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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吴天德伏在永合庄外的老槐树上,一是为了窥探庄内虚实,二是为了积蓄体力。
一连跑了数十里路,即便他是一个练武之人,也有些吃不消了。
风卷着秋虫的嘶鸣掠过耳际,他锐利的目光穿透夜色,锁定了那座青砖灰瓦的阔大宅院。
院墙高耸,檐角飞翘,两盏昏黄的气死风灯悬在朱漆大门两侧,映得大门口忽明忽暗。
更关键的是,院墙根下每隔几步便有一个手持木棍的汉子来回踱步,粗布短打,面黄肌瘦,显然是乌庄头带来的庄户人家。
“呵,破绽百出。”吴天德在心底冷笑。这些老农虽神情紧张,却脚步虚浮,眼神飘忽,连最基本的警戒阵型都没有。
有人打着哈欠挠着痒,有人靠着墙根偷偷抽旱烟,彼此间的空隙大得能跑过一头驴。对于吴天德这种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又经过军营历练的人来说,这样的守卫形同虚设。
他深吸一口气,身形骤然绷紧,如一支离弦之箭般悄无声息地掠出。脚尖在墙头瓦片上轻轻一点,借力翻身,整个过程不过瞬息,落地时连一丝尘土都未惊动。
随即他猫腰窜到最近的一栋厢房后,确认四周无人,便如壁虎般攀上房檐,稳稳趴在了屋脊之上。
瓦片冰凉,透过单薄的衣料沁入肌肤。吴天德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向瓦片,底下的说话声便清晰地传了上来。
“这回也不是珍老爷不给你面子,他也是被逼急了。”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无奈,“若是你们田庄上交的租子不够,他不但对付不了吴天德,只怕是府里的开销都支撑不了了。”
听声音,好像是林之孝?吴天德心头一凛,这位荣府管家,也想要对他不利?
“在我老乌看来,何至于此?”乌进孝说道,“那吴天德说破了天,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千总,哪有资格和贾府掰手腕?依我说,珍老爷不如请了世交好友,寻他一个错处,打杀了事好了。”
贾蓉却蹙眉道,“哪有你说得这么简单?吴天德毕竟是营中武官,要拿他,总得先抓住他的把柄,才好摆布他。况且,他又是金陵王家旧仆,不看僧面看佛面,若非有钱能使鬼推磨,一般人也懒得和他计较。”
“既如此,那就不惹他就是了。他都去了潼关卫,眼不见心不烦,就当没有这号人好了么。”乌进孝说道。
这话说出来,贾蓉都没法接。
他总不能说,他们父子俩看上了秦可卿,想从吴天德手中把这个小娘们夺过来吧?
因此,贾蓉只是说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宁国府因为吴天德这厮丢了脸面,又岂能有不找回来的道理?”
吴天德听到这些人的发言,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噌”地窜了上来,直冲脑门。
他三番五次忍让,不过是念及金陵王家的情分,不想把事情闹大,可这宁国府倒好,反而得寸进尺,连杀心都起了!
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是病猫?
他缓缓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外壳。这处宅院看起来是乌进孝存放租子和物资的地方,若是一把火烧了,宁国府的经济来源必定大受打击,无异于斩断了贾珍的一条手臂。
就在他准备寻找引火之物时,突然,南边方向传来“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染红了半边夜空。
“不好啦!不好啦!走水啦——!”凄厉的呼喊声瞬间打破了庄院的宁静。
“什么?走水了?”屋内的贾琏猛地提高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惊慌。他此次代表贾府前来盘查租子,结果当晚存放物资的地方就走水,这事若是传到了贾府上位者的耳朵里,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快快快!那里存放了大量物资,咱们过去看看!”乌进孝的声音也带着恰到好处的骇然,急促地催促着。
脚步声杂乱地响起,几人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房间,向着南边的火光处奔去。
吴天德趴在房顶上,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火起得也太巧了,正好在他打算动手的时候?
他没有动,依旧伏在原处观察。过了一会儿,房间里那个负责端茶倒水、一直没说话的年轻小伙计收拾着桌上的杯盘,嘴里却小声地念念有词:“只希望父亲这遭瞒天过海之计,能骗过贾府的人才好……”
父亲?吴天德的心猛地一沉。难道说,这火是乌进孝自己放的?
好家伙!他这是想通过纵火来销毁账目,或者干脆把租子短缺的责任推到意外上?
好一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吴天德看着南边熊熊燃烧的大火,眼神变得越发冰冷。这趟永合庄之行,倒是让他看清了不少人的真面目。
吴天德伏在阴影里,心中正自盘算。他本想将计就计,给宁国府一个教训,但这把火既然是乌进孝自己放的,再动手反而容易暴露。可就这么空手而归,他又实在不甘心。
“进则易暴露,退则无所得……”他眉头紧锁,一时竟有些进退两难。
就在这犹豫的片刻,一阵杂乱而凶狠的呐喊声突然从永合庄外传来,划破了夜空:“杀啊——!杀了里面的人,金银财宝和粮食就都是我们的了!”
“嗯?”吴天德心中一惊,“卧槽,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屏住呼吸,借着院墙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一群手持刀枪棍棒、蒙着面的汉子正疯狂地冲击庄门,守门的庄户们吓得魂飞魄散,根本不堪一击,瞬间就被冲了进来。
混乱中,吴天德隐约听到了双方的对骂声,这才渐渐拼凑出真相。
原来这些人是其他庄头请来的山贼。乌进孝为了讨好贾府,不顾今年年景不好,执意要按往年的高标准收缴租子,其他庄头苦不堪言,多次劝说无果后,这些庄头便索性铤而走险,想通过打家劫舍,逼迫乌进孝和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乌进孝人老成精,很快看出了这些人的底细,自然是一顿痛骂,也好在贾琏、贾蓉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忠贞。
“这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吴天德心中暗叹,这场面的混乱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看到贾琏和贾蓉叔侄俩,此刻早已没了往日的体面。贾琏酒意全醒,脸色煞白;贾蓉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这两个废物在林之孝和几个贾府护卫的拼死掩护下,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朝着庄院后门的方向狼狈逃窜。
那些山贼的目标显然是钱财,见有人要逃,领头的几人只是象征性地追了几步,便转身扑向了更有价值的仓库和内院,根本没把这两个纨绔子弟放在眼里。
他们心里也明白,抢夺财物还好说,杀了这些王公贵族子弟,那可就是血海深仇了。
“这对我来说,倒也是一个机会!”吴天德心中一动,他也想趁着这乱局,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庄去。
要不然,被人发现后,他就要替人背锅了。
可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乌进孝慌慌张张地跑到了那个年轻小伙计——也就是他儿子的身边,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快快快,你带上这个包袱快走!里面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寒光突然从他身后袭来!
“噗嗤!”
一柄长剑精准地刺穿了乌进孝的后心。乌进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里涌出一股鲜血,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爹!”乌进孝的儿子惊恐地大叫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看着父亲的尸体,又看了看周围越来越近的山贼,知道自己根本保护不了手中的东西。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他猛地将手中的包袱往天上一扔,嘶吼道:“随你们抢去!”说完,便转身拔腿就跑,也顾不上父亲的尸体了。
那包袱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里面似乎装着沉甸甸的东西,引得周围几个山贼立刻红了眼,纷纷跳起来争抢。
说时迟,那时快!
吴天德眼神一凝,这正是天赐良机!他不再犹豫,身形骤然发动,如一道黑色闪电般从藏身之处窜出。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他已腾空而起,伸手稳稳地将那个下落的包袱抓在了手中。
“什么人?!”几个反应快的山贼怒吼着挥刀向他砍来。
吴天德哪会与他们纠缠,抓住包袱的瞬间,他借力在地上一踏,身形再次拔高,几个起落便越过了院墙,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身后一群山贼在原地气急败坏地咒骂。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座火光冲天、混乱不堪的永合庄。今夜的收获,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吴天德一路狂奔,不敢有片刻停留。他专挑偏僻无人的小路,借着夜色的掩护,将永合庄的火光和喧嚣远远甩在身后。直到确认彻底甩掉了所有可能的追踪,他才在一处隐蔽的山神庙前停了下来。
山神庙早已破败不堪,神像歪斜,蛛网遍布。吴天德推开门,闪身进入,又仔细检查了四周,确认安全后,才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噗”地一声吹亮。
摇曳的火光中,他将那个抢来的包袱放在供桌上。这包袱沉甸甸的,触手柔软,外面用粗麻绳仔细地捆着。他解开绳索,打开包袱,里面的东西让他微微一怔。
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他预想中的金银珠宝,而是一叠叠码放整齐的纸张。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借着微弱的火光一看,顿时明白了——这竟是乌进孝多年来,私下克扣田庄租子、伪造账目、以及向宁国府某些人行贿送礼和依照珍老爷吩咐向部分朝廷大员行贿送礼的明细账目!
每一笔交易,每一个人名,每一个数字,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包括他向贾蓉、赖二、俞禄等人输送钱财的记录,甚至还有一些写给京中其他官员的贿赂清单。
可怜宁府贾珍,赖二、俞禄这些人吃里扒外也就算了,连他儿子贾蓉也收受乌进孝的贿赂,帮乌进孝讲话,难怪宁国府收到的佃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贾珍和王熙凤合作放高利贷,从乌进孝这里提前支取了八百两银子,居然也被记录了下来?
“这乌进孝不仅贪,胆子还真大,竟然把这些都记了下来。”吴天德冷笑一声,继续翻找。
账目底下,是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他打开油布,里面是几块沉甸甸的金锭,还有一些成色极好的珍珠翡翠。这应该是乌进孝多年来搜刮的私房钱,准备让儿子带走保命的。
而在金锭下面,吴天德又发现了一枚巴掌大小的、刻着复杂花纹的黑色令牌。令牌材质不明,触手冰凉,正面刻着一个“乌”字,背面则是一幅模糊的山川地图,正中心有一道黑黢黢的山崖,高耸入云,似乎标记着某个隐秘的地点。
“这是什么?”吴天德拿起令牌,仔细端详。他隐隐觉得,这枚令牌绝不简单,或许关系到乌进孝更深的秘密,甚至可能和他克扣的大量租子的真正去向有关。
他将账目、金锭和令牌重新收好,紧紧抱在怀里。原本他只是想给宁国府一个教训,却没想到,一场意外的大火和山贼的突袭,让他收获了如此重要的东西。
这叠账目,是扳倒宁国府和乌进孝余党的致命证据。那枚令牌,或许能揭开更大的秘密。而那些金银,正好可以作为他接下来猥琐发育的经费。
吴天德看着手中的包袱,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
“贾珍,贾蓉,还有那些和你们勾结的蛀虫……”他低声自语,“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吹熄了火折子,将包袱系在腰间,再次推门走进夜色之中。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仅仅是复仇,而是要将这些蛀虫连根拔起,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受宁国府威胁的日子,将要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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