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

    第二天，苏牧在九点前准时到了村部办公室，却发现在村部里只有左云在，其他人都没有到呢。

    “你怎么样？没事了吧？”左云看见苏牧后关切的问了一句。

    “没事了，睡了一晚，酒劲都散了。”苏牧脸上浮现出一股微笑，苏牧知道自己的长相有着一种严肃的意味，因此不少熟识的人都建议他平常多带笑容，免得他人误会了。

    “那就好，你这酒量挺好的啊，以后有酒局的时候可是要靠你了。”左云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调侃的意味。

    苏牧听着这话就感到了头疼，只能带着一种痛苦的夸张表情说道：“不要吧，这酒还是能不喝就不喝的好啊，而且我们村里应该不会有那么多酒局吧。”

    “你把村里看的太简单了，而且你昨天已经起了头了，后面再有酒局你是推不掉了。”左云说的有点幽幽的，让苏牧不由的感到一种烦闷，但是苏牧感觉这个话题是自己接不住的了，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道：“顾书记他们还没来吗？我们今天做什么啊？”

    “顾书记他们都还没来呢。我们等他们来了再说吧。”左云回答一句后就开始玩起了电脑。

    苏牧嗯嗯回了一句后也没再继续话题，他发现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脑里居然带有《红色警戒》的游戏，这是他唯一会玩的电脑游戏，而且他只会玩单机版的。

    直到将近十点左右，其他村干部才一个个全都到齐了，并习惯性的都聚在了一号办公室闲聊。在众人到齐后没多久，顾书记也来到了一号办公室，而众人也都默契的停止了聊天。

    “那个，苏牧，你先协助负责做一下工会和综治的台账工作，具体的由汤主任跟你说，另外你跟着汤主任负责联系一组吧，一组就在这旁边，你方便点；那个，左云，你负责协助宣主任做好妇女工作，尤其是台账工作，另外负责联系十二组、十三组。今年你们这批大学生村干部来了，恐怕乡里会对台账工作的要求会提高很多啊，你俩要辛苦辛苦。至于其他的，你们先不要急，先跟着大家去了解了解村里的情况。”顾卫东书记当着众人的面对苏牧、左云吩咐道，“去年的台账资料，你们空的话可以先看看，村里大概的情况都在里面了。”

    苏牧、左云都点头称是，而汤主任和负责妇女工作的宣主任也回应了一句。

    “中午大家都不要回家了，一起去吃个杂鱼。”顾卫东临走时补了一句。

    苏牧对于前半句是听懂了的，但是对于后半句却是不明白意思了，不由的问汤主任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你这城里人啊，杂鱼就是杂鱼，是我们这边饭店的特色菜，都是野生的鱼，你吃过了就知道了。”汤主任边说边递给他一个文件盒，“盒子里是我们村往年的一些工会台账，你先熟悉熟悉。”

    苏牧点点头，并接过了文件盒，翻看起里面的资料。苏牧看着这资料，发现自己确实如同左云所说的在之前有点小看这个村了，村里居然有大大小小的企业近百家，当然最小的企业实际上不能称作企业，只能算是作坊，用工不过两三人，而这样的企业显然不适合建立单独的工会，所以在村部的主持下建有联合工会。联合工会的具体工作就由村里负责工会工作的干部负责，在本村也就是汤主任负责具体工作了。而少数几家大型的企业，则就有自己的工会组织了，这几家企业的工会与村里的关系就不太紧密了，主要是乡工会负责联系指导了。由于这些企业的存在，村里每年都能收到一笔不菲的土地租金，本村的经济状况也排在了乡里的前排的，或许这就是顾卫东书记昨天在迎新酒局上说村里吃不穷喝不穷的底气所在了。

    “小苏，走了，吃中饭去了。”一个男声将苏牧从那一堆的资料中唤醒了。苏牧看见所有人都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准备离开了，不由的看了一下时间，发现才十一点。苏牧不由的张了张嘴，但还是没有发声，因为他已经看见顾卫东在走廊里等着了。苏牧赶快将手中的资料往文件盒里一放后就起了身，同时问道：“要怎么过去啊？”

    “骑电动车过去。”

    “好嘞。”

    吃杂鱼的地方是村里的一家小饭店，完全是苏牧记忆中童年饭店的样子，一幢一层的砖瓦房屋，没有什么装饰，饭店名直接书写在白墙上，桌子上铺着红色的一次性塑料桌布，坐的也是两人的长凳。店铺里显然没有什么客人，而顾卫东、汤主任等人跟老板显得很熟络，甚至都没有点菜就直接上桌并对老板只是喊了一句：“弄盆杂鱼来。红烧的。”

    那位老板也很默契的没有多问，只是应了一声，然后就忙去了。

    苏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里不由嘀咕：难道我们只吃杂鱼，那这盆得多大啊。不过苏牧没有问出口，他觉得他只需要静静等着就行了。

    苏牧没有等待太久，就看见老板娘端过来八个冷碟，里面是花生、毛豆、猪头肉之类的下酒菜。苏牧想想就明白了，肯定村里已经来这边吃过很多次了，已经有了一种这样的默契了，甚至苏牧发现连酒都是老板直接拿过来的，连问一句都没有。很快，各种热菜也上了桌。菜都不是大酒店那种大菜，但却有着农村特有的风格，新鲜而实惠。

    没多久，老板自己也过来坐下一起喝起酒来了。苏牧感觉都有点惊奇了，但在汤主任的介绍中苏牧很快就明白了原因。原来这个小饭店的老板曾经也是这个村的村干部，在工作中犯了一点错误而不得不离开了村里，汤主任没有具体说是什么错误，苏牧也知趣的没问，然后老板就来到了这个紧靠着企业集中的地方租了这幢房子开了这家小饭店过日子。因为是村里的老干部了，所以村干部们都会时不时的来捧捧场，吃点鲜货，反正费用从村里账上走，用不着过来吃饭的人自己掏钱，也因此菜都是老板看着办的，大家都是明白人，不会过火。

    苏牧一边吃着一边却感到有点不习惯，这昨天的饭局可以算作对他和左云的迎新，勉强可以算是工作需要，走村里的财务还可以理解，但是今天这顿午饭按照汤主任的说法居然还是会走村里的财务的，这似乎有点贪污腐败的苗头了吧，而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起身离开，不然是不是就是共同犯错误了啊？但是真的这么做，那自己以后在村里还怎么过啊？那可是近乎得罪了所有的村干部。想着想着，苏牧不由的看了一眼左云，发现她似乎很正常，还跟老板有说有笑的，也就只能压下这心中的想法，学着其他人理所当然的样子继续吃喝，同时应和着老板的客套，毕竟新人要有新人的样子，主要是先学会做事为好。

    “小苏，有心事啊？”可能看出苏牧那份纠结的心态，汤主任笑呵呵的问道。

    “没有，没有，就是感觉这店跟我小时候的饭店太像了，然后脑子就有点飘了。”苏牧笑呵呵的说道，为自己的状态找了一个看上去很不错的理由。

    “这倒也是哦。”汤主任笑着说道。

    而那个老板也笑了，说道：“我这店做的是厂里工人的生意，不需要装修的花里胡哨的，高档了那些工人就不敢进来了。不过确实我们年轻时候的饭店也是这个样子。”

    “可不嘛？我们年轻时候不就是小苏、小左他们小时候。”另一个村干部哈哈笑道，然后所有人居然将话题转到了曾经的时代。

    苏牧边听着大家对过往的会议，边感到幸运，当然让苏牧感到幸运还有这顿午饭没有被任何人劝酒，只是老板给自己和左云敬了一杯酒，然后就各自随意了。

    饭后，苏牧看着村里负责财务工作的吴会计去结了帐后就和左云单独回到了村部，而其他人各回各家了。到下午五点下班离开，苏牧都没再看见一名村干部到村部来工作。

    “人家村干部也要赚钱的，他们靠村干部那点钱怎么养活家人啊？还有家里的地谁种啊？”到家后苏牧在跟父母聊天的时候说起了其他村干部们下午都没来村部的事情时，母亲直截了当的说道。

    苏牧想想觉得母亲说的话也有一定道理，村干部一年的收入据说也就几万块钱，完全靠这个恐怕没人愿意做，他们基本都是有自己的兼职，至少他们自己家里的田地是需要他们耕种的，所以不可能跟机关里面的工作人员一样严格按照工作时间的规定在村部上班的，也就难怪他们很少出现在村部了。但是苏牧仔细想想又觉得有点不对，根据大学生村干部的招聘通告中明示的报酬，算算自己一年的收入，总共也就一万出头，但所有大学生村干部不也是全职的嘛。那组织部定这个工资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想法？还是说已经默许了大学生村干部在这份职业之外还是应该有其他的兼职的？苏牧不由的感到一种烦闷，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种情况，最终只能将这些放在一边，并用那句“存在即是合理的”名言来让自己宽心，甚至想着自己以后在村里久了，是不是也应该弄点副业。

    “那村干部用村里的钱吃喝没有问题吗？”苏牧又问了一句，看着自己的父母。父母虽然没有做过官，但是总见过那些村里的干部吧，毕竟普通老百姓见到最多的官就是村、社区的干部了。

    “这个很平常的，不然为啥那么多人都想做村干部啊，不就是有好处可拿嘛。”父亲抿了一口白酒后说道，“以前在老家的村里，那村干部也都一样，那时候村里谁家要办红白喜事，首先要请村干部们过去的；村干部用点村集体的钱改善改善生活，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村里所有人也都是默认的，他们做村干部也是辛苦的。也就现在这边是城里了，村委会都改成社区了，这些事情才没有了。”

    “那也是因为城里是社区，没村集体经济了，没有能够自己支配的钱了，花的钱已经没法像村里一样可以走账了，不然也一样。”母亲难得的附和了父亲一句，“儿子，你在村里，一定要记住少说多做，毕竟你不是他们本村的人，甚至都不是本乡的人，要注意一点，随大众的好，不要出头。”

    “好的，好的。”苏牧点点头，看着父母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由的感到了一种来自于心灵深处的冲击，他没有想到作为最底层一员的父母居然对于这种吃拿的行为没有一点反感，反而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苏牧不由困惑，但还是没再多说话，只是将母亲夹给他的肉又夹给了母亲，“妈，你吃吧，我中午吃的多，就不吃肉了。”

    看见母亲还要推给苏牧，父亲说了一句：“行了，儿子孝心，你就吃吧，现在儿子中午至少能吃到好的，你就不要给他夹了。”

    日子就是这么开始了，苏牧在慢慢的适应村里的工作节奏。村里的其他村干部们一般都是上午到村部来，上级有什么工作也都是在上午安排的，而村民有事找村里也都在上午过来，午饭后就自由活动，时不时的中午还会有一场饭局，偶尔晚上还会有酒局。苏牧慢慢的将司法考试的复习资料也带了过来，在下午或者整理工会台账的空闲时间，看看书准备马上就要来临的九月份的司法考试，不过苏牧知道今年的司法考试只能重在参与了，最大的成果也就是体验一下考试的实际情形了。

    “小苏，乡里对我们村这次的工会台账资料给予了表扬，你做的很好啊。”在九月底的一天上午，苏牧正在为了准备做年底的综治工作台账而翻看村里往年的综治工作台账时，顾卫**然进来对着苏牧说道。

    苏牧有点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是汤主任指导的好，我都是按照汤主任教的弄的。”

    同在办公室的汤主任听了之后也站了起来，并笑着说道：“我就说了一点要求，其他都是小苏弄出来的。小苏不亏是大学生啊，能力就是强，比我们这些老头子强多了，做的台账也是顶好的，还十分讲究。”

    顾卫东笑着点点头道：“是啊。这不，乡里工会钱**打电话来了，夸了小苏。”

    苏牧有点尴尬的看着顾卫东、汤主任两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显得自己的回应比较妥帖，却发现汤主任听了顾卫东这句话后反而没了笑容。

    “怎么，乡里要借小苏过去？马上年底的综治工作检查要开始了，村里还要小苏做综治台账呢。”汤主任说的有点严肃，让苏牧都有点愣了。

    “我懂得，所以跟钱**说了，钱**说只借用两周，乡里接受区总工会的创建模范工会活动的台账还没弄好，让小苏过去帮个忙，到十月底就能回来。到时候做综治台账应该也来得及。”顾卫东说道，脸上没有任何不满的表情。

    “就两周？不会又是一去不回了吧？”汤主任的脸上透着一股不信任的表情。

    “老汤啊，钱**说了两周，我还能骗你，村里的年终考核也是关系到我切身利益的事情，当然也是关系到大家的切身利益，我不会瞎搞的。”顾卫东脸上露出一点严肃，但是即使是苏牧也知道顾卫东没有生气。在这个村部，只有汤主任有资历跟顾卫东这么说话，其他人即使是魏主任也不行的，因为汤主任年纪和资历都比顾卫东大太多了，可以说是属于顾卫东的长辈了。

    “不是怕你瞎搞，是怕你借人出去后人就回不来了。”汤主任叹一口气，“当初村里自己找那两个小年轻不也这样，到现在就留在乡里打杂了，工作也就收发通知什么的，还不如留在村里呢。”

    “不同的，不同的，小苏是大学生村干部编制，必须要在村里的，那两个小年轻，当初就是村里临时人员，可以随意动的，两码事。”顾卫东摆摆手解释道。

    “顾书记，你有数就行。过了十月，可就要准备综治台账资料了。综治考核可是乡里对我们考核的大头，关系到大家的奖金呢，其他村也是有大学生村干部的。”汤主任说道。

    “知道的。”顾卫东挥挥手，然后对着苏牧道，“小苏，你收拾收拾，去乡工会找钱**，在乡工会帮一段时间的忙。”

    “好的。”苏牧应了一声，将办公桌上的资料收拾好后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去乡政府找钱**报到去了。苏牧是不介意去乡工会做台账的，反正都是做台账，唯一区别是村里的台账有不少是无中生有，而乡里的台账更多是根据各村的基层工会上报的内容再适当的夸大其词，做出一份让区总工会觉得满意的成绩报告出来。

    “这就是真实，存在总是合理的。”苏牧是这样对自己说的，苏牧一直觉得工会工作是维护工人权利的重要工作，但是他完全没想到在最基层的工会工作居然只是存在在纸面上，甚至那些工人也都不在乎工会的作用，无中生有的工作记录中部分需要工人配合的，起初苏牧去找那些工人签字的时候心中还是十分忐忑的，但是那些工人做起来甚至连犹豫都没有，让苏牧都为自己的担忧感到可怜。苏牧慢慢的也就接受了这种现状，也许这就是社会基层的真实一面吧，跟书本里的完全不同。苏牧这段时间为自己对基层的现状如此不了解而感到羞愧，想想自己从小就生活在这个社会底层，但是居然在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真实，甚至父母也没跟自己说起这些，就如同村里那些老人说的“城里人”一样。

    苏牧最终在十一月的时候才回到了村里，然后就在汤主任的带领下做着综治工作台账，迎接对综治工作的年度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