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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挺拔、面容沉静的少年排众而出。
他叫杨恒，是忠勇伯的次子，平日里在众人面前从不显山露水，更不会在这种场合公然置喙国事。
然而此刻，他却直视着韩川，主动发问：“陛下，您……当真觉得，我等的父辈，都是英雄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杨恒和韩川身上。
如果说李彬的提问是出于少年的天真困惑，那杨恒这一问，就带着赤裸裸的试探与逼问！
是在逼着这位新君，对那些被朝廷不公对待的功勋将领们，表明一个清晰的态度！
站在韩川身后的赵德，那双古井无波的老眼陡然眯起，一道寒光一闪而过。
他心中暗骂一声：好个杨恒！平日里看着老实，心机却如此深沉，他这是要将陛下架在火上烤！
韩川亦是眼瞳微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空气中只剩下少年们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看着御座前那个小小的身影，心中既有期待，又有担忧。
见韩川迟迟不语，一些性子急的护卫队员已经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失望的情绪在人群中悄然蔓延。
就在这时，赵德眼中精光一闪，向前一步，恰到好处地躬身提醒：“陛下，时辰不早了，御书房还有奏折等着您批阅呢。”
这是在给韩川台阶下。只要顺势离开，就能避开这个烫手山芋。
杨恒的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失望，许多护卫队员也跟着垂下了头。
然而，韩川却并未移动脚步，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忽然笑了，笑得云淡风轻。
“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韩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
他迎着杨恒那复杂的目光，缓缓开口，“朕也知道，你们的父辈祖辈，有些人或许脾气执拗，不善言辞；有些人或许得罪过权贵，仕途坎坷；甚至有些人，在别的事情上犯过错，受过罚。”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但朕觉得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凡为我大梁流过血，凡为这片江山拼过命，凡是守卫过我大梁百姓之人——”
他顿了顿，一脸严肃的大喊道：“他们，就是英雄！”
“是朕，所敬佩的英雄！”
嗡！
李彬的脑子彻底炸开了！
他呆呆地看着韩川，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胸口直冲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陛下……陛下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父亲的委屈，知道所有人的不甘！
杨恒更是浑身剧震，他那张素来沉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骇然与激动！
他设想过韩川的无数种回答，却唯独没有想到，韩川会用如此决绝的方式，将功与过，剖析得如此清晰，如此震撼人心！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安抚，这是一种政治上的承诺！
是一种对他们这些将门之后最深沉的认可与慰藉！
“扑通！”
杨恒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双膝一软，对着韩川的方向，行了一个完整的大礼，深深叩首！
“臣代家父，谢陛下隆恩！”
“陛下今日之言，臣，必一字不落地，转述给家父！让他知道，圣天子在上，明察秋毫！”
周围的勋贵子弟们看着杨恒的举动，眼神里充满了诧异。
他们从未见过一向内敛的杨恒，会做出如此失态的举动。
但紧接着，他们便明白了，杨恒这一拜，拜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替所有被压抑、被忽视的将门，拜出了他们压抑已久的心声！
韩川看着伏在地上的杨恒，勾唇一笑。
杨恒，这颗棋子，可以用了。
但他此刻的自己羽翼未丰，任何过于激进的拉拢，都可能引来三宫太后和朝中其他势力的警惕与反扑。
判断失误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才是上策。
“平身吧。”韩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朕乏了。”
言罢，他转身，在赵德的躬身引领下，缓缓登上了返回御书房的御辇。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
韩川靠在柔软的锦垫上，闭上了双眼。
他能想象得到，今日校场上发生的一切，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通过众人之口传遍整个皇宫，甚至整座大梁都城！
文武百官当他们听到这些话时，心中会作何感想？
或许会有人嗤笑他的不自量力，或许会有人惊叹他的胆大包天，但一定，也会有人开始重新审视他这个十岁的少年天子，心思开始发生微妙的转变。
而韩川，乐见其成。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座权力的棋盘上，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能为自己所用的人才。
所以，他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今日校场这一番作为，就是他投下的一颗石子。
目的，就是要在这潭死水般的朝局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加速这个过程，扩大他的影响力！
翌日，晨光熹微。
韩川用完早膳，赵德便亲自为他奉上漱口的清茶。
“赵德，”韩川接过茶盏，目光却未看他，只是淡淡地瞥向窗外初升的旭日，“昨日校场之事，想必已经传开了。”
赵德的身子微微一躬，“回陛下，奴婢今晨已听闻了不下十个版本，有的说陛下天纵神武，一言可抵十万兵；有的说陛下仁心圣德，为功臣流泪。还有的说……”
“说朕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公然挑衅三宫太后，对么？”韩川轻笑一声，将茶盏放回托盘，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赵德的心猛地一跳，额上渗出细汗，连忙垂首：“奴婢不敢妄议。”
“无妨。”韩川转过头，那双漆黑的眸子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凝视着这位内廷总管，“朕要你做的，不是分辨这些传言的真假，而是给朕盯紧了，看看都是谁在传，谁传得最卖力，谁又在其中添油加醋，谁又在刻意压制。”
赵德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他瞬间明白了韩川的意图。
陛下是在借着流言的传播路径，绘制一幅活生生的京城势力关系图！
到时候，谁是陛下的潜在盟友，谁是太后的死忠，谁又是那墙头草，都将在这场舆论的风波中，被动地显露出自己的派系归属！
这位年仅十岁的陛下，心思之深沉，手段之老辣，简直匪夷所思！
赵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随即又化为难以言喻的崇拜。
他跟在先帝身边数十年，自认见惯了权谋诡计，却从未见过如此年纪，便能将人心与朝局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物。
或许……大梁的这片天，真的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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