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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凯旋暗箭靖王府的马车驶入京城时,已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与离京时的低调不同,此次回程,可谓风光无限。北疆大捷的消息早已传遍朝野,顾云舟以五百残兵诱敌、夜袭敌营、结盟契丹、智退咄吉的事迹,被编成了话本,在茶楼酒肆广为流传。皇帝更是下旨,令靖王率北疆抚慰使团,于除夕宫宴上接受封赏。
街道两旁,百姓夹道围观,想一睹这位“白衣战神”的风采。
马车内,顾云舟却无半分喜色。他靠着车壁,脸色比离开时更加苍白,偶尔压抑的低咳声在密闭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北疆的风雪似乎浸透了他的筋骨,留下难以驱散的寒意。
“先生的咳疾,还未好?”萧绝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平淡无波,目光却落在他微蹙的眉心上。
“劳殿下挂心,偶感风寒,无碍。”顾云舟睁开眼,掩去眸中的疲惫。越是接近权力的中心,他越不敢显露半分脆弱。
萧绝未再追问,只将一杯温热的参茶推到他面前:“宫中太医已候在府中。”
马车并未直接回靖王府,而是绕道去了城西的一处僻静宅院。
“下车。”萧绝率先下去。
顾云舟跟随他走进宅院,只见院中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告老多年的前太医院院判,陈太医。
“劳烦陈老。”萧绝对他竟十分客气。
陈太医一言不发,示意顾云舟坐下,三指搭上他的腕脉。片刻后,他眉头紧锁,又仔细查看了顾云舟的舌苔、眼睑。
“顾大人,”陈太医声音凝重,“您这不是普通风寒。脉象浮紧中空,舌苔灰腻,是中了‘缠丝雪’之毒。”
顾云舟瞳孔微缩。“缠丝雪”,北狄宫廷秘毒,无色无味,混入饮食或由伤口侵入,初时状似风寒,缠绵不去,毒性会慢慢侵蚀肺腑,一月之后,咳血而亡。
“可能解?”萧绝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周身散发出凛冽的寒气。
“能。但需连续施针七日,辅以老朽独门汤药,期间需静养,不可再劳心劳力,更不可动武,否则毒性攻心,神仙难救。”陈太医写下药方,深深看了顾云舟一眼,“下毒之人,剂量控制得极精准,是算准了大人归途发作。大人需仔细回想,在北疆,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物?”
顾云舟脑中飞速闪过北疆种种。饮食他与将士同灶,唯一特别的……是离开云州前,社尔王子赠别时,亲手为他斟的那杯马奶酒!当时社尔神色如常,但他身旁一名侍从的眼神,似乎格外阴冷。
是了,太子势力盘根错节,未必不能买通社尔身边的人!
他将猜测低声告知萧绝。
萧绝眼中杀机毕现,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很好。看来有人,是嫌命太长了。”
他转向陈太医:“有劳陈老,就在此处为先生诊治。所需药物,本王会亲自安排。”
接下来的七日,顾云舟便在这处隐秘的宅院中,接受陈太医的针灸与汤药。萧绝几乎每日都来,有时只是静静看他喝完药,有时会带来一些朝中的消息。
“陛下对先生北疆之功,甚为嘉许。除夕宫宴,擢升先生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入值南书房,参议朝政。”
顾云舟喝药的动作一顿。翰林院侍读学士虽只是五品,却是清贵无比的天子近臣,入值南书房,更是意味着一定程度上的“帝师”身份,可接触核心机要。这赏赐,太重了。重到足以将他彻底架在火上烤。
“太子那边?”他问。
“弹劾你的奏章,堆满了父皇的御案。”萧绝语气带着一丝嘲弄,“结党营私、擅启边衅、甚至与北狄王子交往过密,意图不轨……罪名五花八门。”
“殿下如何应对?”
“本王将先生那封详述‘落雁坡之败’乃骄敌之计、张将军殉国细节的奏章副本,散了出去。”萧绝淡淡道,“如今市井间,皆言太子嫉贤妒能,构陷忠良。”
舆论战。萧绝用得毫不逊色于他。
第七日,顾云舟咳出的痰中已不见血丝,脉象也平稳了许多。陈太医松了口气:“毒性已祛除八九,余毒需慢慢调理。切记,半年之内,不可再染风寒,不可过度耗费心神。”
当晚,萧绝来接他回靖王府。
马车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除夕的喜庆氛围已悄然弥漫,偶尔有零星的炮竹声传来。
“宫宴之上,太子必有动作。”萧绝闭目养神,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先生怕吗?”
顾云舟看着窗外流转的灯火,轻轻摇头:“殿下在,云舟何惧之有。”
萧绝睁开眼,深深地看着他:“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住性命是第一要务。你的命,比任何功劳、任何官职都重要。”
他伸出手,不是触碰,而是将一枚温润剔透的羊脂玉佩放入顾云舟手中。玉佩上雕刻着繁复的蟠螭纹,中心是一个小小的“绝”字。
“戴着它。必要时,可调遣本王埋在宫中的部分暗卫。”
玉佩还带着萧绝掌心的温度,沉甸甸地压在顾云舟手上。这不仅仅是一道护身符,更是一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道将他与靖王府命运彻底捆绑的枷锁。
“云舟,定不负殿下所托。”
除夕夜,皇宫,麟德殿。
盛宴恢弘,灯火璀璨。百官携家眷列席,觥筹交错,一派盛世华章。
顾云舟穿着新赐的青色五品官袍,坐在翰林院官员的席位中,位置不算靠前,却因他此刻的风头,引来无数或明或暗的注视。
皇帝驾到,众臣山呼万岁。
封赏开始。萧绝因“调度有方,安定北疆”,获赐双倍亲王俸禄,加授“抚军大将军”虚衔,荣耀已极。
轮到顾云舟时,殿内安静下来。
皇帝看着他,目光深沉:“顾爱卿白衣出身,屡立奇功,智勇双全,实乃国之栋梁。擢升翰林院侍读学士,入值南书房,望尔勤勉王事,不负朕望。”
“臣,谢主隆恩!”顾云舟叩首谢恩,姿态恭谨。
就在这时,太子萧琰突然起身,举杯笑道:“七弟,顾大人,此次北疆大捷,扬我国威,本宫敬你们一杯!”他笑容和煦,仿佛之前的弹劾从未发生过。
内侍为萧绝和顾云舟斟满御酒。
顾云舟端起酒杯,敏锐地嗅到一丝极淡的、与酒香迥异的甜腻气息。他心中一凛,是“醉仙萝”!另一种宫廷秘药,服用后半个时辰内会令人精神亢奋,言行失控,状若癫狂。在这等场合失仪,足以毁掉他刚刚得到的一切!
他眼角余光瞥向萧绝,见萧绝指尖在杯沿极轻地敲击了两下——示意无毒。
电光石火间,顾云舟已明白,这杯酒,萧绝的没事,唯独他的被做了手脚!太子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这个“功臣”自己毁了自己!
不能喝,也不能当场揭穿。拒饮是抗旨,揭穿没有证据,反而会打草惊蛇。
就在他心念急转,准备假装失手打翻酒杯时,身旁的萧绝忽然伸手,看似随意地拿过了他手中的酒杯,同时将自己的那杯塞到他手里。
“皇兄,”萧绝举着那杯毒酒,对太子淡然一笑,“顾大人舟车劳顿,前些时日又感染风寒,御医嘱咐需忌酒。这杯,臣弟代他饮了,亦谢皇兄美意。”
说罢,不等太子反应,萧绝仰头,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全场皆惊!
太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顾云舟握着手中那杯无毒的酒,指尖微微颤抖。他看着萧绝喉结滚动,将毒酒咽下,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竟然……为他挡毒?!
萧绝放下酒杯,面色如常,甚至对太子笑了笑:“皇兄的酒,果然醇烈。”
皇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眸光深邃,并未多言。
宫宴继续,丝竹管弦再起,但气氛已变得微妙而紧张。
半个时辰后,萧绝果然开始出现“醉态”,他起身向皇帝告罪,言不胜酒力。皇帝准其先行回府。
顾云舟立刻上前扶住他。
两人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中,相携着走出麟德殿。
宫廊深深,寒风凛冽。
一出殿门,萧绝便推开了顾云舟的手,站直了身体,除了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几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哪有一丝醉意?
“殿下,您……”顾云舟惊疑不定。
“本王体内早有抗药性,这点‘醉仙萝’,还放不倒我。”萧绝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袖中微微颤抖的手,却泄露了那毒酒并非全然无效。
顾云舟看着他苍白的侧脸,想起陈太医说他半年内不可动武耗神的话,想起他毫不犹豫喝下毒酒的瞬间,心中五味杂陈,一种陌生的、酸涩而滚烫的情绪涌上喉咙。
“为何……”他声音有些沙哑,“为何要替云舟挡酒?”
萧绝停下脚步,在宫灯昏黄的光线下,转头看他。那双凤眸幽深如夜,里面翻涌着顾云舟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因为,”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去顾云舟不知何时沾在唇边的一点酒渍,动作缓慢而珍重,声音低沉得如同誓言:
“你是顾云舟。”
“是本王一个人的……顾云舟。”
“谁想伤你,需得先踏过本王的尸体。”
宫檐下的积雪映着月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如同冰雕。那一刻,顾云舟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跳失序的声音,如同擂鼓,撞击着耳膜,也撞击着那堵他精心构筑的、名为理智与疏离的高墙。
城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
而风雪,正从这缝隙中,呼啸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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