弩。
经过这三个月的魔鬼训练,加上顿顿吃肉的滋养,这群曾经的叫花子,现在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煞气。
他们是江鼎亲手喂出来的恶鬼。
“兄弟们!”
江鼎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抢来的汗血马),手里提着一把特制的长刀。
“有人在咱们家门口撒野!是大晋的铁王八!”
“他们觉得咱们北凉没人了,觉得咱们好欺负!”
“告诉我,怎么办?!”
“杀!杀!杀!”
五百人齐声怒吼,声音震得城墙上的积雪都簌簌落下。
“好!”
江鼎长刀一挥,指像西方。
“出发!去黑风口!”
“今天,咱们就拿大晋的铁浮屠,来给咱们黑龙营……祭旗!”
风雪中,这支黑色的军队如同一条出渊的恶龙,带着复仇的火焰,向着西方席卷而去。
而在队伍的末尾,必勒格手里握着一把柴刀,偷偷地跟了上去。他的眼神里既有恐惧,更多的是兴奋。
他知道,这又是一堂课。
一堂关于“怎么杀掉比自己强大十倍的敌人”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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