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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勖冷冷一笑。“陛下自然会察觉。但这本就是阳谋。陛下难道能禁止功臣之后追忆先辈功绩?能禁止臣子向储君表达忠诚?只要我等行事谨慎,不留实证,陛下即便心知肚明,也无可奈何。况且,陛下越是猜忌太子,太子就越需要外力支持,我等的重要性,也就越大。”
最后的顾虑被打消。
殷元重重一掌拍在案上。
“好!就依苏先生之计!我等便押上这一注!为了先祖的荣光,也为了我等的将来!”
程名振也低吼道:“娘的!干了!”
密议持续到后半夜,三人详细商议了联络哪些人家,选派何人、以何种方式、在何种时机前往东宫“叙旧”。
夜色下的长安皇城,肃穆而寂静。
于志宁坐在一辆略显陈旧的马车里,车轮碾过朱雀大街的石板,发出单调的辘辘声。
他被一位不速之客“请”到了这处靠近魏王府的僻静宅院。
宅院外表寻常,内里却别有洞天,陈设清雅,熏香淡淡。
在于志宁面前的,并非魏王李泰本人,而是一位身着浅绯色常服、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杜楚客。
他官阶不高,仅是魏王府的记室参军,但朝野皆知,他是魏王最为倚重的幕僚之一,心思缜密,言谈谨慎。
“于公深夜劳顿,杜某实在是过意不去。”
杜楚客亲自为于志宁斟上一杯热茶,态度恭敬。
“只是今日咨政堂之事,关乎国本,殿下心绪难平,特命在下向于公请教。”
于志宁端起茶杯,并未饮用,只是借着温热的杯壁暖着冰凉的手指。
“杜参军言重了。老夫一介待罪之身,何敢当魏王殿下‘请教’二字。咨政堂上,太子殿下应对得体,乃国家之福,魏王身为皇子,理应欣慰才是。”
他话语平稳,将对方可能的试探轻轻挡回。
杜楚客微微一笑,笑容里看不出丝毫波澜。
“于公所言极是。太子殿下近来英睿果决,与往日大不相同,不仅陛下欣慰,魏王殿下亦常与我等言,深感佩服。”
他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
“只是……正因殿下变化甚巨,才更令人心生忧虑啊。”
于志宁目光微凝,看向杜楚客。
“哦?杜参军何出此言?太子奋发,有何可忧?”
“忧不在奋发,而在其速,在其源。”
杜楚客放下茶壶,声音压低了些,显得推心置腹。
“于公乃两朝老臣,见识远非我等晚辈可比。当知人之性情,移之不易。太子殿下昔日……嗯,些许瑕疵,您是最清楚的。如今骤然剧变,言必称国策,行必合规矩,这背后,若无高人指点,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他略作停顿,观察着于志宁的反应,继续道:“若指点之人,乃房、杜这般国之柱石,自是幸事。可观太子身边,除却侯君集等武夫,便是汉王等疏宗。他们所图为何?是真心辅佐储君,还是借储君之名,行营私之实?太子殿下心地纯善,若被奸人利用,恐非大唐之福啊。”
句句未提太子不好,甚至明着夸赞,暗地里却将矛头引向了太子身边之人,尤其是那个神秘的“高人”。
于志宁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杜楚客的话,精准地刺入了他内心最矛盾、最不安的地方。
他何尝没有同样的疑虑?
太子的转变,快得让他害怕。
他渴望那是真的,是浪子回头,是大唐之幸。
但他更怕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是更大的危机的前兆。
尤其是今日咨政堂上,那份应对得体的气魄。
这背后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杜楚客见于志宁沉默,知道他听进去了,便更进一步,语气愈发恳切。
“于公,魏王殿下并非对太子有所不满,实是忧心社稷安稳。陛下春秋鼎盛,太子乃国本,国本若被宵小环绕,稍有差池,则动摇的是我大唐根基。魏王身为臣弟,既不能坐视兄长被蒙蔽,更不能眼看国基受损。故而,咨政堂,至关重要。”
于志宁抬起眼。
“如何重要?”
“需有人,以金石之言,试其真金之色。”杜楚客目光灼灼。
“于公曾为太子师,有教诲之责,更有规劝之义。若由您出面,不涉攻击,只做求证。可问殿下,对过往之行,可曾深省?对身边之人,可曾明察?今日之政略,是出于本心,还是受人所导?此非逼问,乃是廓清迷雾,既为太子正名,亦为朝廷除患。若太子殿下果真幡然醒悟,胸怀坦荡,必能坦然应对,届时谣言自消,于公便是匡扶之功。”
“若……其中真有隐情,也好让陛下与朝野早日看清,早做打算,免生更大的祸乱。”
于志宁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杜楚客的话,比直接的怂恿更具蛊惑力。
他将一次可能引发朝堂地震的攻讦,包装成了“验明正身”、“廓清迷雾”的忠臣之举。
这将他于志宁放在了为国试储的忠直位置上,甚至给了他一个“若太子为真,则成全其美名”的选项。
但这选项的背后,是冰冷的现实:若太子应对稍有差池,或者流露出任何一丝心虚或依赖,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而提出问题的自己,就将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希望太子是真的。
他不敢相信太子是真的。
他害怕验证的结果是假的,自己却成了魏王清除异己的工具。
他更怕的是那将彻底击碎他对储君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
两种恐惧交织,几乎让他窒息。
杜楚客不再催促,只是静静地品着茶,给于志宁足够的时间挣扎。
良久,于志宁缓缓放下早已冰凉的茶杯,站起身,身形似乎比来时更加佝偻。
他没有看杜楚客,只是对着空处,嘶哑地说道:“老夫……明日还要上朝,告辞了。”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但杜楚客看着于志宁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种子已经种下,在于志宁充满矛盾与担忧的土壤里,自然会生根发芽。
明日咨政堂,必有好戏。
于志宁走出宅院,深夜的寒风吹得他遍体生寒。
他抬头望向太极宫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如同深不可测的漩涡。
他明白,自己已被卷入漩涡中心,明日,他无论开口与否,都已然身在局中。
他该何去何从?
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去验证那渺茫的“真心”,还是为了社稷安稳,去做那可能摧毁希望的“试金石”?
夜色,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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