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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236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淮西战场的积雪刚化了一半,泥泞的官道上已响起宋军行进的脚步声。孟之继骑着马,跟随在孟珙身后,看着沿途插满的“宋”字旌旗,心中却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淮西的胜仗虽让蒙军节节败退,可襄阳那边的消息,却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头。“义父,襄阳的塘报还是没送来吗?”他忍不住问道。自上月派出的斥候至今未归,襄阳的情况便成了未知数。
孟珙勒住马,望着南方的天空,眉头紧锁:“镇北军刚到襄阳时,还送来过两次捷报,说已稳固城防。可这半个月……怕是出事了。”
话音未落,一名骑兵从后方疾驰而来,背上插着代表紧急军情的红旗。“将军!襄阳急报!”骑兵翻身下马,声音带着颤抖,“镇北军叛乱,赵范大人弃城而逃,襄阳……襄阳失守了!”
“什么?!”孟之继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手中的缰绳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仿佛能看到蒙古兵冲入襄阳城的画面,看到那些曾经在城头浴血奋战的百姓,看到……黄蓉那张清丽的脸庞。
孟珙脸色铁青,一把夺过捷报,飞快地浏览着。塘报上的字迹潦草而混乱,却清晰地记录着那场突如其来的叛乱:镇北军与地方势力积怨爆发,将领们因被赵范猜忌克扣粮饷,竟在深夜打开城门,迎蒙古兵入城。四万七千官民被俘,三十万钱粮、二十四库军械尽落敌手,曾经固若金汤的襄阳城,竟以这样屈辱的方式陷落。
“赵范!”孟珙一拳砸在马鞍上,声音里满是震怒与痛心,“老夫早说过此人不比其父赵方,刚愎自用,难堪大任,朝廷偏要派他去守襄阳!”
孟之继的心跳得像擂鼓,脑海里反复浮现出洞庭湖畔黄蓉的笑容。蒙古人素来残暴,城破之后必是烧杀抢掠,她一个女子,又带着那么多江湖义士,怎能抵挡?他甚至不敢去想,若是黄蓉落入蒙军之手,会遭遇怎样的厄运。
“义父,让我去襄阳!”他急声道,“我带些人手,说不定能救出些人来!”
“胡闹!”孟珙厉声喝止,“襄阳已被蒙军控制,你这时候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朝廷刚传来旨意,让我们暂停淮西攻势,全力保住江陵。之经在江陵只有两万兵马,若是再出乱子,江南就危险了。”
孟之继知道义父说得有理,可心中的焦灼却像野火般蔓延。他望着南方,仿佛能穿透千里距离,看到襄阳城内的火光。“那……那郭靖夫妇和江湖义士们……”
“塘报上说,郭大侠夫妇带着残部退到了襄阳周边的山林,还在时不时袭扰蒙军。”孟珙放缓了语气,“他们是江湖人,熟悉地形,或许能自保。当务之急,是守住江陵,不让蒙军趁机南下。”
他拍了拍孟之继的肩膀:“之继,你率本部三千兵马,立刻赶赴江陵。记住,到了那里,不仅要协助你大哥守城,更要盯紧军中动静,绝不能再发生镇北军那样的叛乱。”
“是!”孟之继躬身领命,可心头的担忧丝毫未减。他翻身上马,对身后的亲兵道:“大用,你挑十个精明能干的,换上百姓装束,悄悄潜入襄阳周边,查探郭大侠夫妇的下落。切记,无论情况如何,都要回来报信。”
王大用郑重点头:“公子放心!”
孟之继望着王大用等人消失在官道尽头的身影,深吸一口气,调转马头,朝着江陵方向疾驰而去。马蹄踏过泥泞的路面,溅起一片片泥水,却冲不散他心中的阴霾。
他想起初见黄蓉时,她站在洞庭湖畔,黄衣飘飘,笑靥如花;想起她指挥郭靖处理野鹿时的灵动狡黠;想起她听说自己是孟珙部下时,眼中闪过的赞许……那些画面像刻在脑海里,此刻想来,竟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知道这份情愫或许不合时宜,可在这乱世之中,那个聪慧果敢的女子,早已在他心里留下了特殊的位置。
“一定要活着……”他低声呢喃,仿佛这样就能传到千里之外的襄阳。
一路疾驰,十日后终于抵达江陵。这座临江的城池比襄阳更显繁华,城头上“孟”字大旗迎风招展,正是孟之经率领的忠顺军在驻守。
“之继!你可算来了!”孟之经站在城门口,看到弟弟的身影,脸上露出急切的神色。这位年轻的都统制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多日未曾安睡。
“大哥,江陵情况如何?”孟之继翻身下马,快步上前。
“暂时安稳,”孟之经引着他往城内走,声音压得很低,“但人心惶惶。襄阳失守的消息传过来后,不少百姓都在往南逃,军中也有些流言,说蒙军很快就要打过来了。”
孟之继皱眉:“镇北军叛乱的事,对军心影响太大了。”
“谁说不是呢,”孟之经叹了口气,“父亲让你过来,也是怕军中有人效仿镇北军。你带的人都是跟着你从蔡州杀出来的老兵,忠诚度没得说,正好帮我稳住局面。”
两人走进帅府,孟之继刚坐下,就见一名亲兵匆匆进来:“将军,京湖制置司的人来了,说要查验府库钱粮。”
孟之经脸色微沉:“又是赵范的人?告诉他,府库有朝廷登记在册的账目,要查便按规矩来,别想趁机刁难。”
亲兵应声退下,孟之继不解道:“赵范不是弃城逃了吗?怎么还敢派人来查江陵?”
“他逃到扬州后,竟反咬一口,说襄阳失守是因为地方兵马不配合,”孟之经冷笑,“朝廷暂时没治他的罪,他倒越发嚣张了。这些日子,他派来的人三天两头找借口刁难,怕是没安好心。”
孟之继心中一凛:“大哥,这赵范连襄阳都能弃,难保不会打江陵的主意。咱们得小心防备,别让他的人在军中搅事。”
“我明白,”孟之经点头,“所以我才盼着你早点来。你心思细,又懂军务,有你在,我也能放心些。”
接下来的日子,孟之继一边协助孟之经整训兵马,加固城防,一边密切关注着襄阳方向的消息。王大用派出的人陆续有了回信,却都没能带来确切的消息——襄阳城被蒙军严密控制,城外的山林里时有零星的厮杀声,据说是江湖义士在袭扰,但没人知道郭靖黄蓉的具体下落。
“公子,有个猎户说,前些日子在襄阳城西的鹿门山,见过一个黄衣女子带着人烧了蒙军的粮草库,身手很是利落。”一名斥候回来禀报。
孟之继的心猛地一跳:“黄衣女子?是不是梳着妇人发髻,身边跟着个高大的汉子?”
“猎户说那汉子确实很高大,只是离得远,没看清样貌。”
孟之继松了口气,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能在鹿门山烧蒙军粮草,说明他们不仅活着,还在坚持抵抗。黄蓉的智计加上郭靖的武功,或许真能在绝境中闯出一条生路。
“继续查,”他对斥候道,“找到他们的落脚点,不要惊动,只需回报即可。”
斥候领命而去,孟之继走到窗前,望着南方的天空。夕阳正沉,染红了半边天,像极了他前世死去那天的晚霞。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身后有弟兄,有家人,还有一个让他牵挂的身影。
“襄阳虽失,但只要人还在,总有夺回来的一天。”他握紧拳头,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江陵的防务已渐渐稳固,蒙军暂时没有南下的迹象,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郭靖夫妇,不仅是为了那份牵挂,更是因为他清楚,这些江湖义士的力量,或许会成为将来收复襄阳的关键。
夜色渐深,江陵城头的火把次第亮起,映照着巡逻士兵的身影。孟之继站在帅府的地图前,手指轻轻点在襄阳的位置。那里曾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如今却成了蒙军的巢穴。但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率军打回去,在襄阳城头,再见到那个黄衣飘飘的身影。
血红色的晚霞浸染了襄阳城头,与城砖上凝结的暗红血迹交融在一起,像一幅被打翻的浓墨重彩。
郭靖拄着断裂的铁枪,靠在垛口上喘息。他的铠甲早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着血,简单包扎的布条早已被染红。游击的队伍越来越少,原本还算整齐的队列如今只剩下零星的身影,每个人都带着伤,眼中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蓉儿,西边的的鞑子快要围过来了了!”郭靖嘶吼着,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黄蓉从另一侧跑过来,她的衣裙下摆被划破了好几处,脸上沾着烟灰与血污,却丝毫不见慌乱。她手中挥舞着打狗棒,将一名扑过来厮杀的蒙古兵扫了下去,沉声道:“我带人去引开!你们先行退回山背面。”
她的身影在混乱的田间穿梭,如同穿花蝴蝶。时而用石子精准地打中蒙古兵的手腕,让他们兵器脱手;时而指挥着不多的江湖义士门且战且走,声音清亮,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稳住人心。可即便是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次袭扰的行动,正在一点点失去效果。
半年来,他们与京湖制置使赵范麾下的宋军并肩作战,一次次击退蒙军的进攻。郭靖夫妇凭借着江湖威望,召集了数千江湖义士,与士兵们一同登城死守。黄蓉更是殚精竭虑,利用襄阳城的地形布下无数陷阱,好几次都让蒙军损失惨重。
可蒙古人的攻势实在太猛烈了。他们仿佛永远不知道疲倦,前仆后继地冲向城墙,箭雨密集得能遮住天空,投石机抛出的巨石不断砸在城墙上,将坚固的城砖击得粉碎。宋军的粮草在一个月前就已告急,箭矢也所剩无几,能支撑到现在,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
“杀!”郭靖怒吼一声,拖着伤臂冲了上去,铁枪横扫,将两名蒙古兵挑飞。可更多的蒙古兵涌了上来,他很快便被团团围住,险象环生。
黄蓉见状,心急如焚,手中的打狗棒舞得更快,想要冲过去支援,却被几名蒙古兵死死缠住。
“靖哥哥!快撤!”黄蓉凄厉地喊道,她知道,再耗下去只会全军覆没。
郭靖杀红了眼,听到黄蓉的呼喊才猛地清醒过来。他环顾四周,看着溃散的残众和涌上来的蒙古兵,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跟着黄蓉朝着山背面突围撤退。
他们带着残余的数百名士兵和江湖义士,从一条隐秘的小道逃出了包围圈。当最后一个人离开时,身后传来了蒙古兵搜寻全山的命令的声音。
游击,也挽回不了叛徒出卖的结局。
夜色笼罩下来,一行人在城外的山林中暂时休整。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每个人疲惫而沮丧的脸庞。郭靖默默地擦拭着铁枪,枪尖上的血迹早已干涸,他的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都怪我……”他喃喃自语,“若是我能再强一点,若是我能守住……”
“不关你的事。”黄蓉坐在他身边,递给他一块干粮,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是赵范那厮贪生怕死,临阵脱逃。就算我们拼到最后一人,也守不住一座主将弃守的城。”
话虽如此,她的心中却充满了无力感。半年来的浴血奋战,那些牺牲的士兵和义士,那些被战火摧毁的家园……终究还是付诸东流。
她望着远处襄阳城方向的火光,那里曾经是他们誓死守护的地方,如今却成了蒙古人的巢穴。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席卷了她,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原来……打仗是这么难的事。”黄蓉轻声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茫然。她自幼在桃花岛长大,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原以为凭自己的智计,总能找到破敌之法。可真正置身于这场惨烈的攻城战中,她才明白,江湖上的单打独斗与这种数十万人生死相搏的战争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资源的匮乏、士气的波动、主将的决策、甚至天气的变化,任何一个因素都可能影响战局。她想起了那个在江陵城外以少胜多、攻城拔寨的少年将军——孟之继。
那时她只当是侥幸,或是孟家军训练有素。可如今亲身体验了守城的艰辛,才明白能在那种绝境中硬生生撕开一条口子,需要何等的勇气、智谋和铁血手腕。
“那个孟之继……”黄蓉喃喃道,“倒是个难得的将才。”
郭靖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黄蓉笑了笑,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芒:“襄阳虽丢了,但我们还在。蒙古人想顺顺利利接管城池,没那么容易。”她站起身,拍了拍郭靖的肩膀,“靖哥哥,我们不能消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从今夜起,我们就在城外继续游击,袭扰他们的粮道,破坏他们的布防,让他们坐不安稳!”
郭靖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心中的沮丧渐渐散去。他重重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铁枪:“好!听你的!只要我们还活着,就绝不让蒙古人舒坦!”
篝火旁,残余的士兵和义士们听到他们的对话,眼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是啊,城丢了,但人还在,只要人还在,反抗就不会停止。
夜色中,襄阳城的火光依旧刺眼。但在城外的山林里,一股新的力量正在悄然凝聚。黄蓉望着那片火光,心中对孟之继的钦佩又多了几分。她忽然有些期待,若是有朝一日,能与那位少年将军并肩作战,会是怎样的光景?
而此时的江陵城中,孟之继正站在地图前,眉头紧锁。襄阳失守的消息刚刚传来,他知道,接下来的京湖防线,将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他的目光落在襄阳城的位置上,仿佛能看到那里正在发生的激战,以及那位黄衫女子不屈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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