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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车吱呀,远离了村口的光芒,进入静谧无边的黑暗雪野。陈冬河观察片刻,确认四下无人,念头一动,肩上沉重的虎尸连同车板上的虎皮瞬间消失。
没了负重,驴车轻快了不少,鞭声清脆,回荡在寂静的林间小道。
陈冬河摸了摸怀里那截断尾,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好钢用在刀刃上……这玩意儿……还得问问自家老爷子。
……
陈家老屋,昏黄的灯光从糊着窗纸的格子里透出来,在雪地上拉出两个坐立不安,伸长脖子的人影。
灶膛里的火早熄了,屋里却比灶火还闷热焦躁。
“大山,你说……这仙家真能护着冬河平安?”
王秀梅死死攥着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那条黑暗的路,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眼皮子直跳……”
陈大山嘴里吧嗒着早就没了火星的旱烟锅子,烟锅里只有一点冷灰。
他尽量把声音放稳,粗大的指节却微微发白,在炕沿上无意识地敲打着:
“放心,咱家小子福大命大!那仙家……本事大着呢!上回黄皮子送虎,你没瞅见?那虎皮还热乎着呢!这回……肯定也得护着他!”
话虽硬邦邦的,但那点细微的沙哑和烟锅里没点燃的烟草丝,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他何尝不怕?
那毕竟是吃人的猛虎!
可他是当家的,是爹,他不能先乱了阵脚。
就在这时,院门外清脆的驴蹄声和“吱呀”的车轮声由远及近。
王秀梅像被针扎了似的,“腾”地站起来,带倒了炕上的针线笸箩也顾不上:
“大山!听!是不是回来了?”
陈大山也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瞬间亮起,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爹!娘!我回来了!”
陈冬河那熟悉的,带着点大大咧咧劲儿的声音穿透院门。
王秀梅几乎是飞扑出去,连棉鞋都没趿拉好。
陈大山腿脚不利索,动作慢了半拍,也拄着炕沿踉跄地跟出屋门,脚步急切得差点绊倒门槛。
寒风卷着雪沫扑面而来,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母子俩第一眼就看到儿子脸上那熟悉的笑容,然后是……
他牵着的毛驴?
再然后是……
驴车上那个光溜溜、没了皮毛、却依旧庞大骇人,被凝固血污覆盖的巨兽躯干?!
王秀梅的惊呼卡在了嗓子眼,张着嘴,却发不出声。
陈大山则死死盯着那失去皮毛依旧散发凶煞之气的虎尸,瞳孔猛地收缩。
手里的旱烟杆“当啷”一声掉在了雪地上,溅起几点雪沫。
“爹,揉这老虎皮的手艺还得靠您老!”
陈冬河跳下车辕,拍了拍冰冷的虎躯,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件皮袄子。
“虽说尾巴根儿那块被我薅断了有点疤瘌,但胜在这皮板厚实!收拾好了垫炕上,暖和一冬天!”
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王秀梅终于喘过气来,指着虎尸声音发抖,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本能的炫耀:
“当……当啥褥子!那是老虎皮啊!稀罕玩意儿!穿了出门,得多少人眼珠子掉出来瞅!”
她下意识觉得这是无上的荣耀,儿子能穿着它,脸上有光。
陈大山弯腰拾起烟袋锅子,在硬邦邦的雪地上“梆梆”磕了两下。
抖掉冷灰,冷静地摇摇头,声音带着老猎人的沉稳和看透世事的沧桑:“穿它?那是给自己脖子上套绞索好几百块一张皮子,谁见了不得惦记?!”
“在屯子里还好说,要进了县城,让那些不务正业的街溜子瞅见?”
“蒙头给你一闷棍,抢了皮子往雪窝子一埋,你哭都找不着坟头!”
他顿了顿,目光在儿子冻得发红但带着笑意的脸上扫过,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后怕的告诫:
“冬河今天这事儿办的……凶险,也露脸。可出了风头就得出门招摇?那是傻子干的事!”
“听我的,按儿子说的办,做成褥子!以后觉着踏实了,想改成皮袄子,也就是拆线缝几针的事儿。再说……”
他凑近嗅了嗅那虎尸,眯了眯眼睛,才又继续说道:
“这皮子上的味儿冲,那些大牲口,鼻子贼灵!你穿着这身味儿进山?十里地外就把它们都惊跑了!还打啥猎?咱是猎人,不是耍把式的!”
句句在理,点中了要害。
王秀梅看着当家的那张严肃而布满沟壑的脸,再看看儿子身上干涸的黑褐色血迹,心头那点因虎皮带来的虚荣小火苗“噗”地被浇灭了。
只剩下心疼儿子又捡回一条命的踏实,以及当家的话带来的安心。
“……是……是这个理儿。咱不打眼了,不招惹,平平安安就行。”
她上前几步,想摸摸儿子又不敢碰那身血污,只一个劲儿念叨。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陈冬河只是笑,心下却明白,有这一趟搏虎的经历在,低调?恐怕难了。
不过,他爹考虑的确实是老成持重之言。
只是……这虎皮褥子铺在炕上,光想想那厚实暖和的劲儿,他有一阵蠢蠢欲动。
陈大山点着了一锅新烟丝,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寒夜里氤氲开来,驱散了些许血腥气。
他走到驴车旁,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弱灯光,仔细端详那光板老虎。
剥皮的刀口极其利落,腹部被剖开的大口子触目惊心。
脊椎上精准刺入的那一刀,更是透着股决绝的狠劲。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问出了压在心底最深的疑问。
“冬河……”他指着虎身上那巨大的豁口和脑后的血洞,“爹看这老虎身上,致命那几下……可都是刀口子崩开的豁豁?枪子儿就打中腿了?跟爹说实话……你咋……咋整死它的?”
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一把刀,对上这么一头暴怒的猛虎,怎么能活下来,还能几乎完整地把它扛回来?!
那需要怎样的力量、技巧和……运气?
陈冬河心里早有准备,就等老父亲这一问。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味道,眼神瞟了瞟四周:“爹,之前不跟你说了嘛,有黄仙儿在边上瞅着呢!它老人家给了我力气!”
“这畜生,看着唬人,其实没多大劲儿,我瞅准了空档,一刀子攮进去它就软乎了!”
他当然不能细说那血腥的缠斗,只能用“仙家助力”来搪塞。
他知道,这个解释,爹娘最容易接受,也最能让他们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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