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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的夜晚漫长如茧。黎川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切进来的那道银线。窗外偶尔有夜归的车驶过,车灯的光影在天花板上迅速掠过,像某种无声的探照。
他睡不着。
不是失眠,是清醒——一种过度清醒的状态。大脑像一台无法关机的电脑,后台程序疯狂运转,CPU温度飙升,散热风扇在颅骨内无声嘶鸣。
银卡。平安符。血色信封。第二要塞。周五晚上十点。
夏念初转学了。
王胖子的小姨和幻境里的女人的关系。
巧克力为什么含着“气”。
边界。
这些念头像走马灯一样旋转,彼此碰撞,分裂,重组,形成新的、更复杂的谜题。
他试图抓住其中任何一个,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但思绪总是滑开,像试图握住一捧水。
最后他放弃了。
只是睁着眼,看着月光那道银线缓慢移动,从床头移到床尾,最后彻底消失——天亮了。
-ʕ.•᷅ࡇ•᷄.ʔ
周四平淡得令人心慌。
闹钟在六点四十准时响起。黎川起床,洗漱,换上校服,背上书包,出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又熄灭。站台上等车的学生呵着白气,讨论着昨晚的电视剧和今天的考试。公交车摇晃着驶来,他上车,刷卡,找位置坐下。
一切都和过去的无数个周四一模一样。
甚至课堂上的内容差不多——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期中考试的压轴题,粉笔在黑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
英语老师让大家互相批改作文,教室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
物理老师拖堂了三分钟,后排已经有人开始偷偷收拾起饭卡。
平淡,规律,可预测。
黎川像个合格的演员,上演着“普通高中生黎川”该有的一切戏码:听课,记笔记,做练习,考试。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表情平静专注,偶尔还会在老师提问时举手回答——答案总是正确的,语气总是适中的。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表演。
他的意识悬浮在身体上方三寸的位置,冷眼旁观着下方这具躯壳的机械动作。
他看着“黎川”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演算函数;
看着“黎川”翻开英语词典,查找生词释义;
看着“黎川”在课间趴在桌上补觉,呼吸平稳绵长。
真实的那部分他,那个经历了黑雾、循环、血色宫殿、观老收藏室的黎川,此刻正蜷缩在意识深处,沉默地,空洞地,等待着什么。
等待什么?
他不知道。
只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不是疼痛,不是悲伤,是一种更彻底的、仿佛有冷风直接穿过胸腔的虚无感。
像是有人从他生命里抽走了一根重要的承重柱,整座建筑虽然还矗立着,但内部已经摇摇欲坠。
夏念初转学了。
这个念头时不时冒出来,像水底的泡泡,悄无声息地浮上水面,然后“啪”一声破裂,留下一点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涟漪。
转学了。
多正常的理由。
那他为什么总觉得不对劲?
黎川甩甩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的数学题上。函数图像在坐标轴上蜿蜒,像一条冬眠的蛇。他拿起笔,开始计算导数,求极值点,判断单调区间。
动作熟练得像肌肉记忆。
笔尖在纸上滑动,发出沙沙的声响。窗外的阳光从东边移到西边,梧桐树的影子被拉长,再缩短。下课铃响了又响,教室里的人来了又走。
一切如常。
太平常了。
平常到让黎川产生一种诡异的错觉——仿佛上周发生的一切,暮江星海的循环,便利店的消失,雨夜的中年男人,旧巷深处的酒吧,观老的收藏室,还有那具三十米高的血色骸骨……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
而现在,梦醒了。
他回到了真实的世界。一个由试卷、分数、课堂、考试构成的,边界清晰,规则明确,一切都可以用逻辑和努力来解释的世界。
真的吗?
黎川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银卡的温度,没有平安符的暖意,没有血色信封的炽热。
只有掌纹。生命线很长,爱情线模糊,智慧线清晰而深刻。
他缓缓握紧拳头。
指甲陷进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
这刺痛很好。
它真实。
-ദ്ദി˶˃ᵕ˂)✧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在九点半准时响起。
教室里瞬间活了过来。收拾书包的窸窣声,椅子拖动的刺耳声,学生们交谈着走出教室的喧嚣声,汇成一片熟悉的、属于放学时刻的背景音。
黎川慢条斯理地整理书包。他把试卷按照科目分类,叠放整齐,边缘对齐;把练习册按照大小排列,最小的放在最上面;把笔袋拉链拉好,放进侧袋。动作仔细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王俊杰在旁边等着,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穿过走廊,走下楼梯,走出校门。
秋夜的风更冷了,带着明显的寒意,吹在脸上像细小的冰刀。
黎川把校服拉链拉到顶,下巴缩进领口。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子又落了一些,在路灯下铺开一层斑驳的金黄。
远处商业街的霓虹闪烁着暧昧的光,车流在夜色里汇成一条缓慢流动的光河。
73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来。
他们上车,刷卡,找位置坐下。车厢里挤满了放学回家的学生,空气闷热浑浊,混合着汗味、零食味和校服布料特有的味道。
有人在高声谈论今天的考试,有人在低声抱怨作业太多,有人戴着耳机闭目养神。
黎川靠窗坐着,脸贴着冰凉的玻璃。
窗外的街景一帧帧后退——熟悉的店铺,熟悉的街灯,熟悉的行道树。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一种隐约的、如芒在背的预感,像暴雨来临前空气中弥漫的潮湿和低压。
车子到站。
他和王俊杰在站台上简单道别,转身走进夜色里。
一直似乎都是这样,就像初中时,王胖子为了陪他坐校车,推了他爸每天亲自接送的待遇。
他很感激王胖,但此刻,身不由己。
老旧的居民楼在黑暗中沉默矗立,像一群疲惫的巨人。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几盏,黎川摸黑爬上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出孤独的回音。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灰尘、旧书籍和饭菜余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黎川走进去,反手关上门,没有立刻开灯。
他站在黑暗里,让眼睛适应光线。
客厅的轮廓渐渐清晰——沙发,茶几,电视柜,餐桌。一切都和他早上离开时一样,安静地待在原来的位置,像一群沉默的守望者。
黎川放下书包,走到书桌前,按亮了台灯。
暖黄色的光线瞬间充满小小的空间,照亮了桌上堆积如山的试卷、练习册和参考书。最上面是今天发下来的物理试卷,鲜红的“97”分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他坐下来,习惯性地开始整理。
先把试卷按照科目分类,叠放整齐;再把错题抄到错题本上,用红笔标注错误原因和正确解法;最后制定明天的复习计划,在日程本上写下精确到分钟的时间安排。
动作流畅,自然,像过去三年里的每一个夜晚。
笔尖在纸上滑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台灯的光晕在桌面上投下一个明亮的圆形,边缘逐渐模糊,融入周围的黑暗。
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汽车鸣笛。
一切都很平静。
太平静了。
黎川写着写着,笔尖忽然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桌角那只廉价的电子表。塑料表壳已经有些发黄,玻璃表面有几道细小的划痕,但数字依旧清晰——
22:37。
时间无声流淌。
22:38。
22:39。
黎川的眉头无意识地蹙起。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一种隐约的、如鲠在喉的感觉,像有什么重要的细节被他忽略了,此刻正从记忆的深海缓缓上浮,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是什么?
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里快速检索。
银卡。平安符。血色信封。第二要塞。周五晚上十点。
夏念初转学了。
王胖子的小姨是幻境里的女人。
巧克力的“气”。
边界。
这些都已经想过了。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是他理应想到,却因为这两天的混乱和麻木而被忽略的?
时间继续流逝。
22:40。
电子表上的数字跳动,从“40”变成“41”。
就在这一瞬间——
黎川猛地睁开眼。
瞳孔骤然收缩。
他知道了。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银卡。
那张带他进入暮江星海循环的银色卡片。
自从周日在雨夜中被中年男人归还,自从周一在观老的收藏室里经历了血色信封的洗礼,自从他的灵魂被千锤百炼、获得了通往第二要塞的资格之后……
他就再也没想过银卡。
不是遗忘,而是下意识地把它归入了“过去式”——仿佛那些循环已经结束,那些幻境已经终结,那张卡片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从此只是一件普通的、有点特别的纪念品。
但真的结束了吗?
上一个周期的幻境在这周二结束,而这次若仍有幻境,那么开始......。
按照逻辑规律是,是这周四开始。
模拟的是八天后的景象?那就是下周五的景象。
是在现实的、还是说我穿越至第二要塞后的第七天?
黎川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循环,但又不是简单的重复。
那么今晚呢?
黎川的大脑飞速计算并回忆,他想确认。
上周一,在暮江星海小区门口,夏念初第一次出现,邀请他去便利店吃关东煮。
上周四,他拒绝了邀请,黑雾降临。
上周日,他接受了邀请,失败。
本周一,他接受了邀请,并尝试带夏念初去云顶庄园,失败。
本周二,他……没有经历穿越。他去面对了真实的黑雾,九死得一生。
那么按照规律,如果循环还在继续,如果银卡还在运作……
今晚。
一定就是今晚。
22:41。
电子表上的数字跳动,从“41”变成“42”。
黎川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急,椅子腿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吱呀”声。他冲到书桌前,抓起一张空白草稿纸,又抓起笔——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颤抖着。
写什么?
警告?计划?线索?
他不知道。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咚咚声在耳膜内炸响,震得他头晕目眩。
22:42。
还有一分钟。
不,可能不到一分钟。银卡触发的时间并不总是精确到秒,有时会提前几秒,有时会延迟几秒。
但总之,快了。
黎川的嘴唇张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想做点什么——把银卡扔掉?不,扔不掉。把它锁进抽屉?没意义。冲出门外?去哪里?
他不知道。
一种巨大的、近乎绝望的无助感席卷了他。
他像个站在铁轨上的人,眼睁睁看着列车迎面驶来,却不知道该如何躲避。不,不是不知道——是知道无论怎么躲,列车都会精准地撞上来。
因为这列车的轨道,铺在他的命运里。
笔尖终于落下。
在空白的草稿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两个字——
穿越
字迹很重,墨水几乎要渗到纸背。笔画因为手的颤抖而扭曲变形,像两条垂死挣扎的虫。
写完后,黎川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大约三秒。
他笑了。
不是开心的笑,不是讽刺的笑,而是一种混合了荒诞、认命和一丝疯狂的笑。嘴角咧开,露出牙齿,眼睛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
૮₍ˊᗜˋ₎ა
是啊。
穿越。
他早该想到的。
银卡从未缺席。黑雾从未真正离开。循环从未真正打破。
他只是……暂时忘了。
在血色信封的冲击下,在观老话语的震撼下,在夏念初转学的打击下,他暂时把银卡抛在了脑后。
现在,它回来了。
用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提醒他:游戏还没结束。
22:43:00。
电子表上的数字准时跳动。
就在这一刹那——
黎川胸口的口袋里,传来了熟悉的、灼热的触感。
不是慢慢升温,而是一瞬间从冰凉变成滚烫,像有人把一块烧红的炭直接按在了他的皮肤上。
他闷哼一声,手下意识地按向胸口。
光来了。
银色的,柔和的,却异常坚定的光,从他校服内侧的口袋里渗透出来。起初只是微弱的一线,像黎明前东方天际最淡的鱼肚白。然后迅速变亮,变强,像一颗微型超新星在胸口爆发。
光芒吞没了书桌,吞没了台灯,吞没了草稿纸上那两个字,吞没了整个房间。
黎川闭上眼睛。
不是主动闭上,而是光线太强,强到视网膜无法承受,强制性地切断了视觉信号。
紧接着,是失重感。
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失重感。像从万丈悬崖坠落,却永远触不到底。身体变得轻盈,没有重量,没有实体,只是一团模糊的、漂浮的意识。
时间失去了意义。
可能是一秒,可能是一分钟,可能是一小时。
在绝对的虚无里,黎川的意识开始下沉。
像潜水员潜入深海,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试图将他碾碎。
他挣扎,想要呼吸,却发现没有肺,没有气管,没有口鼻——他只是一团意识,一团即将被虚无吞噬的意识。
变化开始。
从最基础的感官开始重建。
首先是触觉。
冷。
极致的,刺骨的,仿佛能将灵魂冻结的寒冷。
不是秋夜那种带着湿气的凉,也不是冰箱里那种干燥的冷。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仿佛直接从绝对零度里提取出来的、纯粹的“冷”的概念。
这寒冷穿透皮肤,穿透肌肉,穿透骨骼,直接作用在细胞层面。黎川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进液氮里的肉,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都在破裂,都在死亡。
他想要蜷缩,想要抱紧自己,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他还没有身体,只有“冷”这个触觉。
接着是听觉。
风声。
剧烈的,咆哮的,仿佛成千上万头野兽在齐声怒吼的风声。
那不是普通的风。那声音里夹杂着某种尖锐的、高频的嘶鸣,像玻璃碎裂,像金属摩擦,像……冰层在巨大压力下崩裂的脆响。
风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没有方向,没有源头,只是纯粹的存在,纯粹的声音暴力,试图将他的耳膜震碎,将他的意识撕裂。
然后是嗅觉。
什么都没有。
不是“没有气味”,而是更诡异的——嗅觉器官本身失去了功能。他试图呼吸,试图捕捉空气中的信息,却发现鼻腔里空空如也,像两个黑洞,什么都进不来,什么都出不去。
隔应的,死寂的,令人心慌的空白。
最后,是视觉。
黎川感觉到眼皮的存在——它们很沉重,像被冻住了,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他用力,用尽全身(如果还有“身”这个概念的话)的力气,试图睁开眼。
眼皮颤动。
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睁开了一条缝隙。
光。
白色的,刺眼的,铺天盖地的光。
他眨了眨眼,让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他看到了。
雪。
满天的雪。
不是轻柔的、浪漫的、如同羽毛般飘落的雪花。
而是狂暴的、密集的、如同亿万把白色利刃从天空倾泻而下的鹅毛大雪。每一片雪花都有巴掌大,边缘锐利,在某种看不见的光源照射下泛着冰冷的、金属般的光泽。
它们以近乎水平的角度横扫过视野,速度极快,在空气中拉出一道道白色的、短暂的轨迹。风声就是它们的怒吼——成千上万片雪花撕裂空气时发出的、叠加在一起的尖啸。
黎川低下头。
脚下是冰。
不是透明的、光滑的、像玻璃一样的冰。
而是浑浊的、厚重的、呈现出一种病态青灰色的冰层。冰面并不平整,布满了嶙峋的凸起和深邃的裂缝,裂缝深处是更暗的、近乎黑色的阴影,仿佛通往地心。
冰层极厚,目测至少有几米,甚至更厚。它向四面八方延伸,看不到尽头,和漫天的大雪一起,构成了一片纯粹的白与灰的、没有生命迹象的绝地。
寒冷在这一刻变得具体。
黎川终于感觉到了身体——他穿着单薄的、布质的衣服,款式古朴,像是某种粗麻编织而成,保暖效果很弱。袖口和裤腿都短了一截,露出手腕和脚踝。
银卡和信封在他左侧的口袋里,没有动静。
而此刻,那些裸露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不是冻伤的红,而是一种更诡异的、仿佛血液在皮下凝结成冰晶的、带着透明质感的暗红色。
皮肤表面开始浮现细密的、白色的霜花,像某种快速生长的真菌。
“这雪...”黎川内心如蒙大赦。
疼痛来了。
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缓慢的、深入的、仿佛有无数根冰针顺着血管向心脏蔓延的钝痛。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黎川张开嘴,想呼吸,却吸进了一大口冰冷的空气。
那空气像刀子一样割过喉咙,刺进肺部,带来剧烈的、仿佛肺泡被冻结的疼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下,胸腔都像要炸开。
不能再待在这里。
会死。
这个认知清晰得像冰锥,刺破了一切混乱和茫然。
黎川用尽全身力气,转动僵硬的脖子,开始观察四周。
他正站在一个……洞穴的入口。
身后是漫天大雪和无尽冰原,身前是一个向山体内部凹陷的、大约两人高的洞口。洞口边缘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冰层下隐约能看到深灰色的岩石。
洞穴内部很暗,看不清有多深,但至少……没有雪。
没有雪,就意味着没有风,意味着温度可能稍高一点点,意味着……活下去的可能。
黎川没有犹豫。
他用冻僵的、几乎失去知觉的腿,迈出了第一步。
脚掌踩在冰面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不是冰层碎裂,而是他脚底的皮肤和冰面冻结在了一起,强行扯开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疼痛如电流般窜上小腿。
但他没有停。
第二步。
第三步。
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寒冷让关节僵硬,肌肉麻木,动作变得迟缓而笨拙。有好几次他差点滑倒,只能用手——同样冻得通红、布满霜花的手——撑住冰面,勉强保持平衡。
手掌按在冰上的瞬间,皮肤就和冰粘在了一起。扯开时,带下一小块皮肉,鲜血还没来得及流出就被冻结,在掌心留下一小片暗红色的冰晶。
黎川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声音。
向着那个洞穴,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
终于,他跨过了洞口那道无形的界线。
风雪声瞬间减弱。
不是消失,而是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了外面。洞穴内部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温度虽然依旧极低,但至少没有了那种能把人瞬间冻僵的狂风。
黎川靠在洞壁上,大口喘气。
每一次呼吸都带出长长的白雾,在昏暗的光线里迅速消散。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脚——皮肤已经变成了深紫色,表面覆盖着一层薄冰,指甲盖开始发黑。
冻伤。
很严重的冻伤。
如果不尽快取暖,手脚可能会坏死,甚至……脱落。
黎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环顾洞穴内部。
洞穴不大,呈不规则的椭圆形,最深的地方大约五六米,高度约三米。地面和墙壁都是同样的深灰色岩石,表面粗糙,布满了细微的裂缝和孔洞。
唯一的光源来自洞口——外面大雪的反光透过冰层折射进来,在洞穴内部形成一种朦胧的、青灰色的微光,勉强能看清轮廓。
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被冰雪覆盖的山洞。
但黎川的直觉告诉他,没那么简单。
银卡不会把他送到一个普通的、除了冷之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地方。之前的每一次穿越——暮江星海门口,便利店——都有明确的地点、人物和事件。
那么这里呢?
这里的“事件”是什么?
冻死?
不,不可能。银卡的首要目的是保护持有者存活,而不是杀死他。
一定有什么。
黎川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再次刺痛肺部。他站直身体,开始仔细检查洞穴的每一个角落。
地面除了碎石和薄冰,什么都没有。
墙壁……等等。
黎川的目光落在洞穴较深处的墙面上。
那里,在青灰色的微光中,似乎有一些……图案?
他走近几步,眯起眼睛。
不是图案。
是文字。
或者说,是某种类似文字的符号。
深红色的,像是用血——或者某种类似血的液体——直接涂抹在岩石表面。
符号的笔触很粗犷,很原始,带着一种狂野的、近乎暴力的美感。
它们排列成不规则的队列,从墙根一直延伸到接近洞顶的高度。
黎川不认识这些符号。
但它们让他想起了一些东西——血色信封表面那些流淌的符文,观老收藏室里那些典籍封面上的古文字,还有……第二要塞那具骸骨眼眶深处、那朵彼岸花图案周围隐约浮现的纹路。
某种联系。
这些符号,和那些东西,有某种相似。
黎川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些符号。
但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墙面的瞬间——
异变发生了。
那些深红色的符号,忽然……活了。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活”,而是开始移动。像一群受惊的红色蚂蚁,从原本的位置迅速退缩,向着墙壁深处“钻”去。它们的移动速度极快,在岩石表面留下一道道淡淡的红色残影,然后彻底消失。
短短两三秒,整面墙上的符号全部不见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黎川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盯着那面空无一物的墙壁,心脏开始狂跳。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墙壁开始……变化。
不是崩塌,不是碎裂,而是像某种精密的机械装置被激活,内部传来低沉而规律的“轰隆”声。声音不大,却带着沉甸甸的质量感,震得脚下的地面微微颤抖。
紧接着,墙壁表面出现了一道笔直的、垂直的裂缝。
裂缝很细,起初只有头发丝粗细,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见。但它在迅速变宽,变深,像有人用无形的刀刃在岩石上精准地切割。
一厘米,五厘米,十厘米……
裂缝最终稳定在大约半米宽。
裂缝两侧的岩壁开始向后退。
不是整体移动,而是像两扇沉重的、与山体融为一体的石门,沿着看不见的轨道,缓慢而平稳地向内滑开。石门移动时发出沉闷的、碾碎砂石的摩擦声,在洞穴封闭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真不怎么会描述了)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五秒。
五秒后,一扇门出现在黎川面前。
一扇高大的、厚重的、由整块深灰色岩石雕刻而成的石门。
门的高度接近洞穴顶部,大约三米;宽度就是刚才那道裂缝的宽度,半米,仅容一人通过。门板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岩石天然的纹理和岁月留下的风化痕迹。
但在门框的边缘,黎川看到了那些符号——那些刚才“活”过来并消失的深红色符号,此刻正沿着门框的边缘缓缓流动,像某种有生命的液体,发出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
门,开了。
不是完全打开,而是敞开了一道缝隙。
大约十厘米宽,刚好能让一个人侧身挤进去。
黎川站在门前,呼吸停滞。
门后是什么?
更深的洞穴?宝藏?怪物?还是……出口?
他不知道。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银卡把他送到这里,不会只是为了让他看一眼这扇门。门后一定有什么。某种他必须面对、必须经历、必须……跨越的东西。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循环。
就像暮江星海门口必须接受夏念初的邀请。
就像便利店必须面对黑雾的降临。
就像血色宫殿必须跨过那道齐腰高的门槛。
现在,是这扇门。
黎川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满胸腔,带来清醒的刺痛。
他迈步,侧身,挤进了那道狭窄的门缝。
石门比他想象中更厚,大约有半米。他在黑暗中挤过那段短暂的距离,皮肤摩擦着冰冷粗糙的岩壁,带来细微的刺痛。
他进入了门后的空间。
光线瞬间变化。
不再是洞穴里那种朦胧的青灰色微光,而是一种……更诡异的、自带光源的暗红色调。
黎川眨了眨眼,让瞳孔适应光线。
他看到了。
尸骨。
堆积满地的尸骨。
骨远远多于尸。
门后的空间比外面的洞穴大得多,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大约半个篮球场大小的石窟。
石窟的穹顶很高,上面垂下一些钟乳石状的冰柱,在暗红色的光线中泛着冰冷的光泽。
而地面……
是尸骨。
不是一具两具,不是十具八具。
是成百上千具。
它们无序地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小山丘。有些已经彻底化为森森白骨,白骨表面覆盖着一层薄冰,在暗红的光线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有些还保留着部分软组织——干枯的皮肤,萎缩的肌肉,粘连在骨骼上,像风干的腊肉。
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新鲜的。
是的,新鲜。
在尸骨堆的某些区域,黎川看到了两具近乎“完整”的尸体。它们看起来刚死不久——皮肤还没有完全失去血色,肌肉还没有彻底萎缩,甚至有些伤口处还在……冒着热气。
而那些尸体身上穿着的衣服……
和黎川此刻身上的一模一样。
粗麻布质,款式古朴,袖口和裤腿都短一截。
黎川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缓慢地扫过这座尸骨堆积而成的小山。从最底层的、已经完全白骨化的,到中间的、半风干的,再到最上层的、还冒着热气的两具。
时间在这里被具象化了。
一层一层,像地质岩层,记录着无数个来到这里、然后死在这里的……人?
他们是谁?
从哪里来?
为什么穿着和他一样的衣服?
为什么死在这里?
最重要的是——他会不会成为下一具?
黎川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源于认知崩塌的战栗。
他以为银卡带他进入的是“幻境”,是某种固定的、循环的、虽然有危险但至少“规则明确”的场景。
但现在看来,不是。
这里不是暮江星海,不是便利店,不是他熟悉的、可以预测的任何一个地方。
这里是……别处。
一个真实的、致命的、堆积着无数失败者尸骨的绝地。
而他,正站在入口。
站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
就在这时,胸口的口袋里,银卡再次传来了微弱的暖意。
很轻,很短暂,像是一个无声的提醒
小心,游戏,才刚刚开始。
黎川缓缓抬起手,按在胸口。
隔着粗糙的布料,他能感觉到银卡坚硬的边缘,和那丝转瞬即逝的温暖。
随后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那堆积如山的尸骨,扫过那些还在冒热气的新鲜尸体,扫过整个暗红色的、充满死亡气息的石窟。
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弯。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决定。
一个关于活下去、关于跨过这片尸山、关于找到答案、关于……走出去的确定。
他迈出了第一步。
踩在冰冷的、布满碎骨和冰碴的地面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在死寂的石窟里,这声音清晰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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