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武侠仙侠 > 拳之下 > 16、暗室,石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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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秦玉虎早早地就把练幽明接走了。

    反正现在眼瞅着都快过年了,屯子里除了准备冬捕也没什么事情要忙的,再说了就练幽明现在这副身子骨,下地都费劲儿,哪敢有什么指望。

    而且考虑到知青下乡是临时决定,这些接收知青的村屯基本上都得了一些物资上的补助。至于什么物资,就是守山老人喂养的那些老母鸡,还有几头大肥猪。

    所以练幽明去请假的时候,村支书十分爽快的给了十天的假,还说实在不够赶在冬捕前回来也行。

    岁末寒冬,漫长且又残酷,塔河的天亮得越来越晚,就连升起的太阳也多是挂在南边的地平线上,散出得暖意少的可怜。

    白茫茫的霜雪没等化去,就又冻上了,呼啸的西北风裹着冷霜,刮起来像是冰雪凝结的精灵,在天地间盘旋飞舞。

    秦玉虎这次没骑他那翻斗摩托车,而是弄了一驾骡车。

    练幽明好奇之余问了一嘴,才知道因为轮胎打滑,加上路面又结了冰,秦玉虎昨天回城的时候给摔了。

    车子坏没坏的练幽明倒不关心,见自己老叔人没事才把提起来的心又咽回了肚子。

    他捂得严严实实的,坐在骡车上,双手揣袖,缩着脖子,埋着头,两腿悬空搭着,像是个回娘家的小媳妇。

    “叔,那个姓宫的走了?”

    “啥姓宫的,你小子又胡咧咧,你知道人是干啥的不,照着那些戏文故事里讲的,人就是大内高手……走倒是没走,还搁山上待着呢。”

    秦玉虎侧坐在车辕上,也捂得厚厚的一层,棉裤,棉靴,棉帽,手上还有一双厚实的鹿皮手套,一张嘴那围巾下面登时溜出一团白汽,跟烧水壶漏了似的。

    练幽明“哦”了一声,若有所思,也不再多问。

    赶上了过年前的最后一个月,尽管冷得吓人,但也压不住喜庆。

    街面人来人往,都裹成了粽子,露着笑脸,四处走走看看,忙着置办年货。

    秦玉虎没有径直回家,而是带着练幽明来到了火车站。

    年关将近,游子归家。

    等候了约莫四十来分钟,就在秦玉虎和练幽明左瞧右看的时候,出站的人堆里,一个戴着棉帽,穿着貂皮大袄的身影突然蹑手蹑脚地绕到两人身后,冷不丁大吼了一声,“爸!”

    然后在“咯咯”的笑声中把围巾一揭,露出了一张圆圆的肉呼呼的脸蛋,虽说有点显胖,但绝不难看,大眼睛,高鼻梁,面颊白皙,不但有种说不出的明艳大气,性子还活泼的不行。

    这大胖丫头便是秦玉虎和沈青红的闺女,叫秦红秀,在哈市的林业学院读书。

    秦红秀性格爽朗,伸手一揽,搂住了练幽明的肩膀,然后用一种极为严肃也十分认真地口吻说道:“又见面了,达瓦里希。”

    练幽明清了清嗓子,也绷着脸一本正经地道:“同志们,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胜利,还有一条是死亡,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哎呦!”

    然后,两人就被秦玉虎照着脑门各赏了一个脑瓜崩。

    呲牙咧嘴中,秦红秀坐上了骡车,又把身上的挎包递给了练幽明,“喏,给你带的书,这都是我找同学拿的。除了一些常见的复习资料我还找了两本外语读物,一本俄文,一本英文,等有空了就教你。”

    接到了闺女,秦玉虎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牵着缰绳,挥着鞭子,在一声声赶骡的吆喝中消失在了晨光里。

    ……

    山上的林场中。

    接管的士兵已经走了。

    一间间木屋也被大雪压住了门户,远远瞧着像是一个个雪包,除了空荡冷清,就只有呜嗷乱刮的风声。

    可就在这死寂无人的冰天雪地里,一名年轻女子却盘坐在一个三四人合抱的粗壮木桩上,唇齿轻启,喉舌颤动,吞吐着气息。

    “嗷!”

    胸腹起伏间,宫无二喉间竟隐有龙吟声起,旋即仰头睁眼,气息急吐,一缕白气霎时犹若龙腾飞天,直直升空射出三四米高,方才散于无形。

    一番吐纳过后,只见宫无二的身上看似没什么异样,然木桩周围的积雪居然融化出半米开外,露出了底下的土壤,远远瞧着只似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滴下了一点墨迹。

    宫无二长身而起,然后走进了守山老人居住的那几间土屋。

    土屋拢共有六间,除了养猪喂鸡的三间,还有三间。一间是打坐休息的静室,一间是练功用的房间,至于最后一间,空无一物,未有窗户,却嵌满了一块块青灰色的地砖。

    看到这最后一间土屋,宫无二步伐一住,没有任何多余的打量目光就已经落在了满地的青砖上。

    这些地砖虽显古旧但并不罕见,大抵是一些旧坟旧墓的坟砖,被拆过之后重新利用了一遍。

    稍一沉吟,遂见宫无二双脚挪动,看似漫无目的,但等转了一圈,走到土屋的一角角落时,足尖猛的下压,原本严丝合缝的青砖轰然塌下去一片,露出了底下的一个暗道。

    眸光一烁,没有过多犹豫,宫无二转身从外面拎来一盏油灯,一点点摸索着走了下去。

    灯光照处,却见有一条青砖铺成的台阶,延伸往下。

    走出一截,发现没有什么陷阱机关,宫无二缓提了一口气,脚下步伐陡然变快,只似化作一道急影。

    直到深入了四五十步,她眼前的视野方才豁然开阔。

    “呼!”

    身后冷风徐徐,宫无二拎着油灯,闪烁的目光凝望着眼前的一切,缓缓舒了一口气。

    这下面居然别有洞天,藏着一处墓穴。

    但这处古墓俨然已经被人重塑了一遍,并没有多少腐味儿,也不见棺椁枯骨,更像是被人刻意改造成了一间暗室,尽管阴暗,但许多残留的痕迹却在无形中显露出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

    而在暗室的最深处,横放着一张石床。

    宫无二将墙上的火把逐一点燃,缓缓走了过去。

    不光有床,这里面竟然还摆着椅凳,地上还放着几个蒲团,但都落满了厚厚的尘灰,仿佛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可宫无二却留意到,石床上的灰尘很浅很薄,像是刚刚积下的一般,显然在不久以前这床上还躺过人。

    她伸出纤秀的左手,用指肚摩挲着石床的表面,好似在找寻着什么。

    可惜一番摸索后全无半点收获。

    正四下打量间,宫无二突然将视线停留在了石床一侧的墙壁上。

    这一面是个石墙,并非青砖堆砌,上面似是涂了一层青灰色的墙灰,看似普通,但在宫无二的眼里却有些不同寻常。

    正当她犹疑观望之际,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轻笑。

    “这有什么看头?莫非真东西藏在了底下?”

    来人背负双手,步步行进,可就在看见那面墙壁之后,脚下步伐陡然加快。

    昏暗的空间内,疾风呼啸,火光摇曳,但见一只拳头在灯火的映照下好似铜铸铁打的一般,势如离弦之箭,照着那面墙壁狠狠砸下。

    “砰!”

    “砰!”

    “砰!”

    定睛再看,墙壁上已多出三个拳印。

    而在石床的另一端,正有一条矫若猿猴的身影凌空翻落,站的笔直。

    来者是个穿着中山装的青年,身形瘦削,双肩却宽,脸色蜡黄,神情更是有些木讷,然那一双眼睛却透着股子灵动。这人不笑时还好,只咧嘴一笑,竟好似换了个模样,恶相毕露,眼中戾气充盈,仿若化作一尊山魈恶鬼,尽显狰狞。

    薛恨。

    但无论是宫无二还是薛恨,他们此刻的注意力全都没有在彼此的身上,而是眨也不眨地紧盯着眼前的墙壁。

    只因三拳落定的刹那,石壁上的墙灰便已迅速龟裂,然后纷纷坠落,显露出了底下的东西。

    令二人大为意外的是,墙灰之下,竟留有一幅石刻。

    随着一枚枚字迹逐一显现,那赫然是一首诗。

    “我有屋三椽,住在灵源。无遮四壁任萧然,万象森罗为斗拱,瓦盖青天。无漏得多年,结就因缘。修成功行满三千,降得火龙伏得虎,陆路神仙。”

    “陆路神仙?”

    薛恨眸光随字游走,直到看见最后几句,尤其是那“陆路神仙”四字,一张脸顷刻间显露出痴狂的神态,眼神也愈发凶厉,如疯如魔。

    “吕洞宾的诗。”

    “嗯?”

    “还有?”

    宫无二却留意到石刻末尾还有两字。

    “庐山?”

    这两字瞧着极为突兀,笔锋走势似断未断,将尽未尽,好像尚有未了之言。

    薛恨也看见了那两个字,晦暗双眼悄然一亮。

    “有意思。吕洞宾?庐山?”

    但很快,就见薛恨背着双手,歪过头,缓缓看向一旁的宫无二,随着他脸上的火光扭曲变化,转瞬竟又恢复了那张木讷的面孔,“你虽为‘八卦门’的年轻翘楚之一,但却甘愿为他人驱使,且身入庙堂,已非纯粹的武人……换你的那个兄弟来吧。”

    明明语气平淡,却是暗藏森然杀机。

    宫无二神情平淡,“此言不对。如今世道已换,哪儿来的庙堂?你身在此间,心却在乱世,不但乱杀无辜,还欲要与天下群雄争锋,已属邪魔一流,眼下回头,为时未晚。”

    薛恨同样语气无波地道:“你的心已被规矩所束缚,如何见天地啊?回你那一亩三分地去吧。”

    话不投机,已无需多说。

    宫无二双眼微阖,凤眸低垂,双手十指悄然一拢,好似牛舌。

    薛恨却是幽幽一叹,“甲子以前,这江湖何等精彩,群雄辈出,豪杰并起,更有无双强人横行南北。可惜,我却迟来了几十年,好在……嘿嘿……武道未绝,江湖未远,更叫我发现了一桩惊天隐秘。或许,真能与那前人一较高低,踏破武道的至高之境。”

    宫无二淡淡道:“看来你已打定主意一条路走到黑了。”

    薛恨轻声道:“谁对谁错,还言之尚早。”

    宫无二眼皮一颤,“正要领教!”

    薛恨戏谑道:“好说。”

    话音方落,两道身影齐齐动作,身形横移,快如电闪。

    忽有风来,四面灯火转瞬俱灭,昏暗的空间内,已然拳掌交锋,杀机四起。

    ……

    ……

    塔河县。

    回去的时候,天空又纷纷扬扬落起了雪花。

    秦玉虎把骡车赶到供销社前,给二人叮嘱了几句,自己则是去了国营饭馆。

    现在天寒地冻的,沈青红又怀有身孕,自然不方便下厨,吃的东西全都在饭馆订好了,只需要拿回去热一下就行。

    看着秦玉虎远去的背影,练幽明跳下了骡车。

    之前在林场的时候他已经攒了二三十块,加上来时带的私房钱,差不多有个一百四十块,再有昨天那个邮包里父母还寄了一百块。

    想到这些天一直劳烦秦玉虎照顾,练幽明便让秦红秀守着骡车,自己钻进了供销社。

    只把棉布帘子一掀,一股暖气登时就裹了来。

    练幽明走到柜台前,目光先是扫过琳琅满目的各类吃食,然后是一些上等的皮货。

    让他意外的是,这里还有不少山货,像什么野参、灵芝居然都能看见,就是品相差了点,但也足够令他为之欣喜了。

    这倒是省事了,可以尝试一下锦帛上的那些食谱。

    要是能把五气补足了,打下根基,便能修习那门“三阴地煞劲”,连同“钓蟾功”也能兼之,甚至还可以琢磨一下金钟罩。

    女售货员四五十的岁数,斜倚着柜台,嗑着瓜子,见练幽明一直转悠,忍不住说道:“老弟,别光转悠啊,瞧上啥了?”

    练幽明问,“这些野参都怎么卖的?”

    售货员抬了抬下巴,“这都是从那些走山人手里收来的,品相不好,价钱自然就便宜,就你面前那几根,六百一斤。”

    练幽明闻言眼神一亮,这价钱还真是……出人意料。

    见练幽明一直杵在那儿,售货员有点不耐烦了,“你到底买不买啊?不买别浪费时间啊。”

    练幽明只是笑了笑,随后把目光落在了柜台的角落里,那里放着两块手表,“我想拿一块手表,还有两瓶茅台,再给我取两双麂子皮的棉靴,手套也要两双,还有那个蛤蜊油拿两盒。”

    售货员顿时来了精神,“俺们这儿手表可以不要票,上海牌的,八十块。茅台没票九块钱一瓶,有票七块一瓶,至于棉靴手套四双总共是五块五,蛤蜊油……”

    说着,售货员从柜台里取出两个灰扑扑的贝壳,这是文蛤的壳,里面便是这个时代的护手霜。

    “七分五一盒,两盒收你一毛五。”

    眼见练幽明真就在掏钱,售货员又推荐道:“俺们这儿还有麦乳精呢,小伙子你要不要来一罐?”

    练幽明摇了摇头,这东西他之前买过,差点没把自己腻死,又甜又腻,基本上都留给弟弟妹妹兑水喝了。

    转身又买了点糖果花生,他才结了账走出供销社。

    刚一出去,秦玉虎也刚好回来,看到练幽明拎出来一堆东西,脸色顿时一黑,尤其是看见那块手表,瞬间独眼大张,吓死个人。

    “你爸妈给你寄的那点钱都是他们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谁让你乱花的,赶紧回去给老子退了,我可不差你那点吃的。”

    说完,这人就开始去抽腰间的皮带,任凭秦红秀怎么拉都拉不住。

    看到这和自己老爹一模一样的动作,练幽明连忙解释道:“别啊,这些东西都是我拿自己挣的钱买的,我爹妈寄的钱还在这儿呢。”

    他赶忙把父母寄的一百块拿了出来。

    看到钱还在,秦玉虎的脸色方才好转不少,但语气还是有些不痛快,“就算你自己挣的也不能这么乱花,赶紧去退了。”

    练幽明翻了个白眼,“好啊,秦叔你既然要这么生分我可就回屯子了。再说了,又不是买给你的,我是送我沈姨的,我妈和我沈姨亲如姐妹,来的时候还让我孝顺一下呢,我买点东西咋啦?”

    他们这两家人有些奇怪,起初是父辈亲如兄弟,然后就是练幽明他妈和沈青红渐渐熟络,最后也处得跟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似的,所以练幽明干脆管秦玉虎叫叔,管沈青红叫姨,各叫各的。

    秦玉虎听的一时语塞。

    练幽明嘿嘿一笑,“哎呀,别杵着了,快回去吧,我都快冻死了。”

    秦玉虎憋了半天,冷哼一声,最后只得无奈骂道:“臭小子,就这一回啊,可不准有下次,不然我非得揍你。”

    练幽明应付似的不住点头,重新坐上了骡车,“赶紧把皮带串回去吧,咋和我爹一个德行,一言不合先抽皮带。”

    秦红秀抱着一堆吃的,乐的前仰后合。

    ……

    头顶飘雪正浓,渐渐淹没了三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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