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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悬在檐角,将卓府花厅的茜纱窗映得透亮。卓鹤卿端坐主位,一袭靛蓝湖绸常服被光影割成明暗两色。
他今日宴请了大理寺主审乐阳土地侵占案的寺丞、断丞和评事,这个案件牵扯京城内外大小官员十余人,来来回回查了大半年,总算是拨云见日。
他原准备在外面宴请,可又总觉得家宴更显得重视些,母亲也让他找个由头把刘贤带到府里让魏紫芸看上一二,加之自己新婚不久,他和沈月疏的事情私下被传得飞短流长,倒不如把他们请到家里,有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此举,真是一箭三雕啊,妙哉妙哉。
“这鳜鱼是今早运河快船送来的,诸位……”
卓鹤卿的银箸尚未点到青瓷碟,屏风后忽有金铃细响。
众官搁盏望去,一袭月牙白纱地裙拂过檀木屏风角,沈月疏从屏风右侧转出。
她今日略施薄粉,眉若春山,眸似秋水,梳同心髻,髻上插一支鎏金银杏花簪,花蕊里悬着三粒珍珠,一对羊脂玉耳珰微微晃动,整个人看起来素雅端庄,似从画中来。
一阵清风吹过,月牙白纱地裙微微浮动,宛若仙子林凡。
“这是内子沈氏,仰慕诸位才学,今日特来奉茶。”
卓鹤卿声音里带着三分矜持七分骄傲。
抛开卓沈两家的旧怨不谈,沈月疏才貌双绝,他骄傲一些,倒也理所当然。
思及此处,他不禁自嘲——自己怕是不仅有心疾,还病得不轻。
平日里对沈月疏不冷不热,总觉得若对她稍加顾惜,便是对不住早逝的胞姐;可一到人前,却又忍不住暗暗得意,恨不得教全天下都知道,他娶了个才貌绝佳又贤良淑德的妻,沉溺于同僚那一声声惊叹与艳羡之中,竟如饮醇酒,不知归路。
“诸位大人辛苦。”
沈月疏朝众人福了福身,发间杏花簪上的垂珠纹丝不动。
几位属官连忙起身回礼,心中暗叹——早闻卓夫人是闺秀典范,今日一见,果然风仪不凡。
身后丫鬟捧着填漆托盘上前,沈月疏执壶分茶。
只见她手臂悬空,茶汤如一线金丝,精准落入茶盏中,不多不少,恰好七分满。
“尝尝这庐山云雾!”
她边说边将青瓷茶盏一一置于众人案前。
"夫人好手法!"一位年轻的评事忍不住赞叹。
沈月疏浅笑,并不答话。
沈家世代书香,尤重女子教养,便是这最不受宠的沈月疏,也不曾遗漏。
沈莫尊曾言,“真正的贵女,当才德兼备,方不辱门楣”。
沈疏月闺阁时便跟着城中最好的闺阁师父学习茶道、插花、琴艺。
她的闺阁生活,看似风雅闲适,实则处处是修行,不过倒也幸亏这从小严苛的修行,才养出她从容气度、沉稳心性,进而让她在卓鹤卿对她疏离冷漠时还能在这卓家把主母做得游刃有余。
大理寺丞刘贤端坐宴席一角,眼风扫过沈月疏,内心澎湃翻涌,“位愈高,则德愈显,而淑女好逑”,古人真是诚不欺我。
同样是丧偶,卓少卿就能娶到如此贤淑貌美的贵女千金,而自己却连高门嫡女的门都摸不到,更莫谈求娶了。
沈月疏将茶盏轻递至评事宁修年面前。
他嘴唇微颤,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却只低低道出一句:“有劳夫人。”
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抬起,像是想要触碰什么,却在半空中骤然一滞,转而生硬地掠向衣冠,勉强整理了一下。
宁修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
去年秋日,他赴京赶考,途经一家酒肆用饭,结账时才发现盘缠早已被窃。
店家与伙计当街将他斥出,推搡羞辱之际,却是她悄然上前,替他付清了银钱。
那时他急问她的芳名,嘴上说是为报恩情,心中藏着的,却是想借此缘由再见她一面的私念。
可她只是轻轻摇头,连姓氏也不曾透露半分,只淡笑道:“区区小事,不必挂怀。”
那日她着杏红纱衫配藕荷色披帛,只是莞尔一笑,却让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目送她登上车辇。
那车驾华贵非凡,分明是国公府才堪匹配的规制。
他立在原地,心中暗忖:这究竟是哪位国公府上的千金?
后来他高中榜眼,心中念念不忘的,仍是当日那位施恩不言的姑娘。
他唯一握有的线索,便是那辆华贵非凡的车辇。
几经辗转打听,终于得知那是徐国公府的车驾。他心中暗喜,以为自己要找的人,定然是徐国公府的千金。
徐国公府中适龄未嫁的姑娘有两位,听闻皆好骑射。
他便常往京郊马场去,假意遛马,实则悄悄留意,只想辨出哪一位才是心上人。
谁知两位小姐看罢,却皆非他所寻之人。
更不料一番窥探,反被那位叫程怀悦的姑娘逮个正着。自此之后,便是想甩也甩不脱了。
他忽又想起那日她是从绸缎庄里走出来的,心头一动,索性便去那铺子附近“守株待兔”。
一得闲便去徘徊张望,俸禄几乎全折成了各色绸缎,却连她一片衣角都再未等到。
如今,朝思暮想之人就在眼前,却早已嫁作他人妇。
他怔怔呆坐,万般情愫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片无言的怅惘。
沈月疏嘴角浅笑,执壶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两人间的动作神情虽极为隐晦、细微,却仍被一旁冷眼旁观的卓鹤卿尽数捕捉。
他眼底微沉,一个念头倏然划过心头——莫非这位新科榜眼心中所念之人,便是沈月疏?
“诸位尽兴。”
卓鹤卿含笑抬手,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追随着沈月疏的背影。他唇角虽仍带笑,将疑惑深藏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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