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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机旋翼的轰鸣仿佛还在耳膜深处震荡。中心医院顶楼停机坪寒风凛冽,冰冷的金属担架车在刺骨的夜风中急速滑向早已敞开的专用通道入口。
等待的医护团队如同精密的齿轮瞬间咬合,推着担架车冲向下方灯火通明的手术区。
宬年大步流星紧随其后,黑色大衣的衣角在疾风中翻卷。
兮浅踉跄着跟在最后,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中,沾满血污的双手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骨灰盒,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时间在消毒水与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回响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如同悬在深渊之上的眼,无声地吞噬着分秒秒。
宬年站在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僵直。
窗外是沉睡的城市,万家灯火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却映不出一丝光亮。
他指间夹着一支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燃烧的火星在指尖明明灭灭,最终被冰冷的空气彻底吞噬,他却浑然未觉。
兮浅蜷缩在远离人群的长椅上。她将骨灰盒放在膝上,冰冷的金属外壳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着寒意。
她低着头,长长的黑发垂落,遮住了惨白的脸和空洞的眼。
手腕上那道被鲜血浸染过的疤痕,此刻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钝痛,像一道烙印,提醒着刚刚经历的真相与代价。
她的世界只剩下手术室那盏红灯,以及脑海中反复撕裂她的画面:前世倒下的身影与今生枪口绽放的血花重叠、交织,每一次循环都带来更深更冷的绝望。
泪水早已干涸在脸颊,留下紧绷的痕迹。
她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固执地守在这里,这是她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手术室厚重的门终于无声地向内滑开。
主刀医生率先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手术帽的边缘被汗水浸透,深绿色的手术服上沾着无法忽视的暗色痕迹。
他摘下口罩,露出紧绷的下颌线,眼神凝重地扫过瞬间围拢的宬年和僵直站起的兮浅。
“命,暂时保住了。”医生的声音带着手术后的沙哑,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寂静的空气中。
他没有丝毫寒暄,直奔核心。“但情况极其严重。背部枪伤造成了贯穿性损伤,失血量巨大,严重休克。更关键的是,子弹的冲击和失血诱发了之前积累的陈旧性损伤全面爆发,包括神经系统的旧疾。多器官,尤其是肾脏和心肺,面临极高的衰竭风险。现在只能靠设备和药物勉强维持生命体征。”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宬年脸上,又转向兮浅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语气沉重:“请做好心理准备。他还没有脱离危险,远没有。接下来的24到72小时是极其关键的窗口期,任何一个微小的波动都可能是致命的。即使…”医生深吸一口气,“即使他能熬过这段危险期,创伤本身和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尤其是对中枢神经系统的叠加损伤,后果…难以预估。”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宬年的声音异常平稳,听不出情绪。
医生沉默了几秒,直言不讳:“最坏,是再也醒不过来,成为永久性植物状态。或者,醒来后…面临严重的、可能是永久性的功能丧失。高位截瘫的风险很大,枪伤位置非常靠近高位脊髓。此外,持续的缺氧和神经损伤,也可能导致不可逆的认知功能障碍,影响记忆、思维甚至基本意识。”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凿子,狠狠钉在宬年的心脏上。他微微侧过脸,目光投向走廊尽头那扇巨大的ICU观察窗。
夏时陌躺在里面,浑身插满了粗细不一的管子,连接着冰冷的机器。
呼吸机有规律地起伏,代替他完成每一次呼吸。心电监护仪上跳跃的曲线是他生命唯一的证明,微弱而固执。
氧气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死亡的阴影。
他身上盖着白色的无菌被单,只有边缘露出一小截缠满绷带的肩膀。
整个人被包裹在仪器、管线、灯光和阴影之中,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重如泰山。
宬年的目光回到医生脸上,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无人能见的惊涛骇浪。
对夏时陌的亏欠——过往的利用、猜忌、甚至默许的疏离——此刻化为沉重的枷锁,死死缠绕着他。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
看向身边兮浅。
她依旧抱着骨灰盒,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医生的话似乎穿透了她的耳膜,却未能真正抵达她的意识深处。
她空洞的目光越过医生,固执地锁在ICU病房的方向,已经将自己的魂魄也一并钉在了那里。
她的悲痛,她的绝望,她灵魂深处因另一个男人的牺牲而碎裂的痕迹,像无形的利刃,刺痛着宬年。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对三人之间这段扭曲、沉重、充斥着鲜血与牺牲的关系的疲惫。
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用权势扫平一切障碍,习惯了将兮浅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视为理所当然。
可此刻,权势在生死的绝对法则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无法逆转那颗子弹的轨迹,无法填补夏时陌体内流失的鲜血,更无法缝合兮浅那颗为他人的濒死而碎裂的心。
何为真正的拥有?是将她的人强硬地留在身边,无视她灵魂深处的空洞?还是…真正去理解和尊重她内心所珍视的一切,哪怕那珍视源于另一个男人的血肉牺牲?
风暴在宬年心中肆虐、冲撞、撕裂。
权势构筑的冰冷堡垒在生死与情感的洪流面前,开始崩塌、瓦解。
不知过了多久,当ICU走廊的灯光由刺眼变得恒定,窗外透进一丝灰蒙蒙的晨光时,宬年挺拔的身影终于动了一下。
他眼中所有的挣扎风暴平息了,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平静。
他不再看兮浅,径直走向医生办公室。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异常决绝。
办公室内,主治医生和其他几位核心专家仍在紧张地讨论后续治疗方案。
宬年推门而入,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直接拉开椅子坐下。
他接过助理递来的电子平板,修长的手指在冷光屏幕上快速而稳定地滑动、点击、签名。
一份份文件——天价医疗费用无限期承担协议、顶级医疗资源调用授权书、全球前沿治疗方案搜寻及引进的专项基金设立文件、指定医疗法律顾问委托书……所有能想到的、保障夏时陌获得最顶级、最持久医疗支持的法律文件,在他指尖逐一确认。
“钱,不是问题。资源,我来打通。”宬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砸在桌面上。
“我要你们动用所有渠道,联系国内所有相关领域的顶尖专家,立刻组建联合会诊团队,拿出最前沿、最大胆、最有希望的治疗方案。同步筛查国内外所有处于临床试验阶段的神经修复、脊髓再生技术,无论成本多高,风险多大,只要有理论依据,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尝试争取参与资格。我需要看到一份详尽的时间表和资源需求清单,现在就要。”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穿透医生的镜片:“记住,我要的不仅仅是维持他的生命体征。我要的,是尽人类医学所能达到的极限,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不惜代价。”
医生迎着宬年那不容置疑的目光,感受到那平静话语下蕴含的恐怖力量与决心,凝重地点头:“明白了,宬先生。我们会立刻启动最高级别响应。”
宬年站起身,没有再看那些文件一眼。他推开办公室的门,重新走回ICU外的走廊。
兮浅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抱着骨灰盒,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守着那扇隔绝生死的玻璃窗。
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户,朦胧地勾勒着她憔悴的侧影和怀中冰冷的骨灰盒。
宬年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下脚步。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同样投向玻璃窗后那个被机器包围的身影。
窗外,天光渐亮。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但新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手术室门顶那盏指示灯,不知何时,已悄然由刺目的红,转为了沉静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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