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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六年的春日,长安城暗流涌动。两仪殿内,李世民看着内侍省连日来的查探奏报,眉头紧锁。
东宫三位伴读,杜荷、李安俨、李逸尘,背景履历皆已反复核查。
尤其重点排查了近日与太子接触频繁之人。
然而,回禀的结果却令李世民感到困惑。
杜荷,身为已故宰相杜如晦之子,尚太宗女城阳公主,身份尊贵,其家族与皇室关系复杂。
查得其近来或因官职升迁不如意,酒后曾有些许怨言,但多是针对朝廷铨选,并未查到其有教唆太子悖逆之言行的证据。
李安俨,原隐太子李建成旧部,后归附,虽得任用,然其出身始终是一道阴影。
查探发现,此人性格阴郁,平日与同僚交往甚少,偶有流露对当下职位的不满,怀念昔日战场之功,但同样无明确指向其蛊惑储君的实证。
最令李世民感到意外的则是李逸尘。
此子家世背景最为简单清白,陇西李氏远支,父祖皆无显宦,近乎寒门。
入宫三载,记录上显示其才学中等,性情沉静,甚至可说是默默无闻。
在所有查访的宫人、属官口中,此人平日除了履行伴读职责,几无多余交际,更无任何怨望之词或出格之论。
在三位伴读中,他显得最无可疑,也最不起眼。
调查陷入了僵局。
似乎太子的转变真是其自身幡然醒悟,或是那日的诛心之论只是其长期压抑下的一次偶然爆发?
但这结论与李世民对儿子的了解截然相反。
他绝不相信。
帝王心术,讲究平衡与掌控。
既疑东宫伴读有煽风点火之嫌,无论能否确定是谁,换掉那两个确有瑕疵、且可能心生怨怼者,总是稳妥之举。
既可敲山震虎,亦可安插耳目。
“传旨。”李世民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东宫伴读杜荷、李安俨,另有任用。着即调离东宫。遗缺由太子舍人李百药、著作佐郎许敬宗充任。”
此二人,李百药乃名臣李德林之子,以文才著称,性耿直;许敬宗则文采斐然,心思活络,皆属皇帝可信赖、至少是可控之人。
旨意迅速传至东宫。
李承乾接到旨意时,正在与李逸尘对坐读书。
闻听杜荷、李安俨被调离,他脸色骤变,握着书卷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传旨宦官退去,殿门甫一合上,李承乾便猛地转向李逸尘,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惊怒与惶惑。
“逸尘!父皇这是何意?杜荷、李安俨虽非大才,却也随我多年!突然调离,换上李百药、许敬宗……这分明是信不过我东宫旧人,要安插他的眼线!”
他呼吸急促,眼中闪过一丝被冒犯的刺痛:“父皇就这般忌惮于我?连我身边近侍都要一一筛换?”
李逸尘闻言非但没慌,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惊喜,他嗤笑一声,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殿下,您这怒火——又烧错地方了!”
李承乾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
李逸尘目光灼灼,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一种撕破伪装的锐利。
“陛下忌惮?陛下当然忌惮!他忌惮的不是杜荷,也不是李安俨那身洗不掉的隐太子旧皮!他忌惮的是您!是东宫!”
“他这把刀落下来,砍掉两个您觉得还算顺手的旧人,您就疼了?就觉得被冒犯了?”李逸尘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殿下!陛下这是亲手把两块迟早要烂掉、会炸伤您手的腐肉给剜了!您不该谢他吗?”
李承乾瞳孔微缩,下意识反驳:“可他们……”
“他们是什么?”李逸尘打断他,言辞愈发锋利。
“杜荷,仗着父荫尚了公主,就真当自己是颗葱了?怨望之言,出口便是取死之道!李安俨,前朝余孽,身上刻着‘反贼’二字!此二人留在东宫,是等着哪天被陛下拿来当刀子,捅穿您的心窝吗?如今陛下亲自替您清了这雷,您不暗叫一声痛快,反倒心疼起这两块废料来了?”
“李百药?许敬宗?是眼线没错!可眼线怎么了?陛下要看,就让他看个够!让他看看他的太子如何秉烛夜读,如何沉稳进益!让他派来的耳朵,只能听到对您有利的证词!让陛下安插的人,反过来成为您‘贤德明理’的传声筒!这买卖,亏吗?”
“殿下,”李逸尘最终压低了声音,却字字砸在李承乾心上。
“别忘了咱们在玩什么局!陛下出招,您就得接住,还得把招数里的杀机变成您的生机!觉得被监视?觉得憋屈?那就对了!这天家父子,从来就是这么玩的!您要么现在就摔了杯子出去骂街,让陛下称心如意;要么,就憋住了这口气,笑得比他还好看,把这步死棋给走活!”
李承乾胸膛剧烈起伏,被这一顿劈头盖脸的“妄言”砸得有些发懵,但那股被羞辱的惊怒却奇异地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被点醒的战栗。
他沉默了半晌,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眼底翻涌着复杂的光,最终化为一丝狠厉的明悟。
“孤……明白了。”他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决绝,“父皇要换,那就换。孤不仅要接,还要接得漂亮。”
他立刻命人准备谢恩表章,言辞极尽恭顺,感谢父皇关怀学业,对李、许二人表示热切欢迎。
提笔时,手腕稳定,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李世民接到东宫谢表,览毕,沉默良久。
太子如此乖顺合作,反倒让他一时有些无从下手。
那股憋着欲发作的力道,仿佛打在了空处。
他沉吟片刻,又下旨:“太子闭门思过,勤学不辍,朕心甚慰。明日望日大朝,准其参列。”
同时,一份明日大朝可能议及事项的摘要,也被送至东宫,以示“关怀”,亦是试探。
李承乾拿到那份摘要,目光扫过,在看到“魏王泰进献《括地志》”一行时,脸色瞬间阴沉,五指下意识地攥紧,几乎将纸笺揉碎。
那股对李泰深入骨髓的厌恶与嫉妒再次翻涌而上。
“《括地志》!又是《括地志》!”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胸膛剧烈起伏。
“广招学士,门庭若市!耗费钱粮无数!如今更是要将此书献于朝堂!天下人只知魏王博学,礼贤下士,可知我这太子?他这是要踩着我扬名立万!父皇竟也由得他如此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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