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古今梦中谈

    第十四章古今梦中谈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做事情也讲一个张弛有道。

    赵昭明一直强度训练，终于系统特训的后遗症，比赵昭明预想的要猛烈得多。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高对抗性、以及高精神消耗的训练，像是一台无形的压路机，把他脑子里那点关于“朕”、“孤”、“本王”的矜持和别扭，连同着对现代布局的抵触，全都碾成了渣渣。

    他晚上说梦话不再是“护驾”或者“阉党纳命来”，而是变成了“屏风马左象位车”、“AI胜率又掉了2%”、“郑坤我跟你拼了！”以及“陈放你闭嘴！”。

    陈放录了几段，发到小群里，收获了苏晓月一连串的“哈哈哈”和“赵大师辛苦了”的虚假慰问。

    最终，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

    或许是被训练耗空了精气神，或许是老宅带回来的那个青铜棋盒自带什么“古物debuff”（陈放语），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吹风着凉——毕竟大明棋王对现代空调的威力还是缺乏足够的敬畏。

    总之，赵昭明倒下了。

    体温一度飙到39.5℃，烧得他脸颊通红，嘴唇干裂，整个人像是刚从炼丹炉里捞出来的孙猴子，还是没炼出火眼金睛反而差点烤糊了的那种。

    【家庭内部紧急通讯记录】

    陈放：[图片：赵昭明瘫在床上，额头上贴着卡通退烧贴]报告！病号已失去战斗力！重复，病号已失去战斗力！

    苏晓月：啊啊啊！怎么烧这么厉害？去医院了吗？赵大师没事吧？（表情：担心）

    陈放：刚喂了退烧药，死活不肯去医院，说怕被当成小白鼠切片研究。思维已经进入大明模式，刚才管我叫“陈御医”。

    苏晓月：……需不需要我过来帮忙？

    陈放：别！你来了他可能直接吓得穿越回去。我先守着，有情况再呼叫支援！

    喂药过程堪比一场恶战。赵昭明对那橙子味的液体退烧药表现出了极大的恐惧，坚称这是番邦奇毒“十香橙子散”，无色无味，饮后功力尽散（可能是某部武侠片的残留记忆）。

    陈放好不容易捏着鼻子给他灌下去，累出一身汗。

    药效上来后，赵昭明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他的大脑并未休息，反而因为高烧，变得异常活跃，光怪陆离。

    他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混沌之中，四周是流动的色彩和破碎的声响。一会儿是寒山寺冰冷的雨，一会儿是弈仙楼喧嚣的喝彩，一会儿是电脑屏幕上滚动的污言秽语，一会儿又是陈放啃炸鸡的油汪汪的嘴……

    在这片混沌的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棋盘。

    棋盘光滑如镜，却无纵横十九道，只有一片朦胧的虚光。没有棋子，没有棋笥，唯有对面，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熟悉的、略显陈旧的明朝儒生长衫，眉宇间带着一丝未曾磨灭的傲气与……困惑。他的面容，竟与赵昭明自己一般无二！

    是了，这就是他，大明棋王赵昭明。

    或者说，是他潜意识中，那个尚未被现代信息风暴彻底冲刷掉的、纯粹的过去的自我。

    【梦境空间-意识流对话开始】

    明赵（皱眉，带着审视）：汝是何人？为何幻化成吾之模样？可是厂卫妖人的惑心之术？

    现赵（有气无力，眼神发飘）：惑什么心……我要是厂卫，先给自己下一剂退烧散……头好痛……

    明赵（警惕地看向四周虚无）：此乃何处？幻阵？汝之妖法，竟能困吾于此？

    现赵（翻了个身，虽然并没有身体）：妖法……嗯……比不过Wi-Fi……陈放说……信号覆盖全世界……

    明赵（完全听不懂，但大受震撼）：Wi……什么？全世界？狂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现赵（嗤笑，带着点病中的烦躁）：王土……土什么土……地皮贵得要死……朕……我连个厕所都买不起……

    明赵（被带偏）：厕……所？茅房？汝竟忧虑此事？真是……真是有辱斯文！吾辈棋手，当心无旁骛，弈求大道！

    现赵（猛地坐起，虽然只是意识体）：大道？你的大道就是抱着几本古谱，在弈仙楼那一亩三分地里称王称霸？然后被阉党追得像条狗？

    明赵（勃然变色）：放肆！安敢辱我！吾之棋道，源自经典，堂堂正正！岂是汝这幻影可置喙！

    现赵（冷笑）：经典？经典能帮你打赢郑坤那块石头吗？能帮你看懂AI的胜率曲线吗？你的“弃马十三招”是很帅，但人家一个“屏风马”就能让你有力无处使！你的大道，窄得很！

    明赵似乎被戳到了痛处，脸色涨红（意识层面的），却又无法反驳，因为他确实没听说过“屏风马”体系化防守和“AI”这种怪物。

    明赵（强自镇定）：哼，奇技淫巧，不足为道！棋道在于计算，在于谋略，在于……势！

    现赵（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虽然还在发烧）：势？对！势！你也说势！（他激动起来，手舞足蹈，虽然并无实质）但你的势，太虚了！看不见摸不着！我的势……不对，我们的势，可以更强！

    明赵（疑惑）：更强？何意？

    现赵（努力组织语言，高烧让他的思维跳跃而敏锐）：就像……就像水！水知道吗？你的势，是洪水，凶猛，但遇山则阻，遇旱则涸！我的势……要像大海！广博，深沉，能纳百川！平时平静无波，一旦动起来，就是海啸！天翻地覆！

    明赵（若有所思）：洪水……大海……纳百川？（他看向那虚无的棋盘，下意识地做了一个“落子”的动作）然棋枰之上，终需落子。无子，何来势？

    现赵（猛地指向空无一物的棋盘）：错！大错特错！子为形，势为神！为何要拘泥于一时一子的得失？你看这棋盘！

    随着他的话语，那虚无的棋盘上，突然亮起几个光点，并非棋子，而是某种抽象的标记。

    现赵（语速加快，如同呓语）：这里！看似弃了一个马，但你看整个右翼，黑方的车炮是不是被拖住了？这三步之内，它动弹不得！这被压缩的空间，这被拖延的节奏，就是势！这里！故意让他吃一个兵，但他吃兵这一步，效率低下，阵型出现了微小的不协调！这个不协调，就是势！还有这里！这个看似无用的相（象），它站在这里，就像一个支点，未来十年……啊不，未来十步之内，至少有三种攻势可以它为核心发动！这个未来的可能性，也是势！

    他滔滔不绝，手指在虚空中连点，那些光点随之明灭，仿佛在演示一场无形无子，却惊心动魄的棋局。

    现赵（眼神灼灼，高烧似乎点燃了他的思维）：势，不是虚无缥缈的感觉！它是可以被计算、被引导、被积累的！是通过精确的弃子、深远的布局、甚至包括看似被动防守所换来的空间、时间、子力效率、心理压力等等一切因素的综合！它是一种……一种资源！一种比具体的棋子更强大、更根本的资源！

    明赵（彻底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那不断明灭、演示着“势”的流动的虚空棋盘）：势……可为资源？弃子……是为蓄势？固守……亦是为蓄势？未来之机……亦属势？

    他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在他过去的认知里，棋就是计算步数，就是谋略交锋，势只是一种辅助的、模糊的概念。而现在，另一个自己，却用一种近乎疯狂又极具说服力的方式，告诉他势可以如此具体，如此强大，甚至可以凌驾于棋子之上！

    现赵（总结陈词，气势恢宏地一挥手）：所以！“势优于子”！只要大势在我，区区一子、数子的得失，算得了什么？送给他吃！只要他吃了难受，吃了噎着，吃了破坏他自己的节奏，那就是值得的！用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的局势倾斜！这才是棋道！这才是真正的大道！

    说完这长篇大论，他好像耗尽了所有力气，意识体都变得透明了几分，又软绵绵地“躺”了回去，嘟囔着：“水……陈爱卿……朕要喝快乐水……”

    明赵却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泥雕木塑。

    他反复回味着那句话——“势优于子”。

    再看那虚空棋盘，那些明灭的光点仿佛连成了片，不再是孤立的棋子得失，而是一片汹涌的、流动的、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势”的海洋！

    洪水与大海的区别，他瞬间懂了。

    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如同拨云见日，照亮了他心中所有关于棋道的迷雾！

    原来……棋还可以这样下？！

    原来自己过去所依仗的，不过是这滔天巨浪中的一叶扁舟！

    巨大的震撼和明悟，冲刷着他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似乎已经睡着的、另一个自己。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钦佩，有恍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他对着虚空，郑重地、深深作了一揖。

    无论此人是妖是仙，是幻是真，此番点化之恩，重于泰山。

    【现实世界】

    赵昭明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喘着气，浑身冷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高烧似乎退了不少，脑子清明了许多，但刚才那个光怪陆离却又清晰无比的梦，牢牢刻在他脑海里。

    尤其是那句“势优于子”，和那片演示着“势”之流动的虚空棋盘。

    陈放被惊醒，揉着眼睛凑过来：“咋了咋了？又梦到郑坤用屏风马虐你了？”

    赵昭明没有回答，他只是猛地转过头，眼神亮得吓人，抓住陈放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陈放！棋谱！电脑！快！”

    “啊？哦哦！”陈放被他吓到，赶紧把笔记本电脑搬过来。

    赵昭明打开棋软，飞快地调出前几天输给郑坤的那盘棋，拉到中局那个他准备弃兵抢攻却被陈放阻止的局面。

    这一次，他没有再纠结于那一步棋本身的好坏。

    他的目光，落在了整个棋盘之上。

    手指划过屏幕，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颤抖：

    “你看！这里！我若弃兵，并非单纯为了抢攻！你看黑方左翼的车！它是不是必须来保？它一动，整个左翼的联防结构就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真空！这个真空，虽然只能维持一两步，但足够我的巡河炮提前占到这个要点！”

    他又指向另一个地方：“还有这里！他吃了我的兵，这个卒林线是不是就有点拥塞？他的马活动范围受限制了！这个限制，在未来三步内都会持续产生影响！”

    “再看这里！我的马虽然没动，但因为这个兵的存在，它未来的出击路线多了两种选择！这是一种潜在的压力！”

    他越说越快，眼睛越来越亮：“我不是在弃一个兵！我是在用这个兵，兑换他左翼结构的短暂松动、兑换他子力位置的略微不协调、兑换我右翼子力未来出击的更多可能性！我在用一兵，换取这些看不见摸不着，但真实存在的‘势’！如果这些‘势’加起来，价值超过一个兵，那这步棋，就是成立的！就是好棋！”

    陈放张大了嘴巴，看着屏幕上被赵昭明划来划去的线条和箭头，听着他嘴里蹦出来的那一套套全新的理论，整个人都懵了。

    “等……等等……”陈放觉得自己CPU有点烧，“你……你这是……顿悟了？”

    赵昭明重重地靠回床头，长长地、畅快地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高烧退去后第一个真正轻松、甚至带着点狂喜的笑容。

    “非是顿悟。”

    他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梦中那个对自己作揖的明朝身影。

    “乃是……古今谈妥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妙，一直苦苦追求的再忙碌中没有得到，偶尔的空闲反而成就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