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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八清晨,东牛城外,树林中寒风萧瑟。阵阵西风掠过光秃的杨树枝头,卷下仅存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
树下,太子一行正在给王木举行简单的葬礼。
林潇潇从怀中取出那封血迹斑斑的信封,投入火堆,唇间低声呢喃。
侯峰也添进一把纸钱,火势霎时窜高,烈烈燃烧。
又一阵西风吹过,灰烬随风旋舞,热浪扑在脸上,灼得人生疼。
再度启程后,李景坤一路揣度行刺者的身份,思来想去,唯有姜兰最为可疑。
林潇潇与侯峰对他的猜测都不置可否,二人默契地认为,此刻不宜再向太子透露更多,以免使他分心。
眼下重中之重,是在进京面圣之时消除皇上疑虑。
一路沉默,只闻车前马颈的铃铛叮当作响。
林潇潇还记得初见王木时,他脸颊冻得通红,立在车马旁,马颈微晃,也是这般“叮叮当当”。
不过十日,竟生出了如此变故,当真世事无常。
至傍晚时分,车马终是抵达京城门外。
张葵早已在城下等候。见众人纷纷下车,他脸上笑意如旧,躬身行礼。
“皇上有旨:太子舟车劳顿,可先修整,明日再入朝觐见。”
李景坤接旨后,刚欲转身离去,忽想起侯先生曾嘱咐过的“人事”。
所谓人事,即人情,世故。是这凡尘俗世里绕不开的烟火纠葛。
它藏于往来之间,是世间运行的隐形规则;
是勘破世事,行稳致远前,必先读懂的人情暗码;
亦是懂体谅、知圆融的处世修行。
念及此,李景坤学着老师的样子,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到张葵面前。
“年关将至,张公公拿去置办些年礼罢。”
张葵闻言一怔,目光直直落在那张银票上,又悄悄抬眸瞥了李景坤一眼,半晌未动。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从前那般不近人情的太子,此刻竟主动打赏。这转变让张葵措手不及。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李景坤又扬了扬手,张葵这才双手接过。
“谢殿下。”
见此情境,一旁侯峰与林潇潇相视一笑。看来太子并非天生古板,不过是无人教他这些罢了。
侯峰与谢昭阳随即向太子行礼作别,各自回府。
谢昭阳行至半路,却被张葵追上。
“谢将军,皇上等着您呐。”
御书房内。
元帝屏退张葵在内所有内侍,独留谢昭阳一人。
“谢卿于东州递来的密折,朕已看过,之后又发生了何事?”
原来此前元帝开启的鎏金密匣内,正是谢昭阳的密奏。
谢昭阳将四份奏折呈上,每份封皮皆赫然写着一个名字:太子、侯峰、曹松、姜兰。
元帝随手拿起“太子”那一册,其中详细记录了太子东州的一言一行。
与其说是奏折,不如说这是一份细致入微的太子行述。
翻至韩府借粮一节,元帝嘴角微扬。
“这不像是太子的行事,他何时学会如此……变通?”
“陛下明察,臣亦觉诧异。”谢昭阳垂首应道,声调平稳。
“殿下当时刻意将臣支往城外,臣手下眼线只能探察至此。不过……”
他略作停顿,“臣以为,此事中太子妃娘娘或居功至伟。”
“功?”
元帝眉梢轻挑,语气依旧平稳,只是放下奏折,目光落在谢昭阳身上。
“谢卿觉得,这是大功一件?”
“臣失言。”谢昭阳立即低头,不再多话。
“行刺之人,可有线索?”元帝继续翻阅奏折,嘴角仍带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尚未查明。”谢昭阳顿了顿,“此外,传递殿下奏章的驿卒同样遇刺,奏章遗失。”
元帝未再接话,殿中只余纸页轻响。
他缓缓合上手中奏折,指腹在封面上“太子”二字轻轻摩挲。
沉默良久,谢昭阳暗自咬牙,终是沉声开口。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元帝眼皮未抬,继续翻阅,“恕你无罪。”
“东州实情,与朝中所奏相差甚远,臣恐陛下……已受蒙蔽。”
元帝放下奏折,起身缓步踱向谢昭阳。
“谢卿之意,是姜允与东州官员上下勾结,联手欺瞒于朕?”
他在谢昭阳身前站定,负手而立。语气里掺进一丝玩味。
“姜允可是你的恩人,你这官职还是由他举荐。谢卿此言,若被他听闻,岂不心寒?”
说罢目光如炬,直直看向谢昭阳。
“臣只忠于陛下。”谢昭阳声静如水,“官职是陛下所赐,与他人无干。”
元帝闻言朗声大笑,转身踱回书案之后。
“好你个谢昭阳,有谢卿在,朕岂会受人蒙蔽?”
他缓缓落座,向后靠去。
“谢卿放心,”元帝语调转厉,一字一句道,“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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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东宫,车未停稳,便听见一阵熟悉的呼唤。
“娘娘!娘娘!”
林潇潇浑身一激灵,汗毛倒竖,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被“报丧鸟”支配的恐惧之中。
她慌转脸望向李景坤,正对上他的目光,讪讪一笑:
“小翠儿这丫头没规矩,我回头好好说教说教。”
二人缓步下车,小翠匆匆行礼,眉梢眼角全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自打从将军府跟了林潇潇,她还从未与主子分开过如此之久。这半个多月,于她真是度日如年。
林潇潇见了她,心下也涌起暖意。经历多次循环,她早已看清小翠的赤诚,心中更是将她视作这异世中唯一的闺蜜。
李景坤见状,不忍打扰她主仆二人相聚,便先行回元德殿准备明日觐见之事。
林潇潇牵着小翠的手往寝殿走,一路笑语盈盈。此行东州,身边忽的少了这丫头,她竟还觉得空落落的。
“娘娘,奴婢一早知道您要回来,被褥全给您换了新的呢!”
小翠仰着头,神色里满是得意。她嗓音本就清亮,此刻更是快活如一只百灵。
“小翠儿这般聪慧呢?连本宫几日回宫都算准啦?”
在林潇潇看来,这丫头简直能掐会算,任她躲在何处,总能被精准找出来。
小翠吐吐舌头,神秘兮兮的凑近。
“其实也不是奴婢算出来的。”
她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才压低声音。
“今晨福王派人送了些礼品来,奴婢便猜到您要回来了。”
说罢她得意地望着林潇潇,却见林潇潇怔在原地,笑容瞬间消散,神色渐渐沉肃。
“娘娘,您怎么了?”
“无妨,让本宫瞧瞧他都送来了些什么。”
林潇潇暗忖,行刺之事不能告诉小翠,这丫头心无城府,全写脸上,稍不留神便会泄露。
只是这福王,当真阴狠至极。前后两次暗杀她,竟还能装作情深义重,假惺惺来送礼。
世间怎会有如此虚伪之人。
联想到此前福王写给太子的密信,此人恐怕比姜贼更为险恶!
回到寝殿,便见几案上摆放着几个锦盒。林潇潇随手打开其一,是一对嵌着鲜红宝石的珥珰,静静卧在黑丝绒上。
珥珰主体是两枚饱满的朱红珊瑚,色如凝血,又似朝霞最浓的一抹。
珊瑚被雕作含苞的莲花,花瓣层叠舒卷,每一道弧度都圆熟流畅。花心处各嵌一颗浑圆的金珠,金珠周围又以极细的金丝勾出纤细花蕊。
炙热的朱红与耀眼的金黄交映,散发出不言自贵的从容气度。
“这福王出手真是阔绰。”
林潇潇暗自思忖,再启一盒,里头静卧几颗红枣般大小的珍珠。
珍珠个个泛着暖白光晕,似晨曦映透羊脂。质地温润致密,光滑内敛,宛若美玉。
最奇的是,随着角度不同,周遭的光晕微妙变幻,恍若一片缩小的朦胧海景暗藏其中。
林潇潇睁大眼睛,这不正是之前用来打点张公公的那颗吗?
这触手生温的质感,这乳白莹泽,绝不会错。
指尖触碰到珍珠的刹那,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窜上后脑。
这与她无数次循环当中,鬼头刀砍向脖颈时的感觉何其相似。
一阵不安蓦然涌上心头。
一踏入东宫,她便仿佛又陷入了无尽的循环当中,一切似曾相识。
明明在东州做了那么多,却又好似什么都未改变。
她心中默算,距离太子自缢,还剩二十四日。
她必须加快步伐,主动出击。不能再如从前般坐等来敌,被动应对。
她两指拈起珍珠,举到眼前,蹙眉细看。
珍珠上映出一道身影,模糊不清。
“福王……”
她口中喃喃低语。
“你到底是何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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