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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了口气后,他开始收拾考篮。砚台里的残墨已经干涸凝固,毛笔的笔尖也有些开叉,这些都是他这场“战斗”的痕迹。
就像前世高考结束那满满一抽屉的用光的中性笔芯一样,都是过往努力的象征。
把东西一样样归置好,盖上考篮盖子,他才扶着板壁,有些吃力地站起身。
蜷缩了一天多的腿脚有些发麻,他跺了跺脚,才感觉血液重新流通。
跟着前面的人流,慢慢的走向考棚出口。
他是最早一批进来的,此刻最早一批的队伍往外走。
路过靠近茅厕那片区域的“臭号”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混合着汗味、墨味扑面而来,熏得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加快脚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旁边几个号舍里形容枯槁槁的考生。
其中一个身影让他脚步微顿。
是张允。
那个在永乐镇时就有些心高气傲,但诗词斐然,后来在县试中取得第二名的同窗。
此刻的张允,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风采模样?
他脸色蜡黄得像糊了一层黄纸,嘴唇干裂泛白,眼窝深陷。
整个人瘫在号舍里,眼神涣散地盯着顶棚,仿佛被抽走了魂儿。
他的号舍位置,离那臭气源头的茅坑,近得令人绝望。
王明远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庆幸。
还好,还好自己运气不算太差,分到的考舍离那地方够远。
他不敢多看,赶紧收回目光,低着头,随着人流挤出了那道象征着煎熬结束的大门。
府学大门外,早已是人山人海,沸反盈天。
接考的家人、朋友、仆役,把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呼喊声、询问声、抱怨声、找到亲人后的欢呼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冲击着刚刚从寂静考场出来的考生们的耳膜。
王明远站在台阶上,目光在攒动的人头中急切地搜寻。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他的视线就牢牢锁定了一个目标——那个比周围人高出大半个头,像座移动的小山般矗立在人群边缘的身影。
黝黑的脸庞,魁梧的身板,穿着半旧的黑色粗布褂子,正伸长了脖子,焦急地朝考棚门口张望。
不是他大哥王大牛还能是谁?
王明远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刚想挥手喊人,却看到大哥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清瘦些,穿着洗得发白的细棉布长衫,正是昨日来送他府试入场的蒙学同窗李明澜!
王明远心头一热,鼻子竟有些发酸。
明澜兄竟然也来了!他定是特意告了假来的!
之前说好了只用送入场,这样不用耽误他上工,没想到今日他也来了。
他奋力拨开身前的人群,朝着那两道熟悉的身影挤过去。
“大哥!明澜兄!”
“三郎!”王大牛听到声音,猛地转过头,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巨大而憨厚的笑容,露出两排白牙。
他几步跨过来,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接过王明远肩上的考篮,那沉重的考篮在他手里轻飘飘的像个小玩具。
“可算出来了!累坏了吧?”他上下打量着弟弟,眼神里满是关切。
“明远!”李明澜也笑着迎上来,拍了拍王明远的肩膀,“感觉怎么样?看你脸色还好。”
“明澜兄,你怎么来了?”
王明远顾不上回答,先问道,“今日不用去当铺上值吗?特意告假过来的?”
李明澜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摆摆手,含糊道:
“咳,没事,店里……店里今日不忙,掌柜的给我放了半天假。正好过来看看你。”
他显然不想多谈请假的事,话锋一转,追问道:“快说说,考得如何?题目难不难?”
王大牛也立刻竖起耳朵,铜铃大的眼睛紧紧盯着王明远。
面对最亲近的两人,王明远没有故作谦虚,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实话实说:
“题目……确实不简单,尤其是策论和最后那道诗赋。不过,”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还算轻松的神色,
“我感觉……该答的都答了,没出什么大纰漏。柳教谕平日讲的东西,也基本都用上了。按平时在府学的表现来看,考中童生……应该问题不大。”
“好!好哇!”
王大牛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得吓了旁边人一跳,他黝黑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光,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家三郎有出息!哈哈!”
他兴奋地搓着手,又感觉刚才声音有些过于大了,怕又和上次一样引起旁人的注意,连忙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但手底下的嘴角还是忍不住的上扬。
不过他心中更是笃定:爹肯定按照出发之前我和他商量好的计划,今天有动作了!到时候我可要好好看看我王家先人的“能量”!毕竟可是祖坟冒过烟的!
李明澜也松了口气,由衷地高兴:“太好了,明远!以你的才学,肯定能过!这下可好了!”
王大牛豪气地一挥手,打断了李明澜的话:
“走!我请客,下馆子去!肉管够!”
他大手一挥,就要拨开人群往外走。
李明澜连忙摆手:“哎,使不得使不得!你们兄弟聚聚就好,我……我就不去了,还得……”
他话没说完,就被王明远拉住了胳膊。
“明澜兄,你这说的什么话?”王明远看着李明澜,眼神真诚,
“今天你能特意告假来接我,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
再说了,当初要不是你帮忙引荐周老四,我们兄弟俩在长安城找房子不知道要费多大劲。
这顿饭,无论如何你得赏脸!就当是我和大哥感谢你!”
王大牛也停下脚步,回过头,粗声大气却同样诚恳地说:
“李兄弟,别客气!三郎说得对!”
李明澜看着王家兄弟俩真挚热切的眼神,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了。
他本就是个重情义的人,此刻心里也暖暖的,只得笑着点点头:
“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大哥,多谢明远。”
“好!”
王大牛咧嘴一笑,转身,用他那魁梧的身躯在拥挤的人潮中硬生生“犁”出一条路来。
王明远和李明澜紧跟其后,省了不少力气。
王大牛目标明确,带着两人穿街过巷,直奔东市附近。
很快,一座两层高、门脸气派、挂着“福来楼”金字招牌的酒楼出现在眼前。
此刻正是饭点,加上府试刚散场,酒楼门口车水马龙,进出的食客络绎不绝,跑堂伙计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就这儿!”王大牛指着酒楼,语气带着点小得意,
“我在东市那边天天干活,来回都路过这儿。每天人都很多,肯定味道不错!”
王明远看着这气派的门面,心里估算着价格,忍不住打趣道:
“大哥,你确定?这地方看着可不便宜,别一顿饭把你这一个多月的工钱都吃没了,真‘大出血’啊?”
王大牛把眼一瞪,蒲扇大手一挥,浑不在意:
“怕啥?”
他看向李明澜,黝黑的脸上满是朴实的感激,“也得好好感谢下李兄弟!”
大哥虽然话不多,却掷地有声,听得李明澜心头又是一热。
三人走进福来楼,一股混合着饭菜香、酒香和人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大堂里果然人声鼎沸,几乎座无虚席,大多是刚考完试的学子及其家人朋友,个个脸上带着或兴奋、或疲惫、或忐忑的神情,高声谈论着考题和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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