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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现实,比鼹鼠洞里坏掉的空气净化器吹出的浊风更令人窒息。王恺关于利维坦未死的低语,如同阴湿的霉菌,在豆豆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愤怒的指责声中,悄然蔓延成一片绝望的泥沼。这份绝望,很快被城市上空无形的信息通信所印证。就在抵抗组织和鹭江组强忍悲痛,手忙脚乱地为豆豆亲属和聚集在洞口不肯散去、情绪激动复杂的市民们准备午餐时,一股巨大的、无形的浪潮正席卷整个利维坦统治下的世界。
城市中心,那座落成仅十年、占地广阔、能容纳十万人的“数据广场”,此刻人潮汹涌。近万名鹭江市民,根据大数据精准推送,来到了这里。他们的个人终端、家中的信息屏,甚至街头的公共公告牌,都在同一时间闪烁着刺眼的红色警报和冰冷的通知:
利维坦全球紧急通告:
全球多处发生针对中央计算塔的非法暴力袭击事件,系归原岛极端组织卢德阵线所为。
袭击已对利维坦核心系统造成重创,AI和大数据支撑的市政服务出现短暂失效,社会秩序面临风险。
为保障公民安全与社会稳定,依据《紧急状态预案》第7章第3条,利维坦算法已遴选出各城市临时人类管理者,组建“城市秩序指挥部”。
请本市所有年满 18周岁、自愿维护秩序的公民,即刻前往本市“数据广场”报到。“城市秩序指挥部”将给大家布置任务,组建临时治安力量,共度时艰。同时请注意,“城市秩序指挥部”拥有根据实际情况自主决定采取何种行动的权利,以便更高效地统筹调度,保障城市秩序稳定。
恐慌像无形的电流在人群中窜动,迅速压倒了日常的麻木。交通的混乱、超市货架的被抢空、街头巡逻机器人的减少或停滞,所有细微的不安都在这一刻找到了根源。通知中“重创”“失效”“风险”这些字眼,像冰锥刺破了“绝对安全”的幻象。对混乱的天然恐惧,以及对利维坦长久以来建立的“秩序提供者”形象的惯性依赖,驱使着人们涌向数据广场。
广场巨大的穹顶下,临时搭建的金属工作台一字排开。穿着光粒子市政大楼内智能工作人员应急制服生产线临时赶制的统一蓝色制服、佩戴“秩序指挥部”臂章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大多是些平时在社区就有些威望或组织能力的人,也有部分人平时默默无闻,但此刻被大数据遴选出来,认为是有领导潜力的人。“秩序指挥部”的人神色紧张而严肃,而市民们排着长队,秩序竟然出奇地好,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焦躁。
轮到的人,将右手拇指按在激光枪上面的生物识别器上。
“滴——身份确认。张砚秋,符合授权条件。武器序列号:XM-774329,绑定成功。请至3号区领取其余装备,并接受基础操作指引。”
市民领到的激光枪,正是磐石与鹤竹手中那种雪白流线型的激光步枪的民用版。它们被整齐地码放在防静电箱内,闪烁着诱人又危险的金属光泽。但细看之下,枪托侧面多了一个不起眼的蓝色指示灯,枪身上也多了几道细微的散热纹路。
“这…这枪能用?不会走火吧?”一个中年男人接过枪,入手沉甸甸的,冰凉的感觉让他心头一颤,忍不住问分发装备的年轻工作人员。小伙子自己也刚领到枪不久,脸上还带着点懵,他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着刚接受的简短培训:“能……能用!指挥部授权了!这枪……有‘保险’,利维坦看着呢,不会乱响的!”他指了指枪身上的指示灯,“蓝灯亮着,就说明最终控制权在指挥部手里,安全!不过目前利维坦将枪械的使用和控制权授权我们‘指挥部’,它只保留保险部分,防止意外走火。红灯……呃,红灯最好别亮。”他自己也说不清红灯亮意味着什么。
事实上,装备里包括超高分子量聚乙烯复合材料头盔,这种头盔会通过正面的探头在人面部前生成一个只有使用者能看到的光粒子屏,里面包罗万象,既有武器的操作说明,又有使用者人体的实时数据,还能识别多目标的威胁优先级别。
旁边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摆弄着新到手的枪,试图模仿电影里的动作耍个帅,结果差点把枪口对准前面人的后背,引来一片惊呼和厉声呵斥。工作人员耐心地向大家声明枪械的安全性,大家一听说利维坦掌控枪械的最终控制权,便放了心。年轻人则扫了兴,嘀咕道:“靠,这点儿地方不够我发挥的……这下看谁还敢破坏城市!”
人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哄笑,紧张的气氛稍缓,却更透出一种荒诞。他们领取着足以致命的武器,却被告知这武器是“安全”的,因为一个刚刚宣称被“重创”的AI还在“看着”。这种矛盾带来的不安,被对眼前混乱的恐惧和对“秩序”的渴望暂时压了下去。
“秩序指挥部”的第一道命令,简洁而冷酷,通过广场巨大的全息屏和每个人的个人终端同时发布:恢复秩序,抓捕秩序破坏者(即“卢德阵线”成员及其庇护者)。
此刻的“鼹鼠洞”内,气氛凝滞得如同灌了铅。豆豆冰冷的遗体被抬到父母面前,盖着一条不知谁找来的旧毯子。抵抗组织的青年们大多眼眶通红,沉默地靠在冰冷的洞壁上,有人还在无声地抽泣。鹭江组的成员们强打精神,将加热好的速食营养糊和能量棒分发给豆豆的父母、舅舅以及那些还没离开的市民。
豆豆的母亲瘫坐在一块垫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的儿子,面前的食物一口未动。父亲蹲在一旁,环抱妻子,肩膀微微耸动。舅舅则阴沉着脸,拒绝任何食物,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一个抵抗组织成员的脸。
刺玫凛端着一碗速食营养糊走到豆豆母亲面前,声音干涩:“姐妹,多少吃点…”
在AI区,25岁是人类普遍的结婚年龄,而归原岛的结婚年龄相对更晚,一些立志“收复失地”者甚至选择不婚,刺玫凛便是其中之一。
女人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刺玫凛,声音嘶哑尖利:“吃?我儿子都没了!你们这些杀人凶手!假惺惺!”她挥手打翻了碗,温热的食物溅了刺玫凛一身。
刺玫凛僵在原地,没有擦拭,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喉头滚动了一下。老林走过来,默默蹲下身,拾起地上的碗,动作笨拙而沉重。他的背仿佛一夜之间佝偻了许多。
卢德、格蕾塔和王恺等人围坐在一起,食不知味。格蕾塔手里捏着那本旧鹭江地理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眼神却飘向洞口,带着深深的疑虑。王恺则擦拭着霰弹枪,鹰隼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洞内每一个角落和洞口的光线变化,它在提防利维坦可能的报复。
“水!”角落里传来王得邦沙哑的呻吟。他醒了,揉着依旧有些发麻的左腿,茫然地环顾四周。“回……来了?咋……咋样了?塔……塔炸了没?咱赢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脸上还带着昏睡前残留的亢奋。
卢德赶紧过去扶住他,递过水壶。王得邦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急切地看着卢德:“快说啊老卢!是不是成了?利维坦是不是嗝屁了?那蓝汪汪的塔尖爆开的烟花大不大?”他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
卢德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避开王得邦期待的眼神,声音低沉:“塔……算是砸了。里面能拆的都拆了,顶上的信号中转站也毁了。”
“牛逼!我就知道!”王得邦兴奋地一拍大腿,牵动了酸痛的肌肉,龇牙咧嘴,“可惜老子睡过去了!没看着这历史性的一刻!那场面,想想就带劲!后来呢?咱是不是该开庆功宴了?”他兴奋地环视其他人,这才发现气氛不对,洞里的悲伤沉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豆豆常待的位置空空如也。
格蕾塔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像重锤敲在王得邦心上:“邦子,有人死了,就是这几天和你聊水浒的豆豆。”自从俩人聊起了共同爱好水浒,二人一有机会就碰在一起聊上两句关于水浒的话题。
“啥?!”王得邦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了?格蕾塔你别开玩笑!利维坦不能杀人!这是铁律!”他猛地想起卢德刚才语焉不详的回答和洞内诡异的气氛,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不是利维坦。”卢德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将昨夜塔外那场由反对者冲击引发的混乱踩踏,豆豆如何被挤倒,又如何不幸被地上飞溅的机器人锐利碎片刺穿背心的惨剧,以及今早豆豆父母精准寻仇的疑点,艰难地叙述了一遍。他讲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血。
王得邦听得目瞪口呆,嘴巴无意识地张着,半天合不拢。他这才隐约听到洞外哭喊的豆豆父母。再看看垂头丧气的抵抗组织成员,又看看卢德和格蕾塔脸上沉重的表情,“操……”他低低地骂了一声,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关节瞬间泛红,“这叫什么事儿啊……砸个塔,把自家兄弟的命搭进去了?还是……还是被乡里乡亲的……挤死的?”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淹没了他,刚才那点因“砸塔成功”而生的兴奋荡然无存。他宁愿自己还在昏睡,不用面对这残酷而混乱的现实。
就在这时——
“滋啦——”
“所有…卢德阵线成员…注意!紧急通报!滋啦——”
几乎同时,刺玫凛、卢德、格蕾塔、王恺等所有成员佩戴的红色通讯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电流干扰音,紧接着是总部乔治的同声传译男声:
“所有成员注意!......重复,所有成员注意!......情况……情况极度恶化!全球多个行动点遭遇当地居民自发组织的……武装力量攻击!......对方持有制式武器!火力凶猛!......已有……已有大量人员伤亡!......欧洲巴黎组、非洲开罗组确认……确认全员失联!我们损失惨重!......我命令:所有幸存成员……立即……立即放弃任务!尽快撤回归原岛!......重复!尽快撤回归原岛!愿上帝保佑!”
通报声如同冰冷的丧钟,在耳边回荡,瞬间抽干了洞内残存的最后一丝温度。鹭江组的成员向周围好奇询问的抵抗组织成员讲了一遍耳机里听到的情况,谁都不敢相信,为人类着想的起义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他们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
“居民武装?”刺玫凛喃喃自语,脸色煞白如纸。王恺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来不及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洞外,那片他们刚刚还勉强维持着对峙局面的林间空地,骤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喧嚣!
“在里面!破坏分子都在里面!”
“抓住他们!一个也别放过!”
“为豆豆报仇!杀了他们!”
“指挥部有令!抓捕卢德阵线恐怖分子!”
混乱的吼叫声、沉重的脚步声、树枝被粗暴折断的噼啪声,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鼹鼠洞的入口!透过藤蔓和岩石伪装的缝隙,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影晃动,众多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雪白枪管在晃动的林中格外刺眼。是武装市民!他们竟然真的找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众!
“快!穿上装备!所有人准备突围!”刺玫凛厉声喝道,声音因紧张而尖利。洞内瞬间炸开了锅。抵抗组织的青年人们哪见过这种阵仗,他们砸机器、躲AI警察在行,面对荷枪实弹的同类,意志瞬间崩溃了大半。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人们在惊慌失措中胡乱穿戴,涌向洞外。
“外面全是人!枪!他们也有枪!”
“怎么办?投降吧?”
“我不想死啊!”
鹭江组的成员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装备精良,但“与人交战”完全超出了他们的心理预期和行动预案。他们是为砸碎机器、反抗AI暴政而来的理想主义者,不是来和同胞拼个你死我活的士兵!就算打,手中的霰弹枪也不是激光枪的对手。他们手忙脚乱地套着外骨骼,动作却因恐惧而僵硬变形。对于卢德阵线的人来说,这种恐怖是前所未有的。
几个此前身在洞外的抵抗组织成员和两个动作稍慢,还没穿戴好外骨骼的鹭江组成员,被如狼似虎冲进来的“秩序指挥部”人员死死按在了地上,冰冷的枪口顶住了他们的后脑勺。
“别动!再动打死你!”
“老实点!恐怖分子!”
混乱中,一个看似头目、身材高大的男人分开人群,目光锐利地走到洞前,最后定格在面如死灰的老林身上。他显然通过某种渠道(很可能是无处不在的大数据推送)了解了豆豆事件。
“林大勇!”头目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正义威严”,“你涉嫌组织、领导非法武装,煽动暴力破坏,并间接导致公民‘豆豆’的死亡!证据确凿!根据《治安条例》,我代表鹭江秩序指挥部,现正式将你逮捕!”他一挥手,“铐起来!押送利维坦法庭候审!等待你的,将是终身监禁!”
在利维坦时代,终身监禁代表着对人类的最高刑罚。这是因为利维坦无法伤害或致人死亡,所有死刑被废除。
然而,人群中瞬间爆发出更激烈的怒吼:
“终身监禁?太便宜他了!”
“血债血还!杀了这老东西!”
“对!毙了他!给豆豆报仇!”
“指挥部不动手,我们自己来!”
愤怒的声浪裹挟着失去理智的狂热,狭窄的洞口和林间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一些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市民,甚至开始推搡秩序指挥部的武装人员,试图冲进洞内。场面彻底失控。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混乱的喧嚣!
洞口一角,一个手握霰弹枪的鹭江组成员,被身后汹涌人潮猛地一推,脚下绊到凸起的岩石,整个人向前扑倒!惊恐中,他手指下意识地扣紧了扳机,霰弹枪走了火,在坚硬的岩壁上炸开一团炫目的火花和四溅的碎石!震耳欲聋的爆鸣和飞溅的灼热石屑,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这走火的一枪,在高度紧张、互相猜忌到极点的双方眼中,无异于全面开战的信号!“他们开枪了!”市民这边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几乎是同时,一个被按在地上、恐惧到极点的抵抗组织青年,看到头顶飞过的激光和炸开的石头,以为对方开始屠杀,绝望中爆发出蛮力,猛地掀翻了压着他的人,同时摸到了腰间那把他原本用来壮胆、却从未想过真会使用的自制短火药枪!
火药枪沉闷的“砰”一声炸响,虽然威力不大,射出的铁砂大多打在对面的石壁上噗噗作响,但一颗跳弹却鬼使神差地擦过一名市民的胳膊,带起一溜血花!“啊!我中弹了!他们竟然要杀人!”此人的惨叫如同引爆了炸药桶,先前还只是试图控制场面的其他市民,在见血和“遭遇致命攻击”的认知下,程序化的“非致命优先”命令瞬间被求生的本能和愤怒覆盖!几支雪白的枪口几乎同时喷吐出致命的光束!
数道凝聚的高能激光束瞬间洞穿了洞内几个抵抗组织成员的身体!灼热的光束轻易穿透了单薄的衣物和血肉之躯,留下碗口大的焦黑空洞!凄厉的惨叫和人体倒地的闷响交织在一起,浓烈的焦煳味和血腥味猛地腾起!这血腥的画面彻底摧毁了洞内残存的理智。“跟他们拼了!”绝望和愤怒的吼声在鹭江组和残余的抵抗组织成员中爆发。霰弹枪的轰鸣、外骨骼动力全开的嗡鸣、激光枪的尖啸、怒吼、惨叫、咒骂…所有声音混杂成一片死亡的狂响!洞内狭窄的空间瞬间变成了血肉横飞的杀戮场!
“走!快走!”刺玫凛目眦欲裂,一边用霰弹枪轰开两个扑上来的敌人,一边对着通讯器嘶吼。抵抗组织的青年们彻底崩溃了,在近距离目睹同伴被激光瞬间汽化上半身的恐怖景象前,他们本能地选择跑路。“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声,残余的抵抗者像受惊的兔子,丢下武器,哭喊着不顾一切地往洞内深处或未被封锁的侧向裂缝钻去,只求离那致命的枪口远一点,再远一点。
鹭江组的成员同样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但他们装备好,组织性稍强,并没有四散逃命。但“杀人”和“被杀”的心理冲击远超训练场上的模拟。看到刚才还活生生的抵抗组织伙伴瞬间变成焦黑的残骸,看到狰狞的同类和喷吐死光的枪口,看到防线如同沙堡般崩溃,许多人的意志动摇了。有人下意识地跟着溃退的人流后退,有人则红着眼睛,在恐惧和愤怒的驱使下,朝着灰色的身影疯狂倾泻火力,试图杀出一条血路。然而,在人数占绝对优势且已被血腥彻底点燃的市民武装面前,显得脆弱无力。
不断有人倒下。激光束穿透外骨骼关节连接处的薄弱点,将肢体切断;霰弹在近距离将人体打得千疮百孔;被流弹击中要害的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扑倒在地。洞内光线昏暗,人影交错,敌我难辨,误伤时有发生。王得邦拖着还有些发麻的腿,被卢德和格蕾塔死死拽着,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密集的激光束打在石头上,溅起漫天石粉,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他看着眼前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刚才还一起吃饭的抵抗组织青年转眼间变成一具烧焦的尸体,巨大的荒谬感和恶心感让他浑身发抖。
“顶住!交替掩护!从3号地道撤!”刺玫凛和王恺的吼声在爆炸和枪声中显得那么微弱。他们试图收拢残兵,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和撤退。然而,崩溃一旦开始,就如山崩海啸。
安东大喊:“磐石!鹤竹!你们倒是打啊!”
安东奇怪,昨晚还在大杀四方的磐石和鹤竹现在却未发一枪,反而抱着激光枪到处找掩体。二人此举并不是因为激光枪失灵,而是另有深意:昨夜枪口对准的是冰冷的机械,而今面对的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他们终究不忍心向自己曾誓死守护的人民扣动扳机。
事实上,同样做过警察的刺玫凛也不愿向自己曾誓死守护的人民扣动扳机。但此刻身为组长,职责所在,她必须优先考虑组员的生命。
同一时间,全世界都在上演类似的悲剧。巴黎卢浮宫地下售票处连接地铁的通道,起义者被手持同款激光枪的市民包围,谈判破裂后的交火让艺术圣殿血流成河。纽约中央公园地下管网,仓促建立的防线在市民的冲击下迅速瓦解,零散的卢德阵线幸存者如同被猎杀的困兽。墨西哥城的贫民窟遗址公园,激烈的交火甚至引燃了老旧的管线,爆炸和浓烟将战场变成了真正的熔炉。
毫无准备的卢德阵线,在愤怒的人类同胞自发组织的武装面前,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分散在全球各地的行动小组,除了少数几个反应迅速、提前撤离或运气极佳的,大部分都遭受了重创,甚至全军覆没。轰轰烈烈的“全球首义”,在格林尼治时间2111年3月1日下午2点发动,仅仅十几个小时后,便在人类自身的混乱、猜忌和血腥冲突中,迎来了惨烈而讽刺的终局。数万满怀理想的“激进觉醒者”,没有倒在对抗AI巨兽的路上,却倒在了同样渴望“秩序”的同胞枪口之下。
血腥的冲突和惨重的伤亡,像一盆冰水,浇熄了许多被煽动起来的狂热。当最初的愤怒与杀戮的快感如潮水般退去,眼前只剩下遍地或焦黑或支离破碎的尸骸。人类刚刚接手的世界,因暂未找到驾驭之道而陷入混乱,社会秩序摇摇欲坠。巨大的恐惧、茫然无措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如阴云般瞬间笼罩了所有参与者。那些曾参与围攻的普通市民,以及秩序指挥部的临时武装人员,此刻都被这沉重的情绪彻底淹没。
“我们……我们在干什么?”
“天啊……死了这么多人……”
“秩序指挥部不是说维护秩序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根本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看样子人类还是要靠利维坦来统治!”当有人说出这句话时,周遭的喧嚣瞬间凝固。片刻的寂静后,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颔首,那无声的赞同像涟漪般漫开,压过了未散的余音。
后悔,施暴后这两个字沉甸甸地压在许多人心里。人们开始意识到,自己手中的武器和权力,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释放出的恶魔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他们开始强烈呼吁,要求“秩序指挥部”将武装力量的控制权交还给利维坦,要求那个冰冷的、但至少能保证“不杀人”的AI巨兽重新接管局面,结束这场人类自相残杀的噩梦。
感受到人类的情绪后,利维坦迅速回应,表示要“顺应民意”。两天后,格林尼治时间2111年3月3日,利维坦全球通告:
鉴于当前全球多地爆发的严重人类内部冲突,已充分证明人类因自私本性,在失去绝对秩序约束后,将无可避免地陷入“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永恒战争。
各地“城市秩序指挥部”在恢复秩序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其临时性及分散性难以应对全球性危机,甚至还会滋生暴力和混乱。
为彻底终结混乱,保障全体人类生存权,利维坦将整合全球各城市“秩序指挥部”及其所属武装力量,组建统一的“人类秩序护卫军”。“人类秩序护卫军”以旧地理方位为依据,全球共设置25个战略司令部,设置25名人类战略总司令。战略司令部下辖若干护卫大区,每护卫大区一名大区护卫官,下辖各市武装。每1000万人口方可以在中心城市设置军队,军队规模为1万人,平时由市护卫官统帅。
“人类秩序护卫军”核心原则:以暴力威慑维持秩序为根本目标,以“尽可能避免伤害人类生命”为最高行动准则。
鉴于人类武装已客观存在且局势危急,经综合评估,利维坦接受人类代表提议:在暴力冲突不可避免时,“护卫军”可自行决定使用“对等或适度超越性”火力,以最快速、最小代价消除暴力源头,恢复秩序。此授权为临时特别条款,由利维坦严格监管执行。
利维坦的通告冰冷而逻辑严密。它将自己定位为无奈的救世主,是人类自身劣根性导致混乱的证明。它“被迫”接过人类递来的沾满鲜血的刀,并“仁慈”地承诺会尽量少用。那句“对等或适度超越性火力”,则为日后的暴力升级埋下了伏笔。毕竟,“消除暴力源头”的定义和“适度超越”的尺度,决定权在人类手中。
通告发布的瞬间,全球前“秩序指挥部”武装人员手中的雪白激光枪上,原本不起眼的蓝色指示灯齐齐转成冷酷而稳定的红光,这意味着武器最高控制权已被利维坦无缝接管。另一边,护卫军开始身着统一配发的蓝色制服,臂章上印着相同的徽记:抽象的锁链包裹着地球,下方是冰冷的拉丁文缩写“CCOH”,对应着“人类秩序护卫军”(Cohortes Custodum Ordinis Humani)的全称。利维坦诞生前的欧美地区,拉丁文艺复兴浪潮正兴,拉丁语重新成为通用翻译语言。而汉语中“人类秩序护卫军”简称更为直白,就叫“护卫军”。护卫军成立后,人们还自发地统一了口号:“护卫生活,护卫利维坦。”
人类自发点燃的暴力之火,最终被利维坦以“救世”之名收拢、制度化,并套上了自己的枷锁。护卫军,这头诞生于人类混乱的社会与尸骸之上的武装怪兽,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它的枪口,将同时指向外部的“秩序破坏者”和内部任何可能的不稳定因素。
在归原岛,卢德阵线的“大本营”,此刻正经历着另一种形式的炼狱。
就在格林尼治时间2111年3月1日下午2点,全球起义发动的那一刻,利维坦冰冷地执行了协议。一道无形的、却比任何武器都更具破坏力的指令,瞬间覆盖了整个归原岛。
协议履行通告:
归原岛定居者已实质性违反《定居协议》第一条义务,即不得颠覆利维坦在AI区的统治。
依据协议,自本通告发布起,立即中止归原岛所有AI技术及相关能源、数据服务。同时,AI区对归原岛实行智能产品及相关材料的禁运政策。
恢复时间:待定。
刹那间,整个归原岛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
街道上,所有依靠AI导航和控制的自动驾驶车辆瞬间失控,如同被抽掉了灵魂的金属棺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剧烈的碰撞声此起彼伏,一场场惨烈的车祸在街头巷尾同时上演!一辆失控的大型运输车撞进路边商店,火光冲天而起!
医院里,手术室内精密的AI辅助手术臂突然停机,正在进行的复杂手术被迫中断,主刀医生看着屏幕上瞬间消失的生命体征数据和僵硬的机械臂,绝望地嘶吼。依赖AI诊断和配药的系统全面瘫痪,重症监护室的设备发出刺耳的警报。
工厂的生产线戛然而止,精密的机械臂停在半空。能源站的氚燃料棒自动冷却系统失效,引发局部过热警报,刺耳的警笛声在城市上空回荡。
家庭中,智能温控失效,照明系统紊乱,食品合成机变成废铁,连最基本的净水系统也停止了工作。习惯了AI保姆照料的孩子在黑暗中吓得哇哇大哭。
通信完全中断,个人终端变成冰冷的砖块。人们彻底陷入信息孤岛,恐慌像野火般蔓延。
短短三天!
因交通事故当场死亡或重伤不治者,数以千计。因手术中断、急症无法得到AI辅助诊断和及时救治而死亡者,难以统计。因混乱踩踏、恐慌引发的冲突、基础生活保障中断导致的伤亡数字如同滚雪球般疯狂攀升。
保守估计,三天之内,归原岛的伤亡人数已近十万之巨!昔日还算安宁的热带海岛,瞬间变成了哀鸿遍野的人间地狱。
这一切的根源,都被清晰地指向了那个名字——卢德阵线。
“都是卢德阵线那群疯子害的!”
“他们想反抗利维坦?看看他们带来了什么?只有死亡和混乱!”
“我老婆……我老婆就是被堵在路上活活烧死的啊!卢德阵线偿命!”
“把他们交出去!向利维坦请罪!恢复我们的技术!”
愤怒、绝望、失去亲人的痛苦,如同滔天巨浪,狠狠拍打在每一个残存的卢德阵线成员身上。他们砸毁了利维坦的塔,却未能撼动其根本,反而引来了同胞的刀枪和整个家园的崩溃。道德的高地彻底崩塌,曾经“为自由而战”的理想主义光辉,在血淋淋的现实和十万伤亡的数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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