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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教授的问题如同一声惊雷,在第七阅览室压抑的寂静中炸响。那双透过金丝边眼镜的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审视着陈维怀中那两件关乎世界本源的秘密——古玉与卷轴。陈维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他感到怀中的古玉似乎也瑟缩了一下,暖意变得有些凝滞;那卷古老卷轴更是死寂,仿佛一块冰冷的顽石。巨大的危机感攫住了他,让他喉咙发紧,指尖冰凉。
他不能承认!至少不能完全承认!
电光石火间,陈维脸上因精神透支而带来的苍白与虚弱尚未褪去,他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被前辈突然质问的愕然与些许惶恐,眼神下意识地游移了一瞬,才重新聚焦,带着一种学员面对导师考较时的不确定,沙哑地开口:
“接……接触?”他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咀嚼其含义,随即缓缓摇头,语气带着疲惫的坦诚,“教授,您知道的,我来自东方。在我们的古老哲学里,‘平衡’与‘循环’本就是天地运行的根本法则,如同阴阳流转,四季更替……或许,是这种根植于文化底层的认知,让我对您描述的回响体系,尤其是其中关于‘平衡’的部分,更容易产生共鸣和理解?”
他巧妙地将问题引向了文化背景,这是一个无可指摘,甚至合情合理的解释。同时,他微微蹙眉,露出努力回忆的神色:“至于物品……除了家传的这枚玉佩,它更多是作为一种精神寄托,我并未发现它有什么特殊之处。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非同寻常’,那大概就是我来到林恩后,自身产生的这种异常感知了。”
他将一半真相隐藏在更大的“真相”之下,并将话题引回自身,表现得像是一个对自身状况也充满困惑的学子。
维克多教授镜片后的目光依旧锐利,在陈维脸上停留了足足数秒,仿佛在掂量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眼的重量。房间内只剩下幽蓝煤气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嘶嘶声,以及陈维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终于,维克多教授身体微微后靠,紧绷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丝。他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脸上显露出学者常见的、因追寻答案而带来的疲惫。
“东方哲学……阴阳循环……确实,那是一片蕴藏着伟大智慧的土壤。”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陈维解释,“不同的文明,用不同的语言描述着世界的本质,或许,我们探寻的确实是同一个真理的不同侧面。”
他接受了这个解释,或者说,他暂时选择不深究。陈维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背后已被冷汗浸湿。他知道,这并非完全的信任,而是一种基于当前合作关系的暂时搁置。维克多教授就像一位耐心的猎手,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但他更愿意等待猎物自己露出更多的破绽,或者在合适的时机才发起致命一击。
“关于‘深渊低语’的记载太过稀少且破碎,”维克多教授将话题拉回了正轨,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我需要更多时间在故纸堆里寻找线索。眼下,有一件更紧迫的事情需要处理。”
他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张便签,上面用一种清晰而优雅的笔迹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阿尔瓦·格林,我在大学的一位助手,一位很有天赋但……性格有些孤僻的年轻学者。他主要负责帮我初步筛选和整理一些非核心的古籍资料。”维克多教授将便签推给陈维,“他原本应该在两天前向我汇报一批新到文献的初步分类情况,但至今音讯全无。这不符合他的习惯。我派人去他的住处找过,邻居说他几天没露面了,敲门也无回应。”
陈维接过便签,看着上面的名字和地址——位于大学区与河岸区交界处的一片廉价公寓楼。
“您怀疑他出了意外?”陈维问道,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在如今的林恩,失踪往往意味着不好的事情。
“阿尔瓦最近对一批刚从北境遗迹发掘出来的、涉及古代祭祀仪式的泥板很感兴趣,甚至有些……过于沉迷。”维克多教授眉头紧锁,“他曾含糊地向我提及,那些泥板上的符号与他私下研究的一个‘小众秘教团体’的象征有相似之处。我当时忙于其他事务,没有深究。现在回想起来,或许……”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一个研究禁忌知识的学者,沉迷于可能与邪教相关的古代符号,然后失踪了。这听起来就像林恩每日都在发生的、无数黑暗故事的标准开头。
“秩序铁冕呢?”巴顿插嘴道,语气带着一贯对官方机构的不信任,“这种失踪案,不该去找那些铁皮罐头吗?”
“官方记录里,阿尔瓦只是一个普通的助教,他的失踪达不到让秩序铁冕投入大量资源的优先级。”维克多教授摇了摇头,“而且,如果此事真的涉及隐秘侧,让秩序铁冕过早介入,可能会打草惊蛇,或者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对我们,对阿尔瓦,都可能不是好事。”
他的目光落在陈维身上,带着一种托付的意味:“陈维,你刚刚经历了追踪与反追踪的训练,对痕迹和因果的感知正处于一个敏锐的时期。我想请你和艾琳一起去阿尔瓦的住处看看。她擅长处理幻象与隐秘,而你……或许能‘看’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线索。找出阿尔瓦失踪的真相,如果可能,把他带回来。”
陈维握紧了手中的便签。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任务,但也是一次实践的机会,一次回报维克多教授和同盟的机会。他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也需要在这些真正的危险中磨砺自己。
“我明白了,教授。”陈维站起身,将便签小心收好,“我会去找霍桑女士。”
“带上这个。”维克多教授又递过来一枚小小的、雕刻着简易符文的白银片,“如果发现紧急情况,向其中注入一丝微弱的回响之力,我能感知到大致方位。切记,安全第一。”
陈维接过符文银片,感受到其上微弱的“万物回响”波动,点了点头。
离开第七图书馆,重新呼吸到林恩街头那混合着煤烟与潮湿雾气的冰冷空气,陈维感觉恍如隔世。但他没有时间感慨,怀中的时之器似乎也感应到了新的使命,传来稳定而沉静的共鸣。
他径直回到霍桑古董店,将维克多教授的委托告知了艾琳。
艾琳·霍桑听完,灰绿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轻轻合上了手中那本奇异皮革封面的书籍,站起身。
“阿尔瓦·格林……我有点印象,一个总是低着头、脚步匆匆的年轻人,来过店里几次,替维克多取走一些复刻的文献。”她声音平缓,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永不停歇的灰白色雾气,“看来,维克多的担忧成真了。那些来自北境的泥板……我早该注意到上面的符号与‘衰亡之吻’那些疯子热衷使用的印记有相似之处。”
“衰亡之吻?”陈维心中一动,想起了之前下水道遭遇时,巴顿和维克多都提及过的这个信奉末日的邪教组织。
“一群认为唯有拥抱终结才能获得‘升华’的可怜虫。”艾琳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鄙夷,“他们像蛀虫一样潜伏在城市的阴影里,专门引诱那些对现实失望、或是对知识走火入魔的灵魂。阿尔瓦,很可能就是他们的新目标。”
她转过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深灰色的斗篷,动作优雅而利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他的住处。如果真是‘衰亡之吻’的手笔,拖延一刻,阿尔瓦生还的希望就渺茫一分。”
陈维看着艾琳那双仿佛能洞穿虚实的眼睛,心中稍安。有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镜海”行者同行,无疑增加了许多把握。
两人没有多做耽搁,很快便来到了大学区边缘那片拥挤、陈旧的红砖公寓楼前。阿尔瓦的住所位于一栋楼的顶层阁楼,位置偏僻,楼梯狭窄而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变质和潮湿霉菌混合的酸腐气味。
站在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前,艾琳示意陈维停下。她没有立刻敲门,而是伸出带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轻轻虚按在门板上,灰绿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无数镜面在翻转、折射。
陈维屏住呼吸,调动起时序感知。他“看”不到艾琳具体在做什么,但能感觉到门前区域的“镜海回响”波动变得异常活跃,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渗透进门的缝隙,探索着内部的景象。
片刻之后,艾琳收回手,眉头微蹙。
“门后没有简单的陷阱或警戒符文。”她低声道,“但里面的空间……感觉很‘浑浊’,像是被很多杂乱的情绪和意念冲刷过。而且,有一种……令人不快的‘残留’。”
她从头发上取下一根细长的黑色发卡,在锁孔处轻轻拨弄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艾琳推开一条缝隙,没有立刻进入,而是侧耳倾听。门内是一片死寂,还有一种长时间无人居住后留下的、沉闷而冰冷的空气。
陈维深吸一口气,将时序感知提升到当前状态下的极限,率先侧身闪入。艾琳紧随其后,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阁楼内部比想象中还要狭小和杂乱。到处堆满了书籍、卷轴、散落的稿纸和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器、陶片复制品。一张简陋的木床,一张堆满杂物的书桌,还有一个冒着黑烟、几乎快要熄灭的小壁炉,这就是全部的家当。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从门缝透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室内物品模糊的轮廓。
空气中,除了灰尘和陈旧纸张的味道,还隐约漂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败的奇异香气。
陈维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房间。在他的时序感知中,这里的时间流动似乎格外粘滞,仿佛凝结着某种未能散去的恐慌与……狂热。无数细微的、已经断裂的因果线杂乱地纠缠在空气中,指向那些散落的书籍、稿纸,尤其是书桌的方向。
他走到书桌前,看到桌面上摊开放着一本厚重的、以某种暗色皮革装订的笔记。笔记旁边,放着几块用特殊粘土复刻的泥板拓片,上面刻满了扭曲怪异的符号。其中几个符号,与他怀中那卷古老卷轴上的暗红文字,隐隐有着某种风格上的呼应,但更加原始、更加疯狂。
他的手指拂过笔记的纸页,灵魂深处那缕“烛龙回响”的连接轻轻震颤。他闭上眼睛,努力去捕捉残留其上、最强烈的“时间印记”。
模糊的影像碎片涌入脑海:
一个瘦削、戴着眼镜的年轻身影伏在案前,眼神炽热而专注,手指颤抖地临摹着泥板上的符号,嘴里喃喃念叨着破碎的音节……
深夜里,他点燃一种散发着异香的蜡烛,在跳动的火光下,举行着某种简陋而诡异的仪式,脸上交织着恐惧与陶醉……
最后,是几个模糊的、披着深色斗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阿尔瓦惊慌地站起身,却似乎并没有反抗,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顺从,被他们带走……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陈维猛地睁开眼,脸色难看。
“他……是自己跟他们走的?”他难以置信地低语。
艾琳正在检查壁炉,她用指尖捻起一点炉灰,放在鼻下嗅了嗅,灰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意。
“‘冥府蔷薇’的灰烬……”她的声音如同冰凌碰撞,“这是‘衰亡之吻’举行正式入教仪式时才会使用的禁忌香料。看来,他们不是简单地绑架,而是……成功地‘招募’了他。”
她的目光落在陈维刚才触碰的笔记上,走过去,拿起那本笔记,快速翻阅了几页。上面的字迹潦草而狂乱,记录着对“终极宁静”、“万物归一之终结”的病态向往,以及对一个被称为“吻主”存在的赞美。
“我们必须找到他们举行仪式的地方,或者下一个据点。”艾琳合上笔记,语气决断,“阿尔瓦或许自愿踏出了第一步,但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那不仅仅是思想的蛊惑,更是灵魂的献祭!”
就在这时,陈维的目光被书桌角落一样不起眼的东西吸引——那是一小片被揉皱的、来自某个廉价咖啡馆的糖纸,上面用一种急促的笔迹,写着一个模糊的地址,似乎是在慌乱中仓促记录下来的。
他拿起糖纸,正要递给艾琳。
突然——
“咚!”
一声沉重、缓慢、仿佛带着某种韵律的敲击声,从他们脚下的地板——或者说,从楼下的某处,隐隐传了上来。
那声音不像是日常的响动,反而更像……某种仪式中的鼓点?
陈维和艾琳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警惕与惊疑。
楼下的住户,难道也与这邪教有关?或者,更糟糕的是……“衰亡之吻”的信徒,并没有完全离开,而是……一直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访客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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