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武侠仙侠 > 沧溟谣 > 第2章 渔村岁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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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祀最终在一片愁云惨雾中草草结束。村民们三三两两地散去,脚步沉重,议论声里满是对“邪祟”的恐惧和对“捐纳”的无奈,沉重的气氛像江水一样,压得整个江家湾都喘不过气。

    是夜,月暗星稀,江风比白日更猛烈,带着湿冷的寒意,呼啸着掠过江面,压得芦苇丛伏倒一片,发出“沙沙”的声响。

    村里的灯火渐渐灭尽,江水拍打在岸边的“哗哗”作响。一条精悍的身影溜了出来,像只融入夜色的狸猫,脚步轻盈,悄无声息地摸向江边的渡口——正是白日举行祭祀的那片卵石滩。

    那人伏在一簇茂密的芦苇后,屏住呼吸,仔细观察了半晌,确认四周再无他人,便借着微弱的月光,猫着腰,迅速移动到前夜窥见黑影的大致位置——那是几根支撑渡口的粗大木桩附近,木桩常年浸泡在江水中,表面覆着厚厚的淤泥和贝类。

    他蹲下身,不顾滩上的泥泞和江水的冰冷,伸出手,开始仔细触摸、检查每一根木桩,尤其是接近水面的部位。手指划过湿滑的淤泥,偶尔触到坚硬的贝类,他便用随身携带的短刀,小心翼翼地撬开淤泥和贝类,再伸手探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细细摸索。

    摸了片刻,他忽然闭上眼,凝神静气——他想起自己近段时间修习的潮汐水元功。那是不久前偶然得到的图谱,虽只练出一丝微弱的内力,却让他的感知比常人敏锐不少。他试着将那丝内力附着在指尖,再次探入水中,仔细分辨水流中的每一丝波动,感知是否有残留的异样气息。

    一遍,两遍……他把附近的木桩都摸了个遍,指尖冻得发麻,却什么也没找到。没有想象中的机关,没有可疑的物件,甚至连前夜隐约感觉到的、不属于江水的气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前夜所见的那几条黑影、那诡异的举动,真的只是他昏沉中的一场幻梦。

    “怎么会这样……难道真是我眼花了?”林沧站起身,任由冰冷的江水从指缝滴落,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满心都是疑惑。江风更劲了,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寒意顺着毛孔往骨头里钻,四周的黑暗像巨大的怪兽,仿佛要将他吞噬。

    他却丝毫没注意到,在他方才反复摸索、用短刀撬动过的一根木桩裂缝深处,一只仅有米粒大小的虫子正缓缓探出头。那虫子的甲壳色泽与朽木几乎一模一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头顶两根纤细如发的触须极其微弱地颤动了几下,像是在确认四周的动静。片刻后,它振翅而起,发出的声音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浓稠的夜色中,朝着村尾那间废弃茅屋的方向,快速飞去。

    那间茅屋,正是陈仙师暂时借住的地方。

    一场因林沧今夜之行而起的、针对他的更大风波,已在暗中悄然酝酿。只待天明,便会轰然降临在江家湾,降临在这个倔强的渔家少年身上。

    渡口探查无功而返,林沧回到自家那间低矮的茅屋时,已是后半夜。母亲早已睡下,屋内只余一盏如豆的油灯,在潮湿的空气里摇曳着昏黄的光晕。他轻手轻脚地闩好门,和衣躺在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上,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陈仙师那嘶哑的声音、村民们惊恐的面容、母亲紧攥粮袋时忧惧的眼神,以及渡口空无一物的探查结果,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中反复盘旋。他确信自己那夜绝非眼花,可证据何在?那瞎子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能制造出那些“灾兆”,又能如此精准地“算”出来?

    思绪纷乱间,他不禁回想起幼年时光。那时爹爹还在世,是个沉默寡言却身手矫健的渔夫。在教授他驾船、撒网、辨识水文之余,也曾于月色下的江滩,一招一式地传授他一套名为《江涛搏击图》的家传图谱。那并非什么高深的武艺典籍,更像是历代渔夫在与大江风浪、乃至凶猛鱼兽搏杀中,总结出的最朴实、最狠辣的发力技巧与近身缠斗之法。

    他记得爹爹那双布满厚茧的大手,如何引导他握住鱼叉的木杆。“沧儿,看好了,”爹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带着江水的韵律,“力从地起,贯于腰,传于臂,达于尖。刺,要如江豚破浪,一往无前;挑,要如飞鱼出水,迅捷精准;扫,要如潮汐拍岸,连绵不绝。”那些看似简单的动作,蕴含着对力道极致的运用,追求的不是花哨,而是在最短时间内,用最小的消耗,精准地击中要害,制服或击杀目标。指、肘、膝、肩,周身各处皆可化为武器,尤其擅长利用关节反制和攻击穴位薄弱之处。

    这套图谱他自幼习练,早已融入骨髓,使得他虽年少,却是江家湾出了名的好身手,等闲三五壮汉近不得身。然而,面对陈仙师这种诡谲难测的手段,单凭这外家的搏杀技巧,却让他有种无处着力的憋闷感。

    思绪飘荡,又落在了数月前的那桩奇遇上。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独自驾着家里那艘老旧的渔船,在江心撒网。目光无意间扫过江面,忽见下游不远处,似乎漂浮着一物。起初以为是段朽木,驶得近了,才赫然发现,那竟是个人!此人面朝下,双臂死死抱着个不大的木箱,借着箱子的浮力,随着波涛起伏,已是奄奄一息。

    林沧不及细想,连忙将船靠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昏迷不醒的人拖上船。那是个中年男子,虽衣衫褴褛,面色惨白,但仍能看出并非普通百姓。他不敢耽搁,立刻调转船头回家。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沧和母亲轮流照料,喂水喂药,清洗伤口。那人体魄似乎异于常人,加之林母懂些草药,竟奇迹般地好转过来。苏醒当日,男子靠在床头,看着端药进来的林沧,声音还有些虚弱,却透着感激:“小哥,多谢你和伯母连日照料。在下姚天福,是临安城里做货物押运的行商。”

    林沧放下药碗,好奇道:“姚先生,您怎么会漂在江里?”

    姚天福叹了口气,眼神沉了沉:“我这次押了批货沿江途径鄂州,没成想半路上遇到了大股水匪。货船被劫,随从要么被杀,要么跑散了。那水匪头目见我衣着不像普通人,想绑我勒索赎金,我趁他们半夜喝酒松懈,抱着一口空箱子跳了江。若不是小哥救我,我早成了江里鱼虾的腹中餐了。”

    林沧听得心头一震,忍不住追问:“姚先生,您说的遇袭之处,顺流漂到江家湾,怕是有几十里水路吧?这江水这么冷,您怎么能撑这么久?”

    姚天福闻言,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他指了指床边始终没离身的湿包裹:“小哥问到点子上了。”他伸手解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个用油布层层裹着的物事,小心展开——里面是本纸质泛黄、边缘破损的线装书册,封面上写着潮汐水元功五个古朴的字。

    “不瞒小哥,”姚天福摩挲着书册封面,语气带了点庆幸,“我早年偶然得此功法,平日里便照着修习。没练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但在气息绵长、闭气潜游这方面,确实比普通人强不少。这次能活下来,多半靠它撑着。”

    他抬眼看向林沧,见少年眼神里满是好奇与向往,又想起这几日母子俩的悉心照料,心里一动,把书册往林沧面前递了递:“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看小哥筋骨结实,像是有底子的人,说不定和这功法有缘分。若是小哥不嫌弃,便将此书赠予小哥。闲暇时照着练,既能强身健体,又能增益气力,总有用处。”

    林沧又惊又喜,他自小练家传图谱,最感兴趣的就是这类能提升本事的法门,连忙双手接过来,连声道:“多谢姚先生!我一定好好保管,认真修习!”

    姚天福笑了笑,又简单提点他:“这功法入门不难,关键在呼吸吐纳的节奏。你先从‘潮汐吐纳法’练起,吸气如潮涨,绵长深沉;呼气如潮落,舒缓平稳,慢慢体悟便可。”

    林沧一一记在心里,捧着书册,只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不久后,姚天福身体大致恢复,便向林家母子辞行:“我得去鄂州城找些故友,处理下后续的事,就不多叨扰了。”临行前,他又留下些银钱作酬谢,林母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自那以后,林沧便如获至宝,一有闲暇便对照书册潜心修习这潮汐水元功。初时只觉按照特定节奏呼吸,体内似有暖流滋生,将这股暖流搬运周身经脉后,浑身疲乏尽去,气力也隐隐见长。后来愈发纯熟,呼吸吐纳之间,气息变得极为悠长,潜入江中捕鱼时,闭气的时间远超村中那些以水性著称的老渔夫。更妙的是,发力之时,若能配合这功法的呼吸节奏,对自身力道的控制也更为精微巧妙,仿佛力道不再是蛮横冲撞,而是如潮水般,可引可导,可聚可散。他心中颇为自得,自觉已算小有所成。

    “潮汐水元功…气息绵长,感悟流动与渗透…”林沧躺在床上,默运功法,一丝微不可察的清凉气息在体内缓缓流转,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若能借此功之助,或许能更清晰地感知到水中、乃至那陈仙师身上的异常?”

    想着想着,一夜未眠的疲惫终于涌上,他眼皮沉重,渐渐沉入梦乡。

    “砰!砰!砰!”

    剧烈的拍门声如同惊雷,将林沧从浅睡中猛然惊醒。窗外天光只是微熹,还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林沧!林家的!快开门!”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夹杂着老村长焦急的呼喊和一些村民愤怒的议论。

    林沧心中一凛,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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