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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苏牧骑着新买的电动自行车准时来到乡政府后就直奔五楼的会议室。苏牧一进入会议室,就看到包括四位非本市大学生村干部在内的数位大学生村干部已经聚在一起闲聊。大家都打了招呼后就继续那聊天,并向非本市的四人问起了乡里安排的宿舍条件如何。四个非本市的大学生村干部只能苦笑,说是比大学宿舍还差。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搭话,但也聊的不亦乐乎。不知不觉人也都到齐了,大家闲聊的热乎劲也在慢慢淡去时,组织委员许援朝走了进来跟所有人说道:“大家把东西收拾一下,开会的地方换了,大家跟我一起走。”

    所有人虽然都有点疑惑,但还是都拿起自己的东西跟上了许援朝的步伐。

    苏牧本以为只是在大楼里换个会议室,但没想到一行人跟着许援朝居然走出了乡政府的院子。苏牧感到有点疑惑,这是去哪?问身边人吧,好像都是跟自己一样刚来的,恐怕也跟自己一样懵着吧,问许援朝又觉得不好意思。苏牧只能压下心中的疑惑,和大家一起跟着走就是了,心想既然是步行那肯定不会太远的。不过,苏牧很快就发现那两个本乡的人显得很淡然。

    苏牧的疑惑很快解开了,许援朝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乡政府附近的乡小学,来到了学校的礼堂。礼堂里已经坐满了人。许援朝将他们带到明显特意空出来的前排的位置:“大家就坐这排,过一会召开全乡村干部会议,在会议上会将你们介绍给所有人。”

    苏牧没有多语,只是随着队伍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同时却也敏锐的感觉出礼堂里的很多人正在用一种探究、好奇乃至轻视的目光都看着他们。苏牧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一种不知所措的尴尬,总觉得礼堂里的人都在谈论他们,哪怕自己有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也许这就是人的自以为是吧,总觉得自己是被关注的焦点,实际上他人恐怕根本不在意你。”苏牧暗暗的对自己说道,用以缓解自己心中的这份焦虑,同时还装出一份满不在乎的表情跟坐在身边的张君闲聊起来。“没想到,乡里的大会居然是用学校的礼堂召开啊。”

    “都是这样的。”张君轻声解释道,“乡镇政府、街道办事处的大院毕竟是不能建设大礼堂的,而小学是必须要有礼堂的,所以各个街道和乡镇都是借用学校的礼堂来召开各种大会。我父母那边也都是这样的。”

    会议很快就开始了,会议的主题是村干部的作风问题。苏牧听着何军书记对全体村干部存在的工作作风问题进行的严厉批评,终于知道为啥突然有了这一次的大会了:有一个村干部被区纪委督查人员抓了个现行,在工作时间参与赌博,让何军书记在区领导面前被狠狠的批评了一顿。何军书记在讲话中对这个人进行了不点名的通报,并要求所有干部引以为戒,在工作中必须要做到在岗在状态,不能人浮于事,不允许在工作日饮酒等等。到会议最后,何军书记居然出乎苏牧意料的,亲自将苏牧、张君等新来的大学生村干部介绍给所有人,然后才由许援朝代表乡党委宣读了所有大学生村干部的任命通知。苏牧听着任命的时候,发现所有人的职务都是相同的,都是所在村经济合作社的副社长,虽然村各自不同。苏牧是和一位名叫左云的女大学生村干部分在了同一个村。

    在介绍到苏牧的时候,苏牧按照惯例站起来向所有人行礼时发现礼堂里的不少老干部都透漏出了一种探究的意味。苏牧不由暗暗一笑,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明白这些老干部:这大学生村干部还是这个国家第一次出现的新鲜事物,最类似的事情应该就是在这些老同志年轻时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了,但那时候的知识青年只能来农村做村民,而现在自己这批人一来就是村干部,虽然村干部根本不是公职人员,但在乡村还是有着自己的地位的,而且之前的村干部都是本村的,只有极少数是在一个乡镇区域内进行调动,而不会像他们一样基本都是非本乡的甚至中间还有四个非本市的人,在苏牧想来恐怕所有人都对他们能否做好工作表示一种保留的态度。

    “会议结束。所有村书记和大学生村干部留会。”主持会议的乡长徐文武在**台上宣布道。礼堂里顿时一阵的喧闹,直到礼堂里只剩下被通知留会的人员。而在这热闹中,苏牧、左云两人也和即将前往工作村的村书记顾卫东认识了。

    “各位,开个短会,省的再重新找时间开会了。”徐文武淡淡说道,“针对大学生村干部到村工作,经乡党委经研究决定,制定了乡《大学生村干部管理规则》,许委员将规则给大家宣读一下。”

    许援朝拿起了规则一条一条的讲解起来,苏牧听的觉得云里雾里的,但记住了一条,那就是乡里每年是需要对大学生村干部的工作进行单独考核的,而考核结果还关系到所在村的考核结果,同样还规定了开除的情形。

    “各个村书记各自带自己村的大学生村干部回去,回去后要及时安排好各项工作,尽快让他们融入到班子里来。所有大学生村干部要放下学生气,不要看不起村里的老人,虽然他们学历低,但经验丰富,你们也要向老同志好好请教。”何军书记在最后说道,“你们的加入要发挥出好的作用,不要被现在存在的一些不良风气同化了,要起到改善村干部中存在不良作风的作用。”

    所有人都点头应和着。

    会议结束后,苏牧和左云跟着顾卫东准备回村去。

    “你们是怎么来的?”顾卫东问道。

    “电动自行车。”两人对视一眼,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那去拿上车,我们走回去。我们村的村部不远,离乡政府也就一两公里。”顾卫东脸上带着一丝自豪的笑容说道,“乡政府就是在我们村的地头上。我们村可是乡里的中心区域。”

    苏牧和左云到乡政府大院里推着各自的电动车,跟在顾卫东后面慢慢向村部走去。苏牧发现顾卫东书记这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同志身上有着一种他现在说不清但又很熟悉的味道,似乎跟自己小时候面对父亲老单位里的那些车间主任的感觉差不多。

    “到了。”顾卫东指着路边一幢两层的小楼笑呵呵的说了一句。这是一幢临街的砖混结构两层小楼,一楼被用作了商铺,开着五金店、理发店等小店,楼梯在楼房外部的西侧,二楼就是村部了,四间办公室和一间算是礼堂的大房间,其中书记一间办公室、村主任一间办公室,其余人共用两间办公室。

    苏牧、左云跟着顾卫东书记到村部时,苏牧发现该村所有村干部居然都聚集在第一间挂着“办公室1”门牌的办公室里闲聊。所有人看到顾卫东三人后都立即站了起来。

    “顾书记,大家都在等你们。这两位就是到我们村的年轻同志吧?”一个明显年纪比顾卫东还大的老同志笑哈哈的说道。

    “对,这是苏牧和左云,以后大家就都是一个村的了。”顾卫东说的也很平淡,然后指着两张空桌子转头跟苏牧、左云说道:“这就是你们的桌子了,东西放放,时间不早了,去吃午饭了。吃饭时我再给你们介绍大家。”

    苏牧没有多言,就把自己的东西放在了空的一张办公桌上,而左云也自然的占用了另一张。苏牧看着所有人,暗中不自觉的数了数人数,发现这个村里的干部原来总共有九个人,都是年纪比较大的了,最年轻的应该是那个苏牧一眼就能辨别出是会计的女干部,但看外貌现在也应该四十出头了。

    顾卫东转头对刚刚说话的那位老同志说道:“汤主任,你跟天宝那边说一声,要个包间,今天给小沈和小苏接风,菜要弄的好点。”

    那个被称作汤主任的老同志点点头笑道:“好的,我马上打电话。今天那边应该挺热闹的,张书记、尹书记他们应该也会在那吧?”

    “那肯定的,都是要迎接新人的嘛。”另一个男性干部笑笑道。

    天宝饭店,是这个乡仅有的数家有点档次的饭店之一了,因为这个饭店有包间,经营的时间也长了,而且它的位置优越,就在乡里这条主干道旁,离乡政府和村部都不远,很多村里的重要饭局都放在了这家饭店里。

    苏牧、左云等人刚到天宝饭店就碰到了张君以及他们村的村干部们。顾卫东、汤主任等人见到对方,立即热情的招呼起来。很快,苏牧发现连带自己这个村居然总共有三个村的村干部都在这里不同的包间吃饭呢。

    “我们三个村的村部都在前面这条公路上,靠的比较近。”汤主任看苏牧有点疑惑的眼神,自顾自的向苏牧解释道。

    苏牧点点头,口中嗯嗯的回应着,心中却是想道:毕竟是迎新嘛,当然要来饭店了,而且今天村里的一项工作恐怕就是迎新吧。

    苏牧等人的包厢显然是这家饭店最大的一个了,毕竟这家饭店用的是自己村里的土地,这点优势还是有的。凉菜已经上桌摆放好了,甚至烟酒也已经在桌上了。苏牧看着酒马上就想到了何军书记刚刚在上午的会议上说的禁止工作日饮酒,不由的想张口,但又想起了父母让自己少说话的叮嘱,就又将自己控制住了,闭上了嘴没再说什么。

    “我这是第一天来上班,对于工作纪律什么的,肯定不如他们熟悉,而且不仅我们村有酒,那两个村的桌上也有酒,既然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那今天中午饮酒肯定是符合纪律要求的。”苏牧暗暗对自己说道。

    “这是这家饭店的老板,孙老板,我们村里的首富啊。”顾卫东没有发现苏牧的出神,指着站在包厢门口的一个大胖子对苏牧、左云笑着介绍道。

    苏牧、左云都不敢托大,马上跟这个孙老板打招呼。

    “两位领导好,以后还请多照顾啊。”那个胖胖的孙老板似乎十分亲善,对着苏牧、左云这两个年纪明显比他小很多的年轻人都很殷勤。

    “孙老板,还是老规矩。”顾卫东笑着说道。

    “好嘞,顾书记,菜已经备好了,你们先喝着。”孙老板一笑,脸上的肉也是一颤一颤的。

    一场以后对苏牧来说是习以为常的酒局在顾卫东的第一杯提酒词中就这样开始了。在一声声的欢呼中,苏牧、左云给老同志们一个个的敬酒,而两人每向一个老同志敬酒时,顾卫东书记都会将这位老同志详细介绍一下,比如那位汤主任就是村里的治保主任兼民兵营长,主要负责村里的民事纠纷调解、征兵、民兵工作等等;再比如村里的村委会主任,也就是所谓村里的二把手,姓魏,是位女同志。到自己村里的所有人都敬酒完毕后,苏牧刚刚以为可以坐下吃点菜的时候,顾卫东书记居然带着苏牧和左云两人一起到另外两个村的饭桌上敬酒去了。苏牧在敬酒中甚至有了一种错觉,感觉这是一场自己与左云的婚宴,而顾卫东就是两人的长辈。苏牧最后已经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知道喝了一杯又一杯,最终的结果就是下午的时光是在村部礼堂的沙发上睡着度过的,睡前的最后一个意识是:我这算是到村报到完毕了。而下午在村里陪他的只有那位因是女性而没被灌酒的左云。最后他是被左云叫醒的,因为五点了,可以下班回家了。

    “你可以骑车回去吧?要不要再醒醒酒?”左云关心的问了一句。

    “没事,我好着呢。”苏牧脱口而出一句他曾经最厌恶的话,这是他父亲喝醉时经常说的话。

    苏牧骑着电动自行车回去的路上,不由想起顾卫东在酒桌上说的一句话:“你们放心,我们村里啊,虽然不富裕,但也是吃不穷、喝不穷的。”

    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晚饭了,煤油炉子上则用小火煨着筒骨头汤。这种筒骨头是自从父母下岗后家里唯一的肉食了,这种骨头极其廉价,很多人都是不要的,甚至在父母刚刚下岗的那几年,卖肉的商户对这些骨头都是只收个意思意思的价钱就能让人拿走的,但就是这样的肉骨头在那几年苏牧也是一年吃不到太多次的,毕竟市场上也没有那么多筒骨头,而下岗的人在那个时代是那么的多。当然现在这些骨头已经涨价了,只是相对于其他的肉食而言还是最便宜的。

    苏牧一进厨房,母亲就闻出了苏牧身上那还未散尽的酒味,带着关切问了一句:“喝酒了啊?”

    “嗯,是的,中午的时候村里为我们新来的迎新,老同志让我给所有人敬了酒,然后就喝的有点多了。”苏牧微微点点头说道。

    “那你多喝点水,散散酒味。”母亲关心的说道。

    “好的,妈。”苏牧拿起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水后就回了自己的床位上,就着床头灯看起了书。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同时准备公务员考试和司法考试,而最近的司法考试即将来临,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好好复习,不然今年肯定考不过去。但是酒后的头部胀痛却让他根本看不进一点的知识点。他不由叹口气,放下书本,不由的发起呆来。

    晚饭时,喝着那种一两元一大壶的廉价白酒的父亲看着苏牧问道:“第一天工作怎么样?”

    “还行,没什么事情,今天就算是到村报到了,然后中午就喝了一顿酒把自己喝倒了,下午基本都在村部的沙发上睡觉了。”苏牧简洁的回答道。

    “你喝酒要注意点,不能太实诚了,要学会漏酒逃酒。”父亲看着还有点酒意的苏牧在饭桌上就开始了一场酒桌经验的传授。苏牧很清楚如果说自己的父亲在哪方面最有资格对其进行经验的传授,那必定就是现在进行的酒桌经验了,父亲可是从十八岁出来做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酒精的考验,喝醉的次数在苏牧的记忆中根本就是无法计算的。

    “喝酒跟你做人一样,都不能太实诚了,不然你这喝醉的次数得多着呢。但是该喝的酒必须得喝。这喝酒啊,就反应了你的人情往来,你能把酒喝好了,你也就能在社会中混的开了。”苏牧听着父亲的嘱咐点了点头,但是显然没有领会,他知道自己恐怕也难以做到,他从小就因为父亲的喝酒而讨厌酒桌文化。但按照现在这情形,以后恐怕也是逃不过酒局的,也许这就是“每一个人都会成为自己讨厌的样子”这句话的意义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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