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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的“绝对静默”模式,像一层无形的隔膜,将内外世界彻底分割。庭院里的灯大多熄灭,只留几盏必要的地灯,勾勒出模糊的路径轮廓。窗户都拉上了特制的遮光帘,隔绝了所有可能被外部窥探的光线。通讯被严格限制,网络处于半隔绝状态,只有特定加密频道保持畅通。连日常的脚步声都被刻意放轻、放缓,整座宅邸如同沉入深海,寂静得令人心悸。苏晚被限制在二楼的活动范围,甚至不允许随意靠近面向庭院的窗户。李阿姨和周伯对她的态度依旧恭敬,但执行萧烬的命令毫不含糊。她仿佛成了一个精致的囚徒,被困在这座华丽而冰冷的宫殿里,与外界、甚至与自己儿子的日常亲密接触都被切断。
唯一能让她稍感慰藉的,是每天上下午各半小时的“探视”时间。在周伯或李阿姨的陪同下,她可以进入儿童房,看望苏屿。孩子似乎已经适应了新环境,在精心照料下,感冒痊愈,恢复了活泼。他看到苏晚,依旧会开心地扑过来喊“妈妈”,但苏晚能感觉到,那依赖中掺杂了一丝困惑——为什么妈妈不能一直陪着他?为什么每次都有别人在旁边?
每当这时,苏晚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她只能强颜欢笑,陪孩子玩一会儿积木,读几页绘本,然后在时间到了之后,在苏屿不舍的目光中,被客气地“请”出房间。每一次转身离开,都像是从心头剜下一块肉。
这种刻骨的煎熬和无力感,加上对自身处境的绝望、对江雨柔手中“影像”的恐惧、对那个神秘帮助者的忧虑,多重压力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她日渐憔悴,眼神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她开始失眠,食欲不振,常常一个人坐在套间里,望着紧闭的房门,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美丽瓷偶。
萧烬似乎更忙了,很少在宅内出现。偶尔匆匆回来,也是直接进入书房或地下指挥室,一待就是大半天。苏晚能隐约感觉到,外面的局势正在变得更加紧张和危险,但她无从得知细节。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加剧了她的不安和孤立无援。
平静(如果这令人窒息的压抑能算平静)在苏屿感冒痊愈后的第五天被打破。
或许是病后初愈体质偏弱,又或许是连日的阴雨天气和宅邸内过于“洁净”的空气(减少了户外活动),苏屿在午睡后,突然又发起烧来。这一次,来势比上次更急,体温迅速攀升到39度以上,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精神萎靡,连最喜欢的玩具都提不起兴趣,只是蔫蔫地蜷缩在李阿姨怀里,小声哼哼着难受。
医疗小组迅速赶到。检查后,医生面色凝重:“病毒感染,可能是流感变种,血象有些异常。孩子免疫力还在恢复期,需要密切监控,防止并发症。”
退烧药用了下去,但效果似乎不如上次明显,体温在短暂下降后,很快又反弹上来。物理降温的效果也有限。苏屿开始难受地哭闹,声音都哑了,小身体因为高热微微抽搐。
李阿姨和周伯急得团团转,医疗小组也加强了监护和用药。
消息很快传到萧烬那里。他正在地下指挥室处理“灰狐”审讯的最新报告和追踪江雨柔的进展,闻讯立刻中断会议,大步走上二楼。
儿童房里气氛凝重。医生和护士围着床边忙碌,苏屿的哭声嘶哑无力。而苏晚,这一次,连进入房间的“探视”资格都没有,只能苍白着脸,僵硬地站在房间门口,透过半开的门缝,眼巴巴地望着里面,手指死死抠着门框,指甲几乎要陷进木头里。她听到孩子的哭声,看到那小小的身影在病痛中挣扎,心如刀绞,却连靠近抚摸一下的资格都被剥夺。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几乎要将她逼疯。
萧烬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一眼就看到了门边摇摇欲坠的苏晚,看到了她脸上那混合着极度担忧、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空洞绝望的神情。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房间内,对周围的一切,包括他的到来,似乎都毫无所觉。
萧烬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的样子……比上次孩子生病时,更加憔悴,更加失魂落魄。是因为被限制接触孩子?还是因为……别的压力?
他没时间细想,径直走进儿童房。房间里浓重的药味和孩子痛苦的哭声让他眉头紧锁。
“情况?”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医生连忙汇报,重点强调了病毒性感染的可能和并发症风险。
萧烬走到床边,看着儿子烧得通红、满是泪痕的小脸,听着那嘶哑的哭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伸出手,想碰碰孩子的额头,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只是握成了拳,垂在身侧。
“用最好的药,不计代价。”他沉声命令,“我需要他尽快退烧,安全度过危险期。”
“是,先生。”医生连忙应道,调整治疗方案。
萧烬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门口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上。苏晚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雕塑。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眼角隐约的水光,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愧疚,掠过萧烬心头。他让她与孩子隔离,是为了安全和厘清真相,但此刻看着孩子病痛、看着她这副模样,他竟无法完全说服自己这个决定的绝对正确性。
他转身,走向门口。
苏晚似乎直到他走近,才恍惚地察觉到他的存在。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他,那双曾经清澈柔和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盛满了惊惧、哀求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情绪。
“萧烬……”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求求你……让我进去……看看他……就一会儿……”她试图抓住他的衣袖,手指却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得厉害。
萧烬看着她眼中滚动的泪水和近乎卑微的乞求,心头那丝异样的感觉更清晰了些。他避开了她的手,但语气却不像之前那般冷硬:“医生在治疗,你进去也帮不上忙。”
“我能陪着他……他能感觉到我……”苏晚的泪水终于滑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滚下,“他需要妈妈……萧烬,我求你了……他是我的命啊……”
最后那句话,带着泣血的绝望,重重敲在萧烬心上。他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不容作伪的、一个母亲最原始最深刻的痛苦。
就在这时,房间内,床上的苏屿在药物的作用下,哭声渐弱,转为难受的哼哼,意识似乎有些模糊。他烧得迷迷糊糊,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断续而模糊。
“……妈妈……疼……爸爸……怕……”
爸爸?
萧烬和苏晚同时听到了这个词,尽管含糊不清,但在寂静的门口,却异常清晰。
苏晚的哭声戛然而止,怔怔地望向房间。
萧烬的身体也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又是“爸爸”……这次,是在病痛和恐惧中无意识的呼唤。这个词,从一个与他血脉相连、却几乎陌生的孩子口中,以如此脆弱无助的方式喊出,带来的冲击力,远胜于上次睡梦中的呓语。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被需要的感觉?迟来的责任感?还是……一种面对弱小生命的、无法推卸的本能牵绊?
他看着苏晚脸上瞬间交织的痛楚、希冀和更深的哀伤,看着房间里孩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又想到外面虎视眈眈的“灰狐”、在逃的江雨柔、以及那个神秘的境外雇主……
防线,似乎在这一声声模糊的“爸爸”和眼前女人绝望的泪水面前,出现了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预料到的松动。
“……让他妈妈进去。”萧烬突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沙哑,是对着房间内的李阿姨和周伯说的,“陪在孩子身边。但仅限于此,一切听从医生安排。”
说完,他不再看苏晚瞬间涌上难以置信和感激神色的脸,转身大步离开,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冰冷。
苏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李阿姨轻声唤她,她才如梦初醒,踉跄着冲进房间,扑到床边,紧紧握住儿子滚烫的小手,将脸贴上去,泪水无声地奔流,却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混杂了一丝失而复得的悲恸和希望。
萧烬回到书房,却没有立刻处理公务。他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被“绝对静默”笼罩的、一片漆黑的庭院,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孩子嘶哑的哭声和那声模糊的“爸爸”,眼前晃动着苏晚那张布满泪痕、苍白脆弱的脸。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理智告诉他,现在的让步可能是危险的,苏晚身上的谜团仍未解开,她的情绪也可能不稳定。但情感(如果他那冰封的心还存在这种东西的话)却在提醒他,那个正在病痛中挣扎的小生命,是他萧烬的儿子。而那个守在床边、近乎崩溃的女人,是孩子的母亲,是他曾经……或许现在依然无法完全漠视的存在。
冰山的一角,在孩子的病痛和无意识的呼唤中,在母亲绝望的眼泪前,悄然松动、融化了一线缝隙。而缝隙之下涌动的是怎样的暗流,连萧烬自己,此刻也难以分辨。
他按下通讯器,声音恢复了冷硬,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凌云,汇报江雨柔的追踪进展,以及‘灰狐’雇主调查的最新情况。”
风暴并未停歇,威胁依然环伺。但在这座沉静如深海的老宅里,某些微妙的东西,正在无声地改变。脆弱的新生羁绊与沉重的旧日恩怨,在病榻之前,开始了第一轮无声而激烈的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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