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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谏议大夫刘陶!他几步走到榻前,无视了旁边如同铁塔般的甲士,对着挣扎欲起的刘珩深深一揖,腰弯得很低:“小侯爷!陶蒙冤囹圄,本已抱必死之心。若非侯爷以宗室之尊,不顾己身,于御前据理力争,拼死相救,更将《要略》之功归于陶身,陶此刻已是冢中枯骨!此等再造之恩,恩同父母,陶……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真挚无比。
刘珩看着眼前这位在历史上留下刚直之名、最终却愤而自杀的忠臣,看着他憔悴面容上真挚的感激和眼底那份未熄的火焰,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他强撑着想要还礼:“刘公……言重了!快快请起!小子……小子只是做了该做之事……当不得如此大礼……”
动作间,后背又是一阵剧痛袭来,让他额头冷汗涔涔。
刘陶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按住刘珩的肩膀,触手处只觉得少年肩膀单薄,心中更添几分怜惜与愧疚:“小侯爷切莫乱动!您伤势沉重,当安心静养!”
他在榻边坐下,叹息道:“若非为了救老夫,小侯爷何至于遭此杖笞之苦……陶……心中实在难安!”
“刘公,”
刘珩缓过一口气,他压低声音,开门见山:“救命之恩,容后再叙。眼下防疫之事,迫在眉睫!小子在殿前胡言乱语,侥幸得陛下允准,但真正的担子,全压在刘公肩上!方才听景伯言,刘公……似乎遇到了难处?”
他目光扫了一眼旁边的甲士,意思不言而喻。
刘陶何等人物,立刻明白刘珩的意思。他脸上感激之色稍敛,换上凝重,也压低了声音:“小侯爷明鉴!陛下虽命我总领,太医署协同,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防疫所需,草药、石灰、布帛、钱粮……桩桩件件,皆需少府调拨支应!可老夫今日持陛下诏令前往少府交涉……”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无奈:“少府丞言,府库空虚,各处支应浩繁,一时难以筹措!所需物资,需层层上报,详细核计,再……再行定夺!言语虽恭敬,推诿之意,昭然若揭!这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拖延掣肘!长此以往,诏令空悬,万民待毙啊!”
少府那些阉宦爪牙的嘴脸,他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拖!拖到瘟疫彻底失控,拖到他刘陶办事不力,拖到陛下收回成命!
刘珩眼神一冷。果然!张让的反击来了!这老阉狗不敢明着抗旨,就用“府库空虚”、“层层上报”这种官僚主义的老油条手段来拖!
拖死刘陶,拖死防疫,也拖死自己这个所谓的“副贰”!时间,就是人命!每拖一天,不知多少百姓要倒在瘟疫之下!
“府库空虚?”
刘珩嘴角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带着嘲讽:“怕是都‘充实’到某些人的私库里去了吧?刘公,少府这条路,暂时怕是走不通了。陛下的诏令里,不是还有‘以献抵赋役’,‘以功换匾额’这两条吗?”
刘陶眼睛一亮:“小侯爷的意思是……绕过少府,直接从地方和民间着手?”
“对!”
刘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少府不是‘空虚’吗?不是要‘核计’吗?好!让他慢慢核计去!刘公,您立刻以总领防疫大臣的身份,行文各州郡!把陛下诏令的核心——献物资抵赋役、应征召免赋役、捐钱粮换匾额——用最直白、最煽动人心的话语写出来!重点强调,这是在陛下仁德,给万民的活命之恩!让各郡守、国相、县令,立刻张榜晓谕治下所有百姓、富户、乡绅、商贾,尤其是那些囤积居奇的粮商药商!告诉他们,活命的机会来了!朝廷不白要他们的东西,给他们抵赋役!给他们光宗耀祖的匾额!”
刘陶听得连连点头,这确实是釜底抽薪之策!但随即又皱眉:“此法甚好!可……文书传递,地方执行,也需要时间。而且,地方官吏,未必人人尽心,甚至……恐怕也有不少是张让一党……”
“时间不等人!”
刘珩打断他,眼中闪过决断:“文书要快!同时,刘公,洛阳!洛阳才是根本!我们就在这洛阳城,先撕开一个口子!做给天下人看!”
“洛阳?”刘陶疑惑。
刘珩的目光转向一直守在旁边的景伯:“景伯!”
“老奴在!”景伯浑身一凛,下意识地挺直了佝偻的背。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来洛阳前,咱们阳武侯府在洛阳城西,靠近金市的地方,是不是还有一处空着的旧宅院?地方不小?”
刘珩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原主父亲提过的这么一嘴。
景伯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如捣蒜:“对对对!侯爷您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处产业!是当年老侯爷在时置办的,地方不小,前后三进,还有个不小的后院!只是位置稍偏,离金市还有段距离,又多年无人居住,有些破败了……”
“破败不怕!地方大就行!”
刘珩眼中精光爆射:“景伯,你现在就去!拿我的印信,立刻把那宅子给我收拾出来!不需要多好,把能住人的地方腾出来,院子给我平整干净!再拿着我的名帖,去找金市那些被张让他们压得喘不过气的药商、布商、石灰商!告诉他们,阳武侯刘珩和谏议大夫刘陶奉旨防疫,要在城西设立第一个‘防疫义所’!现在需要大量草药、生石灰、烈酒、干净布匹!有多少要多少!告诉他们,东西送到城西旧宅,当场登记造册,立发凭据!凭此据,可抵算他们名下铺面今岁部分市税、更赋!若有富商愿意捐输钱粮,一并登记,贡献最多的十家,刘公与我联名上书,请赐‘良善之家’匾额!”
刘珩一口气说完,喘息急促,脸色更白了几分:“景伯!告诉他们,这是陛下诏令!是救命也是发财的机会!最重要的,是能给他们这些商贾之家积攒阴德,先到先得!晚了……这抵税的份额可就没了!”
景伯听得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自家这位从小锦衣玉食、性子有些暴戾,还喜欢殴打下人的小侯爷,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竟变得如此……如此不一样!
这简直是在张让眼皮子底下另起炉灶,虎口夺食啊!但看着刘珩那灼灼的目光和一旁刘陶若有所思后渐渐亮起的眼神,一股久违的热血猛地冲上老头的心头!
“诺!侯爷放心!老奴……老奴拼了这条老命,也把这事给您办成!”
景伯猛地一挺佝偻的腰,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仿佛年轻了十岁!他对着刘陶也行了一礼,转身就往外冲。
“你慢点,不用你拼命……”
榻边那甲士冰冷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深深看了刘珩一眼。
刘陶看着景伯风风火火冲出去的背影,又看向榻上脸色苍白却眼神如刀的刘珩,心中翻江倒海!这小侯爷……哪里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宗亲?此子,当为我大汉幼麟!
胆大!心细!出手狠辣!直接绕过少府,用抵税和虚名做诱饵,在张让的势力范围(金市商贾)里抢物资!
“小侯爷……此计……甚险!”
刘陶沉声道,带着忧虑:“恐彻底激怒张让!且那宅院……”
“险?”
刘珩扯了扯嘴角,牵扯出一抹狠色:“刘公,咱们现在还有退路吗?少府掐着脖子,地方上等着看,瘟疫可不会等!要么坐以待毙,看着百姓死绝,然后被张让扣个‘办事不力’的帽子弄死!要么……就他娘的豁出去,撕开一条血路!城西那宅子,是我刘珩的私产!我用自己的地方,用自己的名头,按陛下的诏令征集物资,合理合法!他张让敢明着派人来抢?他敢砸陛下的招牌?”
他喘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刘陶:“刘公,您是总领!您需要做的,就是立刻行文太医署,征调所有通晓防疫、愿意效力的医工!再以您的名义,向洛阳城内外的良善富户、有识之士发出倡议,号召他们捐输钱粮人手,共抗时疫!把声势造起来!让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有诏,刘大夫在行动!我们这边东西一到,人手一聚,您立刻就去现场!坐镇指挥!让全洛阳的人都看着!只要咱们这边一动起来,成了样子,那些观望的地方官,那些被张让压着的商贾,自然会闻风而动!”
刘陶看着刘珩,看着他眼中那股决绝和洞穿时局的狠辣,胸中那股在狱中几乎被磨灭的豪气,被彻底点燃了!是啊,退无可退,唯有一搏!
“好!”
刘陶猛地站起身,憔悴的脸上焕发出一种刚毅的神采:“就依小侯爷之计!老夫这就去办!太医署那边,老夫还有些故旧可用!至于倡议……”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老夫这张脸,这张嘴,在洛阳士林清流之中,多少还有几分薄面!老夫亲自去‘请’!”
他对着刘珩再次郑重一揖:“伯玉小侯爷安心养伤!外面的事,交给老夫!这第一把火,老夫定要把它烧得旺旺的!”
说完,刘陶不再耽搁,转身大步离去,步伐虽因虚弱而有些踉跄,背影却挺得笔直,带着一股一去不返的决然。
看着刘陶消失的背影,刘珩紧绷的心弦才稍稍一松,巨大的疲惫和剧痛瞬间将他淹没。他瘫软在榻上,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伤口似乎又在渗血。他娘的……真是累死老子了!
……
洛阳西城,靠近城墙根的地方,一处明显荒废了许久的宅邸前,此刻却反常地热闹起来。
景伯佝偻着腰,却像一根钉子般牢牢钉在宅院大门前。他身后,几个临时从街上雇来的力夫,正挥汗如雨地清理着门前的杂草和堆积的杂物。
“都麻利点!侯爷有令,天黑之前,前院和后院空地必须清理出来!”
景伯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威严,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卷盖有阳武侯印的帛书和刘珩的名帖,像握着尚方宝剑。
几个力夫不敢怠慢,干得更起劲了。
很快,景伯的出现和他那番“奉旨防疫”、“征集物资”、“凭据抵税”的吆喝,像一块巨石投入了看似平静的金市商贾圈子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最先闻风而来的,是几个在金市边缘挣扎的小药商。他们本就被大商行和背后有宦官背景的豪商压得喘不过气,瘟疫一来,更是被强行压价收购药材,苦不堪言。此刻听到“抵税”二字,眼睛都红了。
“老丈!您说的可是真的?阳武侯和刘大夫真能做主?凭这凭据就能抵税?”
一个满脸愁苦的中年药商挤到景伯面前,声音颤抖着问,手里紧紧抱着几包还算不错的药材。
景伯挺直了佝偻的背,将手中的帛书和名帖高高举起,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底气:“千真万确!陛下诏令在此!阳武侯刘珩、谏议大夫刘陶奉旨总领防疫!凡献防疫所需物资者,凭郡县所发凭据,抵算赋役!此乃皇恩浩荡!尔等献药活命,乃是行善积德,更是响应陛下号召!侯爷说了,当场登记,立发凭据!绝不拖欠!”
他指着旁边一个临时搬来的破桌子,一个识字的落魄老儒生正襟危坐,面前摆着笔墨和一卷空白的竹简:“看到没?王先生在此登记!东西拿来,姓名、籍贯、所献何物、数量几何,当场写给你!盖上侯爷的私印和刘大夫的临时签押!童叟无欺!”
那小药商看着那简陋却异常正式的登记场面,又看看景伯手中那象征着宗室身份的侯府名帖,一咬牙:“好!我信侯爷和刘大夫!这些药材您收着,随后让铺子里的伙计再送些来。”
他麻利地把药材放在旁边临时铺开的草席上。
“好!王先生,给这位掌柜记上!”
景伯大声道,脸上露出喜色。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后面观望的小商贩、甚至一些中等商户也按捺不住了。抵税!这诱惑太大了!尤其是对那些被盘剥得快要活不下去的小商人来说,这就是救命稻草!
而且,是响应陛下号召,是行善!名头也好听!更何况还有那陛下亲赐的“良善之家”,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好物件,有这么一块匾,谁他娘的还敢说老子是贱流!
“我铺子里有粗麻布!干净着呢!”
“石灰!我这有生石灰!刚到的货!”
“老丈!我捐…我捐十石粟米!不要凭据!就求个名声!刘大夫和侯爷给记个名就行!”
一个穿着体面些的粮店伙计挤进来喊道,显然是得了东家的授意。
一时间,城西这处破败的宅邸门前,竟渐渐排起了长队!各种草药、布匹、石灰、烈酒、甚至少量的粮食,被源源不断地送来。登记的老儒生手腕都写酸了,力夫们忙着搬运清点,景伯嗓子都喊哑了,但精神却异常亢奋,指挥若定。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金市深处那些装饰豪奢的大商行,也飞向了少府那高墙深院之内。
少府衙署内。
一个穿着少府属官服饰、面色白皙无须的中年人,正恭敬地向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品着茶汤的少府丞汇报:“大人,城西那边,阳武侯府的老奴打着奉旨防疫的旗号,正大肆征集物资,还许以抵税……闹腾得挺凶,不少小商户都去了……”
少府丞,正是张让的心腹之一。他闻言,捏着茶碗盖子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哦?阳武侯?刘珩?还有那个刚出狱的刘陶?动作倒是挺快……用私产设点?用抵税当诱饵?呵呵,好手段啊……这是在打咱们少府的脸呢。”
他放下茶碗,慢悠悠地用丝巾擦了擦嘴角,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去,告诉那些在金市有份子的大掌柜们……就说,有人坏了规矩,在金市的地界上,用朝廷的税赋做买卖,挖少府的墙角……问问他们,还想不想在洛阳做生意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再让咱们的人……去城西看看。记住,只是看看,看看那些登记造册的凭据……是不是真的那么‘合规’?看看那些义所……有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懂了吗?”
“属下明白!”那属官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少府丞重新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眼神望向城西的方向,充满戏谑。
小侯爷?刘陶?想玩?那就陪你们好好玩玩。看是你们的抵税凭据硬,还是咱少府……不,是张常侍的刀子快!这第一把火……可别烧着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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