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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那股可怖气息的爆发,只听陆沉渊口中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闷哼,其声痛楚已极,便似正自忍受着刮骨之刑。上官楚辞骇然回首,只见那少年双目紧闭,额角青筋根根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一张脸已是惨白如纸。
他那只握着钢刀的右手,此刻竟是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再也承担不住那刀身的重量。
“哐当”一声脆响,钢刀脱手,坠于尘埃。
紧接着,一缕幽蓝色的火焰,竟自他掌心“腾”的一声,凭空燃起!
那火无甚温度,却似能焚尽凡胎,他右臂的粗布衣袖遇火即化,无声无息地成了飞灰,露出一条筋肉虬结的臂膀来。
陆沉渊眉头蹙得更紧,左手死死抓住那已然异变的右腕,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仿佛正与体内某个恐怖无匹的存在,做着最后的抗争。
然则,这抗争终究是徒劳。
只见他那右臂的血肉,竟似活了过来,骨节似已消融,皮肉自行蠕动,生出细密的暗色鳞片。
不过眨眼之间,一条臂膀已然化作了一条扭曲诡异的触须,其上更可怖处,乃是无数猩红眼球,自鳞片缝隙中缓缓睁开,不带半分情感,冷冷地打量着这个人间。
那触须的末端,又自行分裂出数条更细的触手,灵活如蛇,其上同样生满了那些猩密猩红、不住眨动的妖眼。
与此同时,陆沉渊的眉心之处,一道由漆黑雷光纠缠而成的印记,缓缓浮现。
那印记的形态,古拙至极,其形乍看之下,宛如一株自九幽深处拔地而起,又向着无穷天际奋力生长的古树之影。
其根系深邃,仿佛扎根于混沌未开之际。
其枝干盘曲,每一道分叉都似能通往一个光怪陆离的异界。
紧接着,他右眼的瞳仁,亦被那幽蓝之火尽数浸染,流露出难以言容的邪异。
他身后那道被灯火映照的影子,竟也似活了过来,如一滩泼开的浓墨,急速涨大,其中更有无数触影,蠢蠢欲动,瞧来诡异已极。
上官楚辞瞧得一颗心砰砰乱跳,脑中一片空白,竟忘了身在何处。
此等异变,与寻常修士道殒全然不同。
常人道殒,乃是心神失守,为浊流所侵,化作只知杀戮的凶物,虽是凶狂,却终究落了下乘。
而浊流邪教的“掌灯人”,虽能驾驭浊流,开门聆听,却也是以身为器,终究是浊流的奴仆,身上那股子腐朽与疯狂,作不得假。
可眼前陆沉渊这般模样,却似凌驾于二者之上。
既有浊流的诡异与疯狂,又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古老与威严。
最要紧的是,他还未开始修行,未曾执火,无从照见浊流,这身道化,又是从何而来?
便在此时,陆沉渊缓缓站直了身子。
他脸上那份剧烈的痛楚已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平静。
他微微偏过头,那只幽蓝色的眼瞳淡淡地扫过场中,仿佛在打量一群与己无关的蝼蚁。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那条已化作妖物的臂膀,那无数妖眼随之转动,说不出的邪异。
一名纸人伥鬼已无声无息地欺至他身前,手中钢刀当头劈落!
上官楚辞失声叫道:“陆兄,小心!”
岂料陆沉渊竟不闪不避,任由那刀锋落下。
忽然之间,他那条异化的手臂之上的数十只猩红妖眼陡然一转,齐齐注视着那名伥鬼。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本是利刃的钢刀,在离他额前尚有三寸之处,竟是“嗤”的一声,骤然失了金铁之形,软塌塌地变回了一张惨白的纸人手臂。
那伥鬼似也为之一愣。
也就在这一愣神的刹那,只见那异化了的触手轻轻一卷,一抓,一撕!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那纸人伥鬼竟似朽坏了的故纸,被他轻而易举地撕成了漫天飞絮。
上官楚辞看得怔了,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将出来。
她正自心神激荡,另一名伥鬼已然绕至她身后,手中利刃悄无声息地刺向她后心。
待她察觉,已是避之不及。
却见陆沉渊足下似是未动,只身形微微一晃,便似一滴浓墨落入清水,在原地漾开一道残影。
下一息,已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身前,将那偷袭的伥鬼挡住。
那条诡异触手随意一挥,便将那纸人拍得粉碎。
“楚公子,”
陆沉渊转过头来,那只幽蓝的眼瞳平静地望着她,淡淡说道:
“此地交予我便好。你伤势不轻,先行离去罢。”
上官楚辞望着他,只觉眼前的少年既熟悉,又陌生。
这份冷静与强大之下,藏着的是何等样的心境?
魏拙早已是骇然失色,他死死盯着陆沉渊,颤声道:
“你……你也是掌灯人?不对,你身上并无半分灵力,未曾执火,又如何掌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沉渊听了这话,那只幽蓝的眼瞳中,竟透出几分不解与迷惘,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然而,他的嘴角却无意识地牵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反问道:
“哦?我便是你口中那位道元之胚,浊流邪教的圣子候选,阁下忘了吗?”
魏拙闻言,便如白日里见了鬼,连连摇首,那张纸做的脸上,裂纹更深,口中惊骇欲绝地道:
“不!你不是……你不是道元之胚!你是……你是怪物!”
上官楚辞听着,心中竟生出一股荒诞已极的滑稽之感:
“这妖人自己便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此刻竟还指着旁人,惊呼怪物来了。”
她瞧着陆沉渊,只见他身形挺拔,虽化身妖物,那份少年人的清秀轮廓却依稀可辨,只是周身那股子冰冷死寂之气,却浓得化不开,仿佛已非此间生人。
她本该听陆沉渊之言,趁机离去,寻求解围之道。
然则不知为何,一双脚却似在地上生了根,再也挪动不了半分。
肩上创口,传来一阵阵锥心之痛,提醒着她方才的险境;心中那盏摇摇欲坠的逻辑之火,亦在疯狂示警,催促她远离这已然失控的少年。
可她偏生就是不走。
“他……他这般模样,事后又该如何自处?”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在她心头冒了出来,“他若就此沉沦,与那魏拙又有何异?我若走了,这世上,还有谁能将他唤得回来?”
这念头一生,便再也遏制不住。
她竟是忘了自家安危,只一双妙目不错神地凝视着场中那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陆沉渊此刻只觉周遭一切都变得缓慢而不真切。
魏拙的惊呼,上官楚辞的关切,都似隔了一重水幕,听不分明。
他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回响。
“怪物……我是怪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条已化作触须的右臂,那无数妖眼亦在同一时刻回望着他,眼神之中,空无一物。
他又抬起头,望向那十数名兀自悍不畏死、结阵而来的纸人伥鬼。
这些伥鬼,方才于他,还是催命的符咒,是不可力敌的强梁。
可现在,在他眼中,却似成了窗纸一般,脆弱得不堪一击。
只见他身形一晃,魏拙只觉眼前一花,他已然穿过了那七八名伥鬼组成的封锁。
那几名伥鬼的动作,竟是齐齐一滞。
随即,“嗤啦”一声,它们的纸身之上,自上而下,竟是同时裂开一道整齐的缝隙,便似被一柄无形的利刃从中剖开。
缝隙之中只逸散出缕缕黑烟,转瞬间便飘散无踪,仿佛它们的存在本身,只是一个被瞬间勘破的谎言。
似魅、非魅,如影、非影。
陆沉渊的身法,此刻已不能用凡俗的“快”字来形容。
他每一次闪动,都带着一种撕裂空间的诡异之感,仿佛并非在移动,而是在不同的位置之间,进行着无迹可寻的切换。
那触手到处,纸人便如遇着了克星,嗤的一声,化作虚无。
不过三两下呼吸的功夫,那十数名气焰嚣张的伥鬼,竟已尽数被他抹去,不留半分痕迹。
他这具身躯,此刻仿似成了一座不由自主的宫殿。
宫殿的主人,却并非他陆沉渊自己。
有一股古老而强大的意志,正借着他的身躯,向这个世界,展现着它那匪夷所思的神通。
而他自己的神智,却似一个被囚于宫殿深处的看客,隔着重重帷幕,冷眼瞧着这一切的发生。
一步踏出,已在丈外;再一步,人已至魏拙身前。
那魏拙早已骇得三魂不见了七魄,他一生浸淫画道邪术,自信可凭一纸一笔,玩弄人心,颠倒乾坤。
何曾见过这等不讲半分道理的妖物?
对方的强大,已超出了他对“力量”二字的认知。
他待要故技重施,以画术束缚,却发觉自己手中那支人骨笔,竟是抖得不成样子,连一道完整的符咒也画不出来。
他怕了。
那是发自神魂最深处的恐惧,便如蝼蚁乍见天威,除了战栗,再无他念。
陆沉渊立于他身前,微微偏着头,那只幽蓝的眼瞳之中,尽是神明俯瞰蝼蚁的漠然。
而他那只尚属完好的人类左眼之中,竟是一片澄澈,不见半分杀机,倒似一个迷了路的孩子,正自向路人诚心诚意地问着路。
他瞧着魏拙那张一半是人、一半是纸的脸,瞧着他那只兀自流着墨血的眼眶,心中那份迷惘愈发深了。
“既然我是怪物,”
终于,他认真开口问道:“那么我吃掉你,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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