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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军那一句“人定胜天”,如同平地惊雷。

    那股子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的精气神,甚至让几个离得近的村民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李兰香也忘了哭,她呆呆地扶着门框,看着丈夫那不算高大、此刻却仿佛能扛起山岳的背影。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赵大山那刺耳的、变了调的狂笑。

    “哈哈哈哈……人定胜天?!”

    他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徐军,对周围的村民们喊道:“大伙儿都听见了吗!徐军疯了!他又疯了!”

    “那是啥?那是‘石龙’!是‘地仙’!是山神爷的‘镇宅石’!”

    赵大壮也跟着帮腔,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扭曲快意:“徐军,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会打野猪吗?你去啊!你去跟山神爷斗啊!你拿你的弓箭去射它啊!我他娘的看你今天咋收场!”

    “走了走了!都散了!”

    赵大山一挥手,像是轰赶苍蝇一样,“别在这儿跟着‘沾晦气’!这房,犯了‘冲’,盖不成了!谁再帮他挖,就是跟山神爷过不去!”

    这话太毒了。

    在民智未开的80年代东北农村,“山神爷”三个字,就是压在所有人头顶的大山。

    “这……这可咋办啊……”

    “真是‘石龙’啊……”

    “快……快走吧,这活儿……给多少钱也不能干啊,太晦气了……”

    王铁柱、二愣子……那十几个刚才还“嗷嗷”叫着要吃肉的壮劳力,此刻全都白了脸。

    他们看着那块在地基中央、透着青黑色幽光的巨大岩石,手里的镐头和铁锹“哐当、哐当”地掉了一地。

    “五毛钱”是金贵,可“命”更金贵!

    “军……军哥……”

    王铁柱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往后退,“这活儿俺们不敢干了……”

    “对……不敢干了……俺娘还等着俺回家呢。”

    “军子,你还是去公社请个‘大神’来看看吧。”

    人群,“哗啦”一下散了。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工地,转眼间,只剩下徐军、李兰香,和那两个同样面如死灰的“大工”——钱大爷和刘大伯。

    “完了。”

    刘大伯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这是命啊……”

    赵大山背着手,得意洋洋地站在老槐树下,远远地朝这边吐了口浓痰,那眼神,仿佛在看两个已经死透了的蝼蚁。

    然而,就在这片绝望的寂静中,徐军动了。

    他没有去看那块石头,也没有去理会赵大山。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院门口,蹲下身,看着那盆洒了一半、沾满了黑灰泥土的白面面团。

    “军哥……”

    李兰香的声音都在发颤。

    徐军没说话。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还算干净的面团,一点一点地从地上捧了起来,放回了盆里。

    他拍了拍上面的浮土,对李兰香说道:

    “兰香,别浪费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说“今晚吃啥”一样。

    “把这些拿回去,掺点苞米面,晚上咱俩吃‘疙瘩汤’。”

    这个动作,这个语气,比他刚才那句“人定胜天”还要让人震惊。

    钱大爷和刘大伯都看傻了。

    这是啥意思?

    天都塌了,他还想着晚上那口吃的?

    徐军捧着那盆“脏面”,站起身,走到了王铁柱面前。

    “铁柱哥。”

    “哎……哎,军哥。”

    王铁柱不敢看他。

    徐军从兜里掏出了钱。

    “这是两毛五。你们干了半天,工钱照算。”

    他又指了指院子里那口大铁锅:“锅里的肉,还热着。你和二愣子他们几个,把肉分了,端回家吃。天冷,别糟蹋了。”

    王铁柱“轰”的一声,只觉得一股血冲上了脑门!

    他看着徐军递过来的那两毛五分钱,又看了看院子里那锅依旧“咕嘟”冒着香气的猪肉……

    “军哥!你这是打俺的脸啊!”

    王铁柱这个一米八几的壮汉,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

    “俺王铁柱不是人!俺对不住你!可那真是‘石龙’啊!”

    “我知道。”

    徐军把钱硬塞进他手里,“我徐军说话算话。说好的工钱,干半天,就给半天的钱。说好的肉,就得进你们的肚子。”

    “回去吧。告诉大伙儿,”

    徐军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

    “活儿,没停。就是换个干法。想挣钱吃肉的,明天一早,还来这儿。工钱,照旧!”

    王铁柱攥着那两毛五分钱,看着徐军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跑得像个懦夫。

    “军哥……那石头……”

    “石头,我来办。”

    徐军没再多说,转身走回了院子。

    院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

    王铁柱在门口站了许久,最后狠狠一跺脚,转身就去喊二愣子他们分肉去了。

    赵大山远远地看着,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渐渐凝固了。

    这徐军……他到底想干啥?

    ……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兰香默默地蹲在灶房门口,一遍又一遍地淘洗着那盆“脏面”,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盆里。

    那股子炖肉的香气,此刻闻起来,是如此的讽刺。

    钱大爷和刘大伯也没走,他们蹲在院墙根,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愁云惨淡。

    “军子……”

    钱大爷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这是‘天意’。要不,咱把这房,往后挪挪?绕开这‘石龙’?”

    “挪?”

    徐军摇了摇头,“【匠】精通”的“堪舆”知识告诉他,这块宅基地,就是这片地最好的“风水位”,挪一寸,都不行。

    他走到那新挖的沟槽边,跳了下去。

    他拿着那把借来的铁锹,开始“吭哧、吭哧”地挖着“石龙”边缘的泥土。

    “军哥,你干啥啊!”

    李兰香哭着喊道。

    “钱大爷,您帮我掌掌眼。”

    徐军头也不抬,“您摸摸这石头,是‘活’的,还是‘死’的?”

    钱大爷一愣,也跟着跳了下去。

    他当了一辈子瓦匠,也挖过不少地基,自然懂这里面的“道道”。

    他拿出自己的小锤子,在那青黑色的岩石上,“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

    他敲了东边,又敲了西边,还抓起一把石屑闻了闻。

    许久,他直起身子,脸上满是困惑:“奇怪……”

    “咋了,钱大爷?”

    “这石头是‘活’的。但它又不像山脉。”

    钱大爷皱着眉,“我咋瞅着,这像是一块埋在地底下的岩石?”

    “没错。”

    徐军站直了身子,【匠】精通的知识早已让他看穿了。

    “这不是‘石龙’,这是‘冰川漂砾’。是几万年前发大水,从上游冲下来的‘孤石’,埋在了这儿。”

    “啥玩意儿?”钱大爷听懵了。

    “意思就是,”徐军指着这块巨石,“它是死的。它没根!”

    “没根?!”

    钱大爷和刘大伯的眼睛瞬间亮了!

    “没根咱也弄不出去啊!”刘大伯又泄了气,“这玩意儿,怕是得有上万斤!咱没‘开山炮’(炸药),咋整?”

    “谁说要把它弄出去了?”

    徐军笑了。

    他爬出沟槽,走到李兰香面前,擦了擦她脸上的泪。

    “兰香,去,把咱家那口大铁锅刷干净了。”

    “啊?”

    “再去王婶家,不,去屯子里所有人家,跟他们说,我徐军,借锅!借水缸!借水桶!

    有多少,借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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