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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声不断,气味发骚。方束眼中的愕然,很快就变成了古怪。
而那沟渠中的身影,也是察觉到了他,对方带着惊慌,却不敢大作,压低着声音道:
“谁!?”
方束没有躲开,他想了想,也蹲在沟渠旁,压低声音回答:
“不是歹人,窦姐姐,是我,隔壁的。”
“是你……”窦素芙面上一缓,她迟疑着,身子不由自主的就打了个哆嗦,抖了抖。
耳尖的方束,明显听见沟渠中的水流声也随之哗啦抖动。即便他努力克制着杂念,但这场景还是让他心间一悸。
窦素芙听见那他的呼吸声,她的脸腾得就红起来,低声暗骂:
“还说不是歹人,你个悖时砍脑壳的。”
不过她并没有尖叫,只是在沟渠边上哗啦哗啦的掬起水,并窸窣的整理衣袖衣带。
等到再起身的时候,这奶娘西施镇定自若,对着方束道:
“好巧,原来是隔壁的小哥。
奴家正在浆洗衣服,你也要来?”
月光下,方束的目光不由得一瞥,落在了对方那紧匝匝、贴身儿的衣服上。
那是件藕色的软烟罗衫子,不知是故意伪装,还是无意的,正怯生生的滴着水。
他只当对方真的是在浆洗衣物了,回答:
“不来了。”
窦素芙点了点头,随即就按着胯儿,提着裙摆,自顾自的朝着纸屋走去。
结果等到她走回纸屋前,以她的视角,瞧见沟渠边上的方束,就像狗一样,闻着屁股般缀了上来。
这让她粉面含春,又羞又怒,转头狠狠的瞪方束一眼,当即就要开口喝骂。
谁知方束的下一句,就让她将口中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方束声色诚恳:
“深夜叨扰窦姐姐,只是忧惧强人,但又想问问二舅的去向,所以才唐突过来,还望姐姐恕罪。”
“是这样啊。”窦素芙应该是知道些什么,口中微讶,她掩了掩唇儿。
这奶娘西施倚着门儿,在低头思量一阵后,她面露叹色,吱呀的拉开纸门,招呼方束入内:
“先进来细说。”
方束抬步,但是一想起刚才的事情,他顿时又有几分迟疑,举步不定,思索着要不要就在门外问话。
结果窦素芙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低声:
“让你进来你就进来,磨磨蹭蹭作甚!你若是不进来,被人瞧见,定会害了奴家名节。”
“叨扰了。”方束闻言,连忙拱手,然后躬身钻入了纸屋中。
一进窦素芙的纸屋,浓郁的豆腐香气、奶香气,就扑鼻而来。
这屋子的大小和二舅余勒的差不多,但是布置得颇好,很有一股女儿家家的感觉,底下还挖了地窖,往下扩大了许多,内里存放了很多瓶瓶罐罐。
屋中点了一盏豆大的油灯,光色昏黄,但气味好闻,熏熏然的。
窦素芙指着房中的矮凳:“坐。”
她自己则是侧着身子,坐在了纸床上,胯骨压得纸床上的被单儿紧绷绷的,极其引人注目。
注意到方束的目光,窦素芙再次用眼睛剜了方束一下,没好气儿的道:
“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乱看作甚,有话就问。”
方束歉意的颔首,他吐出一口浊气,连忙询问对方,自己二舅去哪了、以及为何不见踪影。
窦素芙见谈起了正事儿,轻叹一声,收起了羞怒,缓缓的说出自己所知道的消息。
方束默默听了一番,发觉对方说出来的,和符师李猿说的没什么区别,但是稍微细致许多,比如他二舅是三日前就进了矿洞,走的时候还特意挑的清晨,似乎还找了伴儿。
还比如,那程罐子最近在纸坊中颇是耀武扬威的,比从前嘚瑟了不少,见人就眼高于顶的,不知情的还以为这厮得了斗鸡眼呢。
方束消化着,他当即起身,朝着窦素芙躬身行礼:
“多谢窦姐姐相告。”
迟疑着,他补充:“今夜前来,还希望窦姐姐不要说给旁人听,免得……”
他的话还没说完,窦素芙就讥笑的点头:
“夜闯寡妇门,奴家倒还怕被你自个说出去,坏了奴家的名声呢。”
方束听见“寡妇门”三个字,顿时一愣。
他及时停口,没再继续说,等到窦素芙讥笑完,才缓缓的补上:
“免得被程罐子那厮听取了,迁怒了姐姐。”
这话让窦素芙一愣,意识到自己是错怪了。
她的脸色微红,眼珠子乱转,但是当瞧见方束那木木的表情时,噗嗤一笑,面上带着三分讥笑、七分调侃,道:
“怎地,你二舅没给你说过咱的身份?”
她随即又嘀咕:“你也莫要觉得咱会怕了那程罐子,姐姐今天也不是看你可怜,才告诉你的这些消息,而是也和那程罐子有仇。
当年要不是他,说什么山中有宝矿出世,伙同一堆人出镇,老娘才不会落了寡。
结果就他一个活着回来了,要不是又扯了黑虎道馆的虎皮……咱就算是豁出去命来,也得给咱良人报仇,索了他的命!”
话说到后面,窦素芙的粉面不再是羞怒,而是咬牙切齿,流露出一股子长年累月的恨意。
这话倒是让方束细细一琢磨,也想起了二舅曾经,的确是隐约的提及过这位邻居的事情。
但是二舅没有直白的说,对方是个寡妇,而是轻描淡写的说,这窦素芙也是个苦命人,让方束万不要轻视了她。
结果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茬子事情!
方束连忙朝着对方拱手,面露歉意。
窦素芙瞧见方束的歉意,脸上的恨意一散。
她恢复了平静,话锋一转: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倒也没什么值得多说的。毕竟这纸坊里,谁家没和那程罐子有仇?我这,或许还算不上什么。”
她的话说得十分轻巧,就好似刚才的恨意只是幻象一般,并且顿了顿,她还交代方束:
“是你二舅和程罐子那厮有仇,你还年轻,千万别年轻气盛,免得……让你二舅更伤心。”
此女叹息:“这坊市里面啊,大家都是这么一茬一茬熬过来的,你以后习惯就好。”
方束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左右不过是一个“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意思。
他没有反驳,反而认真的点了点头:“谢谢姐姐的忠告,弟弟记住了。”
见方束这般听话,窦素芙看其的眼神,顿时软和了许多,好似在看自家弟弟似的。
她见方束起身,一副要告辞的模样,当即道:“先坐着。”
随即窦素芙自顾自的撅着身子,在狭窄的纸屋中,提起了地窖中的木桶。
她将桶盖掀开,内里顿时腾起一股热气儿,并传出一股子好闻的香气,挤满全屋。
对方背对着方束,挽起了袖子,露出白生生的手腕、手臂儿,然后扶着桶沿,从桶中舀出了一碗更加白生生的奶豆腐。
方束本是镇定着杂念,非礼勿视,但是他闻见了那奶豆腐的香气,脑中顿时回味起了奶豆腐中的灵气滋味。
他不由的便咽了咽口水,等瞥看过去,煞是就被奶香气勾动得体内气血翻滚,连脸也自行发红。
窦素芙一转身,就瞧见了方束涨红的脸蛋儿,以及直勾勾盯着她手中奶碗的眼神,就好似小狗般发馋。
她不由的一笑,当即一屁股坐在合起的奶桶盖子上,将奶碗搁在了桌上:
“小馋鬼,给你吃去。”
但方束紧盯着那碗中的奶豆腐,没有动,而是深呼吸着,沉声:
“姐姐,我没钱。”
窦素芙更是莞尔:“知道你没钱,这一碗就当做姐姐,给你的迟来见面礼了。”
她一手搭着,一手撑着下巴,笑看着方束。
但是方束看着桌上的奶豆腐,思绪顿时一飘,想起了什么。
他咽着嗓子,眼神有几分忐忑的看着窦素芙,犹犹豫豫,脸色更红。
窦素芙先是不明所以。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脸上有花,等看清楚了方束那闪烁着,且似垂非垂的目光。
她也腾的想起了什么,两臂一紧,抱着自身,脸蛋儿更是腾的就烧了起来,火一般发红发烫。
“呸!”窦素芙当即就暗啐着:
“你个砍脑壳的,小小年纪想什么呢。”
当即的,她狠狠的迟疑了一番。
此女是在琢磨,要不要给方束解释一下血街上的奶铺子,究竟都是怎么干的,可又担心坏了自家的生意。
察觉着方束的局促,以及纸屋中那怪异的氛围,特别是方束那不大的年纪。
窦素芙终究还是正色的,戳了一下方束的脑袋,暗啐:
“小小年纪不想好。”
她当即简单的,说道了一下血街奶铺的门道。
原来血街里面的奶铺子,真假掺半,所兜售的真奶食中,纯正的又只占一半,另外一半则是不甚纯正。
毕竟一条街道上,每日往来的客人那么多,即便用的都是牛奶马奶,那也得是成百上千头才供应得了,更何况人。
见方束听得认真,一脸出神的模样。
窦素芙没好气的道:
“你若是想吃真的啊,去那没良心的污浊地儿买去。那里的姐儿,能现做了给你吃。”
方束明白对方说的,应当是坊市中的妓馆子、娼馆子。
他也是慢慢的回过神来,口中道:
“如此说来,血街的奶铺,大多就只是个噱头,是用来安慰那些卖血换钱的人吗?”
窦素芙还是初次听见“安慰噱头”这话,不过她细细一想,发现的确是如此。
血鬼们卖血换钱,奶铺子卖奶,有着一个“噱头”在,大家听起来,就都是同一类货色了。
这样一来,血鬼们就会甘心的买奶食吃,以求心里头舒坦,好补偿卖血时的憋屈感,而奶铺子的生意,因此就固定的多了起来。
虽然心里认同方束所说,但是窦素芙哼哼着:
“倒也并非噱头。这一桶子奶,就得花上咱一两灵石,想要将灵气融入奶食中,还得有相应的法术来调和。
虽然算不上炼丹炼药,但也属于是一种‘药膳’之法,大补身子,可比你以为的奶要强。
不信?你吃吃不就得了。”
见方束还有些迟疑,窦素芙佯装愠怒:
“放心,没给你这小家伙下毒。真毒死你了,死我屋子里,外面指不定会咋说我。”
方束便却之不恭,只得唯唯诺诺的,连忙捧起那奶豆腐。
一碗奶食下肚,他顿觉腹中一股温热涌起,浑身熏熏然。
比起养精丸中那猛烈、生硬得好似夹生饭一般的药效,窦素芙的奶食,就好似一碗热粥,还是焖着煮得软烂厚实的那种,一碗下肚,又垫肚子又舒坦。
得了五十钱一碗的奶食滋养,方束白日间埋头苦练的身子骨,一下子疲倦尽数去掉。
他真想再来一碗!
方束目光炯炯的盯上了窦素芙,但是窦素芙不再像刚才那般大方了。
她警惕的身子向后一退,用屁股紧紧的坐在奶桶子上,并敲了敲奶桶,提醒:
“一两灵石,一桶。”
方束听见这话,炯炯目光当即消失,但他并没有面露失望,反而感激的看着对方。
这等药膳,对方能白给他吃一碗,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而窦素芙瞧见方束这般乖巧懂事的模样,她的脸上没变化,但是心里头已经是软乎。
她想了想,索性就从地窖里面,又提起了一方更大的桶子,这桶子足有水缸大小,累得她浑身紧绷。
方束在一旁是坐立不定,有心想要上去帮忙,但又不敢有过多动作,生怕窦姐姐误会了。
最后窦素芙揭开了桶子,直接用水瓢舀起来,白生生的手指抓着瓢把,连水瓢一起递给方束:
“给。豆腐不能给你多吃,但是糟水可以吃个饱。”
方束确认了一下,真可以用瓢直接吃,他面上欢喜。
“姐姐真好!”
随即他也就不客气的,咕噜咕噜,就像是要赶着去卖血似的,一连灌满了三大瓢。
这饿鬼般的模样,让窦素芙咋舌,口中嘀咕:
“吃这么多糟水,小心你尿急……”
话说一半,她自行就闭了嘴,眼神飘忽不定。
方束吃饱了糟水后,面色更加舒坦。
这糟水中的灵气虽然微乎其微,但它也是大补,竟然能和道馆中的血馍馍相媲美一番。
“多谢姐姐的款待,弟弟这就不叨扰了。”
方束一抹嘴,纳头朝着窦素芙见礼,作势要告退。
窦素芙也不再留他,款款的走到门口,打算放他出去。
但是忽然。
窦素芙那丰腴的身子,又抢先把门给压住,并冲着方束作了个噤声的嘘气动作。
方束不明所以。
很快的,他听见门外响起了奔走声,并且有哭哭啼啼的声音响起:
“别打我、别打!”
是一女子正在门外夜奔。
对方的身后,还有骂骂咧咧的声音:
“跑?你能跑哪去!
你个山下来的臭婊子,待会你还要求着我收你进门。”
夜奔的女子一听声音就很年轻,还让方束隐隐感觉有几分耳熟。
骂人的男子则是一听声音就很老,老猴似的。
“不要!我不是奴婢,我不是来当……”女子似乎当真没跑了,一下子就被抓住,只是放声哭嚎。
但那老头似乎不可怜她,啪的就有耳刮子声音响起。
“不是?真以为是那牙婆子说的,我是给屋里那讨债赔钱货买的你?
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老子只是为了冲喜,是老子买的你!
等伺候得老子死了,你也得跟着陪葬!”
一番恶毒、怨恨、哀嚎的声音,在纸坊中旁若无人的响着,分外凄厉。
但纸坊中,没有一个人出门去搭理,连窗户都懒得开。
压着门的窦素芙,她面露怅然,只是口中幽幽:
“真是糟践人啊。”
方束自然也不会平白的去招惹麻烦。
他还在凡间方氏一族中讨生活时,就学会了尊重旁人的命数,包括他自己的。
方束只是低声问窦素芙:
“外面的那女子是……苏琴高?”
“苏琴高?”窦素芙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上下打量:
“你这小鬼,怎么还知道苏妹子的闺名?”
方束坦然的告知,自己就是和苏琴高乘坐同一条蛇船,自凡间而来的。
听见这话,窦素芙的狐疑尽去,然后念叨着:“都是苦命人咯。”
细细一问,方束这才得知。
原来是那苏琴高自以为,她是嫁入了纸坊,嫁给那病秧子,来吃老头一家绝户的。
结果她纯属是被“体己的姐儿”给坑骗了。
那病秧子只是个幌子,她真正的买主是那病秧子的老爹。
牙婆子的嘴里的,没有一句实话。
更具体的,则是病秧子的老爹是在给自个取妾,这厮想给儿子冲冲喜,并且真要是儿子死了,他也能努努力,想办法让苏琴高再替他生一个。
至于窦素芙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则是那老禽兽在苏琴高还没过来时,就腆着脸,在纸坊中吆喝这冲喜的事情。
等买到了苏琴高,这老禽兽还一脸的嘚瑟,到处说山下来的妞儿,就是便宜。
这厮还给牙婆子好生宣传了一番,说大家伙要是自个去上岸的地方挑,绝对是挑不到这等既蠢笨又条儿好的货色的!
方束默默的听着。
旋即,等着那老少俩闹腾了一番,应该是回了窝,他这才告辞窦素芙,独自朝着独蛊馆走去。
夜间微寒。
但一出纸坊,方束的面色更寒,和刚刚判若两人,毫无稚色。
他一路走着,不知是那碗奶豆腐的缘故,还是见了苏琴高的遭遇,又觉得心间有火在烧,浑身都是力气,只想着赶紧回馆,熬炼筋骨,祭炼法器。
于是回到了独蛊馆,他并没有就寝,而是继续在馆中炼夜功。
砰砰砰!
“世间有所苦,皆属身弱。”
方束的胸中有热火,但面色平静,口中诵念仙功口诀不断:
“一切怨憎会,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惟大法力可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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