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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沪杭新城市委宿舍区。买家峻坐在书房里,烟灰缸已经满了。窗外是这座城市沉睡的模样,只有零星几盏路灯还亮着,像守夜的哨兵。桌上的台灯投下昏黄的光圈,照亮了摊开的几份文件——都是匿名的举报信,字迹各异,内容却惊人一致:控诉“云顶阁”酒店背后的非法交易,揭发部分官员与企业勾结的内幕。
这些信是一个小时前,有人从门缝塞进来的。
买家峻拿起最上面一封,纸张边缘有被揉皱又抚平的痕迹,显然写信人内心经历了挣扎。信里提到了一个细节:上周五晚上,“云顶阁”顶层的私人宴会厅,解迎宾与几位“重要客人”密谈至深夜,期间有“特殊礼物”被送进房间。
特殊礼物。
买家峻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花絮倩那张精致的脸。那个女人像雾一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第一次在“云顶阁”见到她时,她端着红酒,笑意盈盈地走过来,说:“欢迎买书记莅临指导。”语气恭敬,眼神却像在打量一件商品。
后来几次接触,她总是在微妙的时间点出现——有时候是“无意”透露某个消息,有时候是“好心”提醒某个风险,更多时候,是静静地站在角落,观察着这场权力游戏里的每一个人。
她到底是谁?是解迎宾的情妇?是地下组织的中间人?还是……某个更复杂的存在?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常军仁发来的短信:“明天上午九点,市委会议室,专题会议讨论安置房项目重启事宜。解秘书长要求所有常委出席。”
买家峻回复:“知道了。”
安置房项目。这个从他到任第一天就如鲠在喉的问题,现在已经不只是民生问题,而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沪杭新城腐败黑幕的钥匙。
项目停工的原因,官方说法是“资金链断裂”。但买家峻查过账,市财政拨付的专项资金,有三千万去向不明。这笔钱,最后流进了解迎宾控股的一家建筑公司的账户,而那家公司,正是“云顶阁”酒店的装修承包商。
一环扣一环。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陌生号码。
买家峻犹豫了两秒,接通。
“买书记,深夜打扰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我知道您在查‘云顶阁’。如果您想看到真东西,明天下午三点,新城北区废弃的纺织厂仓库,第三排货架后面,有一个铁皮箱。记住,一个人来。”
电话挂断了。
买家峻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虚拟号码,眉头紧锁。这是陷阱,还是转机?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凌晨的空气带着湿冷的味道,远处传来火车驶过的轰鸣声,像这座城市沉重的呼吸。
三个月了。从省纪委调任沪杭新城市委书记,已经整整三个月。这九十天里,他经历了太多:项目的突然搁浅,群众的集体上访,同僚的明枪暗箭,还有那封匿名威胁信——“再查下去,小心你的家人。”
家人。买家峻的妻子还在省城,女儿在国外读书。威胁者精准地抓住了他的软肋。
但他没有退。
有些事,看到了就不能假装没看到。有些人,腐烂了就必须被清除。这是他从政二十年的信念,也是他父亲临终前的嘱咐:“峻儿,为官一任,不求青史留名,但求问心无愧。”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微信,来自一个没有头像、昵称只有一个**的账号。消息是一张照片: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云顶阁”酒店后门,车牌被刻意遮挡,但透过半开的车窗,能看到副驾驶座上的人影——是韦伯仁,市委一秘。
照片下附了一行字:“周五晚上九点四十分,韦秘书与解迎宾在酒店后门密谈十七分钟。”
买家峻盯着照片,心脏重重跳了一下。韦伯仁,那个永远笑容满面、办事周到的一秘,竟然是解迎宾的人?
不,也许不只是“解迎宾的人”。韦伯仁是解宝华一手提拔起来的,而解宝华,这位市委秘书长,从自己到任第一天起,就处处以“顾全大局”“维护稳定”为由,拖延、阻挠、稀释自己的每一个决定。
如果韦伯仁是线,解宝华就是网。
买家峻把照片保存下来,然后删除了聊天记录。他走到书房角落,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他这三个多月收集的所有材料:资金流向图、项目审批文件复印件、会议记录、还有那些匿名举报信的扫描件。
他把今晚收到的举报信也放进去,然后重新锁好保险柜。
窗外,天空开始泛白。黎明前的黑暗最浓,但也意味着光明将至。
买家峻洗了把脸,换上一身运动服,戴上帽子口罩,悄无声息地出了门。他需要亲眼看看那个废弃纺织厂仓库——不是明天下午三点,就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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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北区,曾经是沪杭新城的工业心脏。上世纪八十年代,这里有七家大型纺织厂,上万工人在这里劳作、生活。但随着产业转型,工厂陆续倒闭,厂房荒废,只剩下断壁残垣,像巨兽的骨架。
买家峻把车停在两公里外的路边,徒步走向目的地。凌晨五点半,天色灰蒙蒙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人。他穿过一条堆满建筑垃圾的小巷,翻过半塌的围墙,进入了纺织厂园区。
废弃的厂房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窝。风吹过生锈的铁皮,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买家峻放轻脚步,按照电话里说的方位,找到了第三排仓库。
仓库大门虚掩着,推开来,灰尘扑面而来。里面堆满了废弃的机器和布料,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机油味。买家峻打开手电,光束在黑暗中切割出一道狭长的光路。
第三排货架在仓库最深处。他走过去,果然在货架后面看到一个绿色的铁皮箱,半人高,上着锁。
买家峻蹲下身,用手电仔细照了照箱子周围——没有脚印,没有近期移动的痕迹。但锁是新的,与锈迹斑斑的箱子形成鲜明对比。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铁丝——这是年轻时在基层派出所学会的小技能,没想到二十年后还能用上。撬锁花了三分钟,咔嗒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没有炸弹,没有陷阱,只有厚厚一摞文件。
买家峻拿起最上面一份,手电光照在纸面上:《沪杭新城土地置换协议(补充条款)》。他迅速翻阅,越看越心惊——这是一份私下签订的补充协议,将原本用于安置房建设的三十亩土地,“置换”给了解迎宾名下的房地产公司,用于开发高档别墅区。而置换的“对价”,是另一块偏远地区的工业用地,价值不到前者的十分之一。
协议签字方:市国土资源局局长、解迎宾,还有……见证人签字栏里,是一个熟悉的签名:韦伯仁。
时间:六个月前。正是安置房项目启动后不久。
买家峻继续往下翻。下面是银行流水复印件,显示那三千万专项资金,通过五个空壳公司层层转账,最终流入解迎宾的个人账户。还有照片——解迎宾与杨树鹏在“云顶阁”推杯换盏的照片,韦伯仁站在一旁倒酒的照片,甚至还有……解宝华与两人合影的照片,背景是“云顶阁”的豪华包间。
最底下,是一个U盘。
买家峻把U盘收好,将所有文件重新放回箱子,但没有上锁。他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跟踪后,快速离开了仓库。
回到车上时,天已经亮了。晨光刺破云层,给这座废墟笼罩的城市镀上一层虚假的金色。买家峻发动车子,没有回宿舍,而是直接开往市委大楼。
路上,他把U盘插进车载播放器。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时长四十七分钟。
按下播放键。
先是嘈杂的环境音,像是某个饭局的背景,有碰杯声、谈笑声。然后一个声音清晰起来——是解迎宾:
“老韦,这次的事多谢你周旋。那三十亩地,我给你留了一套最好的,三百平,带私人花园。”
韦伯仁的声音有些含糊,像是喝了酒:“解总客气了,都是为领导分忧嘛……不过这事,买书记那边盯得紧,你得尽快动工,把生米煮成熟饭。”
“放心,施工队已经进场了。只要基础打好,他想停也停不了。”解迎宾顿了顿,“倒是老杨那边,最近不太安分。他那地下赌场越开越大,我怕迟早出事。”
“杨树鹏?”韦伯仁的声音压低,“解秘书长打过招呼了,只要他不过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些年,他也帮我们处理了不少‘麻烦’。”
“麻烦”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录音继续。后面是更多细节:如何篡改项目审批文件,如何收买评估机构,如何向省里汇报虚假进展……每一个环节,都有人配合,每一道关卡,都有人放行。
买家峻关掉了录音。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
这不是简单的腐败,这是一张网——一张从企业到官员、从地面到地下、从经济领域到社会治理的、盘根错节的网。而他现在,要做的不仅是撕开这张网,还要在撕开的过程中,保证自己不被网住,保证那些被网住的普通人不被连带伤害。
车子停在市委大楼地下车库。买家峻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
眼睛里有血丝,脸色疲惫,但眼神很坚定。
三个月前,省纪委领导找他谈话,说沪杭新城的问题“很复杂”,需要一个“有魄力、有经验、有底线”的人去破局。他当时问:“底线是什么?”
领导说:“法律是底线,民心是底线,你自己也是底线。”
现在他明白了。在这场斗争里,法律是武器,民心是后盾,而自己……是那条绝不能后退的防线。
手机响了。是常军仁。
“买书记,您到哪儿了?解秘书长刚才又催了,说九点的会议很重要,请您务必准时出席。”
买家峻看了看时间:八点十分。
“我十分钟后到办公室。”他说,“常部长,有件事想拜托你。”
“您说。”
“今天下午,我想去安置房工地看看,实地了解情况。你能安排一下吗?不要惊动太多人,就你我,再加两个信得过的工作人员。”
常军仁沉默了两秒:“买书记,工地那边……情况比较复杂。我怕不安全。”
“所以才要去。”买家峻说,“如果我们自己都不敢去,怎么让群众相信我们能解决问题?”
“明白了。我安排。”
挂断电话,买家峻打开车载储物箱,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便携式录音笔。他检查了电量,然后别在内侧口袋里。
九点的会议,将是他第一次在正式场合,公开质疑安置房项目的问题。他需要记录下每一个人的反应,每一句话的弦外之音。
推开车门时,地下车库的冷风灌进来。买家峻整理了一下西装,扣上最上面的纽扣,就像战士穿上铠甲。
电梯上行。数字跳动:1、2、3……
在“5”楼停了一下,门开了。外面站着一个人——韦伯仁。
“买书记早。”韦伯仁笑容满面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保温杯,“您今天气色不错。”
“韦秘书也早。”买家峻点点头,目光扫过他手里的杯子,“枸杞泡茶?养生之道啊。”
“年纪大了,得注意身体。”韦伯仁按了“9”楼,“不像买书记,精力旺盛,一来就大刀阔斧。”
电梯继续上行。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但买家峻能感觉到,韦伯仁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评估。
九楼到了。电梯门打开,市委会议室的走廊就在眼前。
韦伯仁侧身让开:“买书记请。”
买家峻迈步走出电梯,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走廊尽头的会议室大门敞开着,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解宝华坐在主位左手边,正在看文件;其他几位常委低声交谈着,气氛看似轻松。
但买家峻知道,今天这场会议,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他走进会议室,所有人抬起头。
解宝华放下文件,笑容温和:“买书记来了,就等您了。大家坐吧,我们开始。”
买家峻在主位右手边坐下,与解宝华隔着一个空位——那是市长的位置,但市长正在省里开会。
会议开始。例行的工作汇报,枯燥的数据,冠冕堂皇的措辞。买家峻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几笔。
半小时后,轮到讨论安置房项目。
解宝华清了清嗓子:“关于北区安置房项目,上周我们开了协调会,各方意见也汇总了。目前主要问题是资金缺口,以及部分群众的……情绪不稳定。我的意见是,暂时搁置,等市财政状况好转,再重启也不迟。”
“我不同意。”买家峻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解宝华的笑容僵了一下:“买书记有什么高见?”
“不是高见,是事实。”买家峻打开面前的文件夹,里面是昨晚那些举报信的复印件——他故意只放了几页,关键的证据还没拿出来,“我收到群众反映,项目停工不是因为资金问题,而是因为土地被违规置换。三十亩安置房用地,被置换给了私营房地产公司,用于开发别墅区。”
“这是谣言!”一个声音响起,是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土地置换是经过正规程序的,有文件为证!”
“什么文件?”买家峻看向他,“是那份没有经过市委常委会审议、没有公示、没有征求群众意见的‘补充协议’吗?”
副市长的脸涨红了:“你……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从群众那里听来的。”买家峻站起身,走到会议室前方的白板前,拿起马克笔,“既然今天大家都在,我们就把这件事说清楚。”
他在白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流程图:“去年六月,安置房项目立项,财政拨款三千万。七月,项目招标,解迎宾的华建公司中标。八月,项目开工。九月,项目突然停工,理由是‘资金链断裂’。”
马克笔在“九月”那里重重画了一个圈。
“但同一时间,”买家峻转身,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市国土资源局与华建公司签订了一份补充协议,将项目用地置换给了华建公司的关联企业。而置换得来的工业用地,价值只有原用地的十分之一。”
“这笔账,怎么算?”
会议室死一般寂静。
解宝华缓缓放下手中的笔:“买书记,这些……有证据吗?”
“有。”买家峻从文件夹里抽出那份补充协议的复印件,放在桌上,“这是协议的复印件。签字人、见证人、时间,都在上面。”
韦伯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解宝华拿起复印件,看了几秒,然后轻轻放下:“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如果是真的,一定严肃处理。”
“不是如果,是真的。”买家峻寸步不让,“而且我建议,立即成立专项调查组,对项目资金流向、土地置换程序、以及相关责任人员进行全面调查。”
“这……”解宝华迟疑了。
“我支持买书记的建议。”常军仁突然开口,“安置房涉及上千户群众的切身利益,不能不明不白地停工。查清楚,对群众有交代,对干部也是保护。”
几个常委面面相觑。
买家峻知道,这一刻,站队开始了。有些人会退缩,有些人会观望,也有些人……会选择正义。
他重新坐回座位,等待解宝华的回答。
窗外,阳光彻底冲破云层,照进会议室。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像这场斗争里每一个微小的、却重要的细节。
而战争,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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