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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屏幕上的八个字还在:“风暴将至,静观其变。”亚瑟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不是因为内容有多惊人,而是因为这八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突然插进了他记忆深处某个早已上锁的抽屉。发信人号码是虚拟号段,归属地显示为境外,三分钟前发送,无回复选项。他没有删,也没有回复,只是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某种无形的压力。
桌面是深灰色的胡桃木纹,冷得像一块墓碑。窗外天色灰蒙,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被谁用重物坠着,迟迟不肯散开。楼下的车流声比平时少了一些——也许是周末的缘故,又或许,整座城市都在屏息等待什么。
他转身打开电脑,动作沉稳,手指在键盘边缘停顿了一瞬,才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时,蓝光映在他眼底,像一道未熄灭的火种。他调出小亚明昨天做的数据模型。界面很简洁,横轴是时间,精确到秒;纵轴是报道数量,刻度从0到120;中间一条红线标注着股市开盘时刻——九点三十分整。
那些密集的红点全都堆在九点十五到九点二十五之间,像被谁掐着秒表发出去的一样。每一篇都是负面新闻:标题耸动,“星澜资本涉嫌违规操作”“内部员工爆料项目资金链断裂”“投资人集体维权现场曝光”。发布平台五花八门,有财经自媒体、地方晚报公众号、短视频资讯号,甚至还有几个素来中立的行业观察账号。
亚瑟点了播放键,图表开始动态回放。每一帧推进都伴随着轻微的提示音,像心跳。每一条负面新闻弹出时,旁边都会跳出来源媒体名称和发布时间,同时在地图上点亮一个坐标。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认这个规律不是偶然——这些文章几乎在同一分钟内集中爆发,传播路径呈放射状,但源头却异常统一。
他拨通小亚明房间的内线电话。铃声响了两下就接通了。
“起来了?”
“刚醒。”那边声音还有点哑,带着少年清晨特有的慵懒,“模型跑完了吗?”
“跑完了。你来书房。”
五分钟后,小亚明穿着校服走进来,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手里拿着平板。他站在屏幕前看了一会儿,眉头渐渐皱起。“你看这里,”他指着其中一组数据,“这些文章虽然来自不同平台,但关键词分布几乎一样。比如‘资金链断裂’这个词,在八十七篇里出现了七十六次,而且都是第三段开头。还有‘匿名信源’‘多名员工证实’这类表述,出现频率高得离谱。”
亚瑟点头。“还有发布时间。”
“对,太整齐了。”小亚明放大其中一组数据,“这不是自然传播,是集中推送。背后一定有个指挥中心,有人在统一调度内容发布时间和口径。”
亚瑟没说话,打开了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艾迪昨晚整理的几条信息。她写得很清楚:最近有家叫“舆情通”的公关公司动作频繁,接手了好几个匿名项目;办公地点在金融中心B座16层,而“星澜资本”的注册地址就在同一层。更巧的是,两家公司的网络IP段存在交集,且近期有多笔小额转账通过第三方支付平台流转,最终汇入同一个托管账户。
“你妈今天早上六点打了个电话。”亚瑟说,“对方是个老记者,现在做行业监察。她把情况说了下,没提名字,只问如果多家媒体在同一时段发布相似内容,有没有可能涉及违规操作。”
小亚明抬头:“对方怎么说?”
“他说要看证据。但提醒了一句——这几年出现过‘媒体池’现象,就是几家独立媒体共用一个内容生产团队,表面上各自发声,实际上是一套班子在操控。有些甚至连编辑都不知情,只是按指令发稿拿钱。”
小亚明低头记了两行字,然后抬头:“爸,我可以把这些报道做一次语义分析,提取共同模板。如果真有统一源头,应该能还原出原始稿件结构。”
“去做吧。”亚瑟说,“脱敏处理,别留痕迹。所有操作走离线环境。”
小亚明走后,亚瑟翻出了华瑞资本的旧档案复印件。纸张有些发黄,边角磨损,像是被人反复翻阅过。他一页页翻过去,指尖划过泛脆的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终于,他在高管离职名单那一栏停下,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陈砚。
三年前因虚假报表被内部警告处分,所属部门为战略投资部,直属上级是李承武。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进他的记忆。李承武,远拓集团的副总裁,业内有名的激进派,作风狠辣,擅长资本腾挪与舆论造势。他曾公开嘲讽恒信联合“只会守成,不懂进攻”,并在多个场合质疑亚瑟的决策风格“过于理想化”。
而最近,他们正在竞标一块位于城南新区的地皮——政府规划中的科技产业园核心地块,估值超五十亿。恒信联合与远拓集团双双入围终轮,评审会在下周召开。
亚瑟拿出一张白纸,铺在桌面上。他先写下三个名字:李承武、陈砚、“星澜资本”。他在李承武和陈砚之间画了一条线,再从陈砚连向“星澜资本”,最后指向“舆情通”。
笔尖顿住。他又加了一个箭头,从“舆情通”指向十几家媒体图标,形成一个闭环。
门轻轻响了一下,亚菲走了进来。她没化妆,脸色略显疲惫,头发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手里拿着一张便签纸,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我问了之前那个制片人。”她说,“他本来不想说,后来我提了‘舆情通’的名字,他就松口了。去年他拒绝了星澜的投资,第二天网上就冒出一堆黑料,说他拖欠工资、私吞票房、性骚扰女演员。帖子发得特别集中,评论语气也都差不多,像是有人统一组织的。”
亚瑟接过便签,上面写着几个账号名和发布时间。其中一条微博发布时间是上午九点十八分,另一篇知乎长文发布于九点二十二分,与今天的节奏如出一辙。
“手法一样。”他说,声音低沉。
“还不止。”亚菲靠在桌边,语气凝重,“我让场务帮我查了下,这几家发帖的媒体账号,最近三个月都接了同一家公司的广告投放。名字没写,但付款方IP地址显示在金融中心B座。”
亚瑟抬起头,眼神骤然锐利。
就在这时,小亚明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份PDF打印稿。“我把所有报道做了文本聚类,发现它们可以归为五个模板。”他将文件放在桌上,“每个模板都有固定的开头句式、数据引用方式和结尾引导语。最奇怪的是,这些模板最早出现的时间,是在我们项目被冻结前一周。”
他翻开第一页,指着一段对比图:“看这个句式:‘据多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透露……’连续出现在七篇文章中,连省略号的数量都一致。这不是巧合,是复制粘贴后再微调的结果。”
亚瑟站起身,走到墙边的白板前。他拿起黑色记号笔,开始画图。
左边写“远拓集团”,右边写“恒信联合”。中间是“竞标地块”。从远拓延伸出一条线,连到李承武,再连到陈砚,再到“星澜资本”,接着是“舆情通”,最后是十几家媒体名称。
他又在“星澜资本”下面加了一句:利用舆论制造恐慌,逼退竞争对手。
“动机有了。”他说,“路径也清楚了。现在差的是直接证据。”
小亚明说:“要不要试试查‘舆情通’的客户合同?这种公司一般会有备案记录。”
“不行。”亚菲摇头,“他们肯定用代签或空壳公司走账。就算有合同,也不会写真实委托方。而且这类服务通常走私人渠道,现金结算,不留电子痕迹。”
艾迪这时也来了书房门口。她端着一壶水,给每个人倒了一杯,动作轻柔,像是怕打破某种微妙的平衡。
“我刚才又打了两个电话。”她说,“一个是圈里的宣发总监,一个是财经频道的老编导。他们都提到,最近有几家原本不碰金融话题的小媒体突然开始密集输出这类内容,而且编辑部没人知道稿子是谁写的,只知道按时发布就行,报酬结算快,从不拖欠。”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有个主编说,他们收到的稿件连署名都没有,只有一个编号。发完就能拿到五千到两万不等的费用,全部走私人账户。”
亚瑟看着白板上的图,沉默了几秒。阳光斜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远拓集团”四个字上,像一道审判。
“这不是简单的抹黑。”他说,“这是系统性操控。他们想让我乱,想让我急着解释,然后露出破绽。只要我公开回应一次,他们就能顺势追击,把我拖进无休止的口水战,消耗我的信誉和精力。”
艾迪坐下来:“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按他们的节奏走。”亚瑟拿起笔,在白板最下方写下一排字:
完善数据分析报告
收集更多受害者案例
核查“星澜资本”股东结构
将证据提交监管预审系统
“我们先走合规渠道。”他说,“把材料准备好,上传到监管平台的匿名举报入口。等系统确认受理,再决定下一步。不能贸然反击,否则就成了‘情绪失控的企业家’,正中他们下怀。”
小亚明问:“如果他们发现我们在查呢?”
“他们会。”亚瑟说,“但他们现在不知道我们知道多少。只要我们不动声色,就有机会抢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完成布局。真正的较量,不在台前,在后台。”
艾迪看着他:“需要我继续打听吗?”
“暂时不用。”亚瑟说,“你现在接触的人越多,越容易引起注意。等我们拿到正式受理编号,再让你帮忙联系可靠媒体。”
亚菲说:“我可以继续留意剧组那边的消息。万一他们想找新项目洗白,肯定会冒头。”
“好。”亚瑟点头,“你们都去准备吧。小亚明,报告今天必须做完。越详细越好,尤其是时间节点和语义特征的交叉验证。”
人都离开后,亚瑟坐回电脑前。书房安静得能听见主机风扇的嗡鸣。他打开加密文档,开始整理证据包。数据模型截图、媒体报道时间轴、语义分析结果、人员关联图、第三方信源记录……一项项放进文件夹,命名严谨,分类清晰。
最后他插入U盘,将整个资料包压缩加密。屏幕上跳出提示:是否上传至监管预审系统?
他把手指放在回车键上方,停住了。
窗外传来一阵鸟鸣,楼下有孩子在喊妈妈。阳光斜照进来,落在键盘边缘,暖得不像这个季节该有的温度。
他重新打开邮件草稿箱,新建一封空白信件。收件人留空,主题未填。他在正文写了两句话,又删掉,只留下一行字:
“所有信息均来自公开渠道交叉验证,不存在主观臆断。”
然后他关掉邮箱页面,转回上传界面。
U盘还插在接口上,指示灯一闪一闪,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移动鼠标,点击“上传”。进度条开始缓慢前进,百分之三,百分之五,百分之十……
电脑右下角时间显示上午十点零七分。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不在通讯录里,是他三年前在一个秘密会议上交换的,仅用于紧急联络。
“喂?”那边很快接起,声音冷静。
“是我。”亚瑟低声说,“东西准备好了。一旦系统受理,请立刻通知我。”
“明白。”对方回答,“保持静默,别用常用设备联络。后续指令通过安全通道发送。”
电话挂断。
亚瑟拔下U盘,放进抽屉底层的一个金属盒里,锁上密码。他合上电脑,站起来活动了下肩膀,颈骨发出轻微的咔响。
书房门开着,走廊很安静。客厅传来电视的声音,艾迪在看早间新闻。
他走过去看了一眼屏幕。正在播报一则文化基金签约仪式的画面,主持人说着什么“强强联合”“产业升级”。镜头扫过台下嘉宾,其中有一个人侧脸一闪而过。
亚瑟猛地停下脚步。
那人四十多岁,穿深色西装,袖口露出一截银色腕表,正低头看手里的文件。
是他见过的照片上的人——陈砚。
画面很快切走,换成了项目效果图。
亚瑟站在原地没动。
几秒后,他转身回到书房,重新打开电脑。上传进度停在百分之六十八。
他再次插入U盘,双击打开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有一段视频,是昨天从某论坛抓取的现场录像。他快速拖动进度条,找到签约环节。
当陈砚抬头的一瞬间,他按下暂停。
然后打开另一份文档,拉出一张表格。这是小亚明做的媒体发布时间统计表。他对照着视频里的背景时间,逐一对比。
九点十九分,陈砚出现在**台。
九点二十一分,第一条负面报道发出。
九点二十二分,第二条。
九点二十三分,第三条。
他的手指慢慢收紧,指节泛白。
视频窗口还停在那一帧画面上,陈砚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在笑。
亚瑟盯着那张脸,忽然想起三年前审计会议上的场景。那时陈砚被当众质询,低着头,神情惶恐,说自己“一时糊涂”。可现在这张脸上,只有从容与算计。
他关掉视频,打开本地日历,在三天后的日期上标记了一个红点。
那是评审会召开的日子。
也是决战开始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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