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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森林的夜,与城里是两个世界。这里没有酒馆的灯火,没有街道的喧嚣,只有月光。冰冷的月光,像水银一样,从交错的枝叶缝隙里流淌下来,在厚厚的腐殖土上,印出斑驳破碎的光斑。空气里是潮湿的泥土和腐烂树叶的味道,干净,纯粹,也带着原始的、属于野兽的危险。灌木丛后,那微弱的心跳声,像一只被掐住喉咙的鼓,节奏紊乱,却又在极力维持着最后的平稳。
李寻欢没有动。
他的手依旧保持着投掷的姿态,三柄薄如蝉翼的飞刀,扣在指间,像三片凝固的月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灌木丛,眼神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深水。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极长。
风声,虫鸣,远处不知名野兽的低嚎,都成了这场无声对峙的背景。
他知道对方在等。等他出手。等那三柄飞刀撕裂空气,然后,再用那张一直藏在袖子里的、让他感到忌惮的底牌,做最后一搏。
同样,他也在等。
他不好奇那张底牌是什么。好奇心,是杀手的第一块墓碑。他只是在评估。评估这个猎物的价值。一个精通炼金术,能制造幻影、爆燃粉末,甚至懂得某种拟态或隐身技巧的人,他的价值,远比一具尸体要大得多。
杀手,有时候也需要朋友。不是推杯换盏的朋友,而是能在关键时刻,提供一瓶毒药,或者打开一扇锁的“朋友”。
李寻欢缓缓地,放下了手臂。
这个动作,比投出飞刀,更让灌木丛后的那颗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将三柄飞刀,一枚一枚,从容地收回袖中的暗袋。动作不快,但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掌控感。
“你的炼金术,很精妙。”李寻欢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林间的杂音,传到那片灌木丛后,“但你的药剂快用完了,体力也一样。你那最后一张底牌,看起来,代价不小,不然你不会犹豫到现在。”
灌木丛后,一片死寂。
“出来吧。”李寻欢说,“我不想杀你。至少,现在不想。”
沙沙声响起。
那个炼金术士,从灌木丛的阴影里,慢慢地站直了身体。他那身在酒馆里华丽无比的黑色天鹅绒礼服,此刻沾满了泥土和草叶,好几处都被树枝划破,显得狼狈不堪。他脸上没有了那种伪装出的慵懒与傲慢,也没有了计划失败后的惊怒,只剩下一种属于赌徒的、输光了所有筹码后的苍白与平静。
“你想要什么?”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但很镇定,“那个管事死了,裘德的尸体也摆在了那里。你的任务完成了,圣彼得城会流传一个无名飞刀杀手的传说。你赢了,为什么还要追着我不放?”
“我说了,你的炼金术很精妙。”李寻欢看着他,像个挑剔的工匠在审视一块璞玉,“我喜欢有能力的人。而且,我不好奇你的底牌是什么,但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绝境,能让一个像你这样的顶尖人物,去给一个愚蠢的管事当棋子,演一场漏洞百出的戏。”
炼金术士的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绝境?不。只是因为他给的钱足够多。”
“钱?”李寻欢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对方完全无法理解的、居高临下的意味,“为了钱,就把自己的命,押在一群蠢货身上?”
“你不懂。”炼金术士的眼神黯淡下去,“我的研究,需要大量的黄金,需要最纯净的水晶,需要从极北之地运来的龙血石,需要南海鲛人眼泪凝结的珍珠。每一项,都足以让一个普通的王国破产。而我,已经山穷水尽了。”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属于学者的、近乎疯狂的偏执,“只要能完成我的炼金实验,别说给管事当棋子,就算是给魔鬼当仆人,我也在所不惜。”
“炼金实验?”
“你不会知道创造一个新物质的感觉。”炼金术士的眼中,闪烁起一种病态的光芒,但随即又熄灭了,“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动手吧,杀手。让我看看,你那例不虚发的飞刀,究竟有多快。”
他闭上了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
李寻欢却摇了摇头。
“我有一个提议。”他说。
炼金术士没有睁眼,只是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你为我做事或者说我们合作。”李寻欢的声音平淡,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我为你提供你研究所需的一切。黄金,水晶,龙血石,鲛人泪。只要这个世界上存在,只要钱能买到,我都可以给你弄来。”
炼金术士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里充满了荒谬和不信。“你?一个杀手?你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些东西,价值多少吗?”
“我知道。”李寻-欢的回答,依旧平静得可怕,“我也知道,钱,对我来说,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他伸出手。
意念微动。
哗啦一声。
一小堆铸造精美的金币,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在月光下闪烁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那不是几枚,而是几十枚,远超一个口袋能装下的数量。
炼金术士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
那不是戏法。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金币出现的瞬间,周围的空间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却不容错辨的扭曲。那是……空间的力量!
“你……”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真实的震撼。
“这只是一个开始。”李寻欢随手一扬,那些金币便如同尘土般洒落在地,他看都未看一眼。“除了钱,我还可以给你一些……灵感。”
“灵感?”炼金术士皱起了眉头。
“你是一位炼金术士,追求的是物质的提纯与转化,对吗?”李寻欢问。
对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来提纯谷物的‘灵魂’?”李寻欢缓缓说道,“将那些粮食,通过发酵,变成最普通的麦酒。然后,再用火焰,去炙烤那些酒液,利用不同物质沸点的差异,将酒液中那最精华、最炽热的‘灵魂’蒸馏出来,再让它重新凝结成液体。那样的液体,一口,就能点燃人的血液。那样的‘酒’,才是真正的,火的精髓。”
炼金术士愣住了。
他不是没听懂,而是听得太懂了。
蒸馏。
一个他从未听过,但只是一瞬间,就明白其原理和巨大潜力的词语。利用沸点的不同来分离、提纯物质,这是炼金术的基础理论之一,但他和这个世界所有的炼金术士一样,都将这个理论用在了矿石和草药上,从未有人想过,将它用在“酒”这种凡俗之物上。
这……这简直是……一种亵渎!一种对神圣炼金术的……天才般的亵渎!
他看着李寻欢,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他懂空间之力,他拥有无尽的财富,他还知道一种足以颠覆整个酿酒行业的、匪夷所思的技术!
“怎么样?”李寻欢问,“这个‘灵感’,能打动你吗?如果你同意合作,类似的‘灵感’,我还有很多。”
炼金术士沉默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个男人,神秘,强大,危险,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另一个声音,一个属于炼金术士的、对于未知知识的渴望,像一只魔鬼的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心脏。
蒸馏法……如果将这项技术应用到药剂提纯上……那效率……那纯度……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我……我怎么相信你?”他艰难地开口,“你是个杀手。今天可以和我合作,明天就可以为了另一个‘提议’,杀了我们。”
“问得好。”李-寻欢点了点头,似乎很赞赏他的谨慎。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冰冷。
他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出现在他掌心的,不是金币。
而是一把枪。
一把造型奇特、通体由深黑色金属构成、散发着冰冷死亡气息的左轮手枪。
那完美的流线,那严丝合缝的结构,那黝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枪口。炼金术士只看了一眼,就感到一阵从灵魂深处泛起的寒意。
他也是一位顶尖的工匠。他能清晰地辨认出,那东西,绝不是这个时代的铸造工艺能制造出来的!那是一种超越了这个世界理解范畴的、极致的精密与暴力美学。
“我不喜欢别人质疑我。”李寻欢的声音,也像那把枪一样冰冷,“通常,我会用这个来结束质疑。我知道,你还有底牌。但相信我,在它面前,你没有任何机会。”
他将枪口,缓缓地,对准了炼金术士的眉心。
没有杀气,没有能量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物理层面的、指向性的威慑。
未知,才是最深的恐惧。
炼金术士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最后的防线,那张一直捏在手心里的、用巨龙头皮硝制而成的上古卷轴,在这一刻,仿佛也变得脆弱不堪。
他相信,只要对方手指微动,自己的脑袋,就会像一个被铁锤砸中的西瓜。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我……同意。”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说完,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
“很好。”李寻欢收起了枪,那把恐怖的武器,又像出现时一样,凭空消失了。“明智的选择。”
炼金术士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他直视着李寻欢,眼神变得严肃而郑重。
“合作可以。但我们之间,必须签订‘血之契约’。”
“血之契约?”李寻欢挑了挑眉。
“这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最牢不可破的契约。”炼金术士解释道,同时从怀里一个防水的皮袋中,取出了一个卷轴。那卷轴不知是用什么兽皮制成,呈现出一种古朴的暗黄色,上面布满了朱砂绘制的、繁复而神秘的符文。
“以双方的鲜血为引,以灵魂起誓。契约一旦成立,将受到世界规则的见证。任何一方违背誓言,灵魂都将受到烈焰的永世灼烧,不得安息,不得轮回。”
他的语气,不像是威胁,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自然法则。
李寻欢看着那个卷轴,沉默了片刻。
他的世界里,没有灵魂,没有世界规则。但在这里,他不得不入乡随俗。而且,这种绝对的约束,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保障。
“可以。”他点了点头。
炼金术士松了口气。他将卷轴在地上铺开,然后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镶着宝石的匕首。
“我先来。”他说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他将手指,按在了卷轴中央一个太阳形状的符文上。
那符文,像是活了过来,瞬间吸收了他的血液,发出一阵微弱的红光。
他把匕首递给李寻欢。
李寻欢接过,学着他的样子,也在自己的食指上划开一道口子,将血按在了旁边一个月亮形状的符文上。
两股鲜血,在卷轴上,像两条有生命的蛇,缓缓地交汇在一起。
“现在,写下契约。”炼金术士沉声道。
他在属于他的那一半,用血写下了几个扭曲的古文字。
李寻欢看着他,想了想,也在自己的那一半,用血,写下了两个字。
合作。
“最后,跟我念。”炼金术士的表情变得无比肃穆,他闭上眼睛,用一种古老的、带着奇异韵律的语言,开始吟唱。
“……以血为盟,以魂为证……”
李寻欢的记忆力远超常人,他精准地复述着那些晦涩的音节。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
铺在地上的卷轴,猛地自燃起来!
那是一种苍白色的、没有丝毫温度的火焰,在月光下显得诡异无比。卷轴在火焰中,没有化为灰烬,而是分解成了无数细小的光点,然后,一半融入了李寻欢的身体,另一半,则融入了炼金术士的身体。
李寻欢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枷锁,似乎烙印在了自己的意识深处。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对方的情绪波动,和自己与对方之间,存在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基于某种规则的联系。
他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别他妈的……被坑了吧?
当所有光点都消失后,炼金术士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苍白,也恢复了一丝血色。他整个人,仿佛都放松了下来。
他站起身,第一次,用一种平等的、属于合作者的目光,看向李寻欢。
“我叫西格蒙德·冯·奥本海默。”他伸出手,“一个不被承认的、被家族驱逐的炼金术士。”
李寻欢也伸出手,与他交握。
“李寻欢。”他简单地说道,“一个杀手。”
西格蒙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李寻欢刚才凭空拿出枪的那只手上。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那种属于学者的、狂热的好奇。
“那个……你刚才那个东西……能再让我看看吗?”他搓着手,语气里带着一丝近乎讨好的意味,与他刚才高冷的姿态判若两人,“它的构造,它的原理……天呐,那简直是……神明的造物!”
李寻欢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被坑了的疑虑,也消散了不少。看来,这家伙对炼金术的痴迷,是真的。
他心中一动,那把左轮手枪再次出现在手中。
“想看?”
西格蒙德的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李寻欢的嘴角,勾起一抹炫耀般的弧度。他像上一世在靶场时一样,熟练地玩了个枪花,手腕一抖,枪身在指间灵巧地旋转,最后稳稳地握在手中。
西格蒙德的眼睛都看直了,嘴巴微微张开,喉结上下滑动着。
李寻欢很满意他的反应。他装模作样地,将枪口对准了远处一棵不算太起眼的小树。那棵树,大概有成年人手臂粗细。
他就是想吓唬一下这个新盟友,让他更清楚地认识到双方的实力差距。
他知道枪里没子弹。
但他还是自然而然地,扣动了扳机。
他甚至准备好了,在扳机空响之后,用一种故作神秘的语气说:“它的力量,太过强大,不能轻易动用。”
然而——
“砰!”
一声巨响。
一声他无比熟悉,却又绝不应该在这里响起的、震耳欲聋的枪响!
那声音,狂暴,突兀,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这片静谧的森林的脸上。一股浓烈的、刺鼻的硝烟味,瞬间弥漫开来。
李寻欢握枪的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后坐力,震得猛地向上一抬。
远处,那棵手臂粗的小树,像是被一头无形的巨兽拦腰撞断,“咔嚓”一声,上半截树干冲天而起,带着纷飞的木屑,然后重重地砸落在地。
光滑的断口,冒着袅袅的青烟。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李寻-欢和西格蒙德,都像被施了石化术一样,愣在了当场。
西格蒙德的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极致恐惧和狂热崇拜的、近乎扭曲的表情。他看着那棵被瞬间摧毁的小树,又看看李寻欢手里的那把还在冒着烟的“魔鬼造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而李寻欢,则彻底蒙了。
他低着头,僵硬地,一寸一寸地,看向自己手里的枪。
枪身,因为刚刚的击发,还带着滚烫的温度。
硝烟的味道,如此真实。
后坐力的感觉,还残留在他的手腕上。
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梦游的动作,将枪的转轮退了出来。
六个弹巢。
全是空的,没有一颗子弹。
李寻欢的大脑,一片空白。
哪来的子弹?
他的意识,猛地沉入脑海那片四方空间。
那座钱币小山,依旧静静地堆在那里。
那本《百草奇术》,也安静地躺在一旁。
而那个昏迷中的女孩安娜,依旧保持着被收进来时的姿势,呼吸平稳。
一切都没有变化。
这子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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