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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将悲田院的破败与脏污镀上了一层虚假而短暂的金色。当沈知微说出“从今天起,不必再跪任何人”时,秦嫂、青黛、白芷三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从泥沼中托举而起。她们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身姿纤细、言语却重如千钧的少女,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反应。
离开,去一个全新的地方,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还能学本事,挣月钱……这一切,美好得如同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小姐……我们……我们姐妹俩什么都不会,又笨手笨脚,怕是会给您添麻烦。”终究是姐姐青黛先回过神来,她紧紧拉着妹妹白芷的手,眼神中既有渴望,又充满了自卑与不安。
“会不会,我说了算。笨不笨,我自会教。”沈知微的语气不容置疑,却又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问你们,想不想学?想不想靠自己的双手,活出个人样来?”
“想!”这一次,是沉默寡言的白芷抢先开了口。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簇倔强的火焰。
青黛愣了一下,看着妹妹眼中前所未有的光亮,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秦嫂更是泪眼婆娑,她擦去眼泪,对着沈知知微深深一福,这一次,沈知微没有再拦她。这一拜,不是奴仆拜主子,而是一个走投无路之人,对给予她新生希望的恩人,最诚挚的感谢。
“小姐,奴家……不,民妇秦月,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我叫青黛。”
“我叫白芷。”
两个少女也跟着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初生的勇气。
“很好。”沈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秦月,青黛,白芷。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的人了。福公公,去跟此处的管事打个招呼,就说这三人,我延福宫带走了。”
“是,小姐。”福海躬身应下,转身走向那个早已吓得缩在墙角的懒散官吏。亮出韦贤妃的腰牌,不过是片刻功夫,那官吏便点头哈腰地办好了一切手续,恨不得亲自将她们送出百里之外。
马车缓缓驶离了悲田院。
透过车窗,青黛和白芷回头看着那片她们生活了近一年的地方,那里的肮脏、饥饿、欺凌与绝望,正随着马车的远去而飞速倒退。她们的眼中,没有留恋,只有一种与过去彻底割裂的决绝。
秦月则紧紧抱着怀中那个被沈知微救治过的小女孩小娥。沈知微见她不舍,索性连这孩子也一并带了出来,只说医馆大了,总需要个洒扫的小丫头。
马车内的气氛,从最初的拘谨不安,渐渐变得缓和。沈知微没有多说什么大道理,只是让福海从车厢的暗格里取出备好的干净水和一些精致的点心。
“吃吧,都饿坏了。”
看着那白白软软、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糕点,姐妹俩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她们下意识地看向秦嫂,秦月也有些手足无措。
沈知微亲手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年纪最小的白芷面前,温声道:“吃吧。到了我这里,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许饿着肚子。”
白芷怯生生地接过,咬了一小口,那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是她有生以来从未尝过的美味。眼泪,毫无预兆地便滚落下来。
这一哭,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青黛和秦月也红了眼眶。她们哭的不是此刻的幸福,而是过往那些数不清的、食不果腹的凄凉日夜。
沈知微没有劝慰,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知道,她们需要这样一场发泄,将心中积郁的委屈与苦楚,彻底倾泻出来。
直到哭声渐歇,三人的情绪都平复了许多,沈知微才递上干净的手帕,缓缓开口。
“哭完了,过去的一切,便都翻篇了。从踏进那座小楼开始,你们的人生,将由你们自己,也由我,重新书写。”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你们要记住,我带你们走,不是施舍,是看中了你们身上别人没有的东西。秦嫂的知理,青黛的坚韧,白芷的沉静。这些,都是无价之宝。”
“我需要的,不是唯唯诺诺的奴仆,而是能与我并肩作战的伙伴。从今天起,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挺直你们的脊梁。”
三人闻言,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她们看着沈知微,眼中最后一丝的迷茫与怯懦,正在被一种名为“希望”和“尊严”的光芒所取代。
马车在甜水巷的“清风楼”前停下。
当秦月三人走下马车,看到眼前这座虽有蒙尘、却依旧能看出昔日气派的二层小楼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姐……我们……我们就住这里?”秦月结结巴巴地问道。
“不止是住。”沈知微拿出钥匙,亲自打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阳光瞬间涌入,照亮了满室的灰尘,“这里,将是我们的医馆,也是我们的家。”
她领着她们,从一楼宽敞的厅堂,到后院那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再到二楼那几间朝阳的房间,一一走过,一边走,一边描绘着未来的蓝图。
“一楼,临街的这边做诊堂,后面隔开做药房和药材库。后院的杂草清了,一半开辟成药圃,种些常用的草药,另一半搭个棚子,用来晾晒和炮制药材。二楼,除了我的房间,剩下的都给你们住。我会让人打通,做成带着隔间的通铺,再给你们置办全新的被褥和衣物。”
她描绘得如此具体,仿佛那窗明几净、药香四溢的医馆已经真实地呈现在了眼前。秦月三人听得如痴如醉,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当晚,福海从相熟的酒楼叫来了丰盛的饭菜。一张临时拼凑起来的桌子旁,众人围坐在一起。这是她们来到新家的第一顿饭,没有主仆之分,只有家人般的温馨。
饭后,沈知微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烧了三大锅滚烫的热水。
“去吧,”她将崭新的毛巾和皂角递给她们,“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洗掉的,不止是悲田院的污垢,更是洗掉你们的过去。明天一早,我要看到三个全新的你们。”
那一夜,浴室里的水声哗哗作响,久久不息。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当秦月、青黛、白芷三人换上沈知微为她们准备的粗布新衣,出现在庭院中时,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洗去了经年的尘垢,秦月原本蜡黄的脸上透出几分知性温婉,她虽年过三十,但眉眼间的书卷气犹存,显然出身不差。而青黛和白芷这对姐妹花,更是如同被拂去尘埃的璞玉,一个英气,一个秀美,虽面容尚带青涩,却已能窥见日后的风姿。
沈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要的,就是这股焕然一新的精气神。
“很好。”她站在院中,晨光勾勒出她清冷而专注的侧脸,“从今天起,你们的课业,正式开始。”
她没有立刻教她们识药辨草,也没有传授什么高深的医理。她的第一堂课,内容简单到令人发指。
“第一课,洗手。”
沈知微亲自做着示范,她舀起一瓢清水,用皂角反复揉搓着自己的双手,从手心到手背,从指尖到指缝,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整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
“我们的医馆,叫‘慈安堂’。慈,是医者仁心;安,是患者安心。而让患者安心的第一步,就是干净。”
她抬起洗得泛红却洁净无比的双手,对三人说道:“你们的手,以后会接触药材,会为病人处理伤口,会为人熬药制膏。这双手,必须是全天下最干净的手。任何一点我们肉眼看不见的污垢,都可能通过伤口,进入病人的身体,让小病变成大病,甚至要了人的性命。”
“肉眼看不见的污垢?”青黛不解地问道,“小姐,洗干净了,不就干净了吗?”
“不。”沈知微摇了摇头,她知道,这是将现代“无菌”概念植入她们脑中的最好时机。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琉璃镜,这是她让福海按照她的要求,找京城最好的工匠打磨的,虽然简陋,却已是一个放大镜的雏形。
她让白芷伸出手,将放大镜对准她刚刚修剪过的指甲缝。
“白芷,你来看。”
白芷凑过去,透过琉璃镜,看到自己原本以为干净的指甲缝里,竟然还藏着许多细微的、黑色的杂质。她惊得“啊”了一声。
沈知微又将放大镜对准一片看似干净的树叶,叶片上那些微小的绒毛和尘埃,在镜下纤毫毕现。
“看到了吗?我们眼睛看不到的,不代表不存在。这些东西,我称之为‘病菌’。它们无处不在,水里,空气里,我们的皮肤上。大多数时候,它们与我们相安无事。可一旦我们的身体有了伤口,它们就会趁虚而入,在体内作祟,导致伤口流脓、发热,这便是‘感染’。”
“病菌”、“感染”,这些全新的词汇,像一颗颗石子,投进了三人平静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
沈知微继续道:“所以,在慈安堂,‘干净’是第一要务。不仅是你们的手,我们用的所有器具,从剪刀到针线,从药碗到纱布,在使用前,都必须用沸水煮过,或是用烈酒擦拭。这,叫‘消毒’。这是铁律,谁也不能违背。明白了吗?”
“明白了!”三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对这套新奇理论的敬畏与信服。
接下来的一周,慈安堂进入了热火朝天的筹备阶段。
沈知微展现出了惊人的统筹能力。
她将秦月任命为“大管事”。秦月本就识文断字,心思细腻,在沈知微的指点下,迅速上手。她带着福海,将医馆的地契、房契等拿到官府报备,注册了“慈安堂”的商号。因为有福海亮出的“凤仪金牌”,整个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无人敢有丝毫怠慢。
随后,秦月又拿着沈知微画出的图样,找来了城里最好的木匠和工匠,开始对小楼进行改造。一楼的诊堂,按照沈知微的要求,设计得明亮、通透,屏风隔断,既保证了私密性,又不显得压抑。药房则打造了数百个大小一致的药斗,每一个都将贴上标签。
青黛和白芷,则成了沈知微的贴身学徒。她们的日常,除了雷打不动的“卫生课”,便是学习辨认和处理药材。沈知微没有让她们死记硬背,而是将【药王洞天】中那些经过系统整理的药理知识,用最浅显的方式教给她们。
她会让青黛去闻,去尝,用身体记住每一种药材的味道;又会让沉静细心的白芷去画,将药材的形态、纹理,一丝不苟地描摹下来。姐妹二人,一动一静,相得益彰,进步神速。
而沈知微自己,则一头扎进了药材的采买和炮制中。她没有去那些大的药行,而是让沈安驾着马车,带她跑遍了汴京城周边的药材集市。她凭借远超这个时代的药理知识,总能以最低的价格,收到品质最好的药材。
许多被药农当做杂草处理的、具有极高药用价值的植物,也被她大量收购回来。这些,都将成为慈安堂独有的秘方。
整个慈安堂,就像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光发热,充满了朝气与希望。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从她们住进来的第一天起,一双深邃的眼睛,便在不远处,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日午后,慈安堂的改造工程已近尾声。木匠们正在安装最后一排药斗,空气中弥漫着桐油和木料的清香。
沈知微正带着青黛和白芷,在后院翻整那片即将成为药圃的土地。三人皆是布衣荆钗,额上带着薄汗,脸上却洋溢着劳动的喜悦。
就在这时,福海领着一个不速之客,走进了后院。
来人是一个年轻的公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一袭月白色的杭绸长衫,腰间系着一枚质地上乘的羊脂玉佩。他面容俊美,肤色却带着一种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一双瑞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审视,偏偏嘴角又噙着一抹温润如玉的笑意。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既迷人又危险的魅力。
正是大理寺少卿,裴砚。
他没有穿官服,也没有带任何随从,只身前来,像一个偶然路过的富家公子。
“沈小姐,”他微微颔首,目光在沈知微沾着泥土的手和朴素的衣着上扫过,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数日不见,小姐竟已在此处,开辟出一方新天地了。”
沈知微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直起身,用挂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汗,淡淡道:“原来是裴大人。不知大人今日屈尊驾临,有何指教?”
她没有问他如何知道自己在此,这种人,想知道什么,总有他的法子。
“指教不敢当。”裴砚缓步走来,他的靴子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像一只优雅而警惕的猫,“只是听闻甜水巷来了一位奇女子,不仅有凤仪金牌护身,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能让泼皮无赖跪地叩首,也能让悲田院的枯木再逢春。裴某心生好奇,特来拜会。”
他的话,句句是夸赞,却字字是试探。
他点出了凤仪金牌,是在提醒她,他知道她的靠山。
他点出青蛇三,是在暗示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他点出悲田院,更是直接点破了她的班底来历。
这是一个极其高明的下马威。
青黛和白芷紧张地挡在沈知微身前,警惕地看着这个笑意盈盈、却让人无端感到遍体生寒的男人。
沈知微却轻轻拍了拍她们的肩膀,示意她们退下。她迎上裴砚的目光,那双清冷的眸子,没有丝毫的畏惧与退缩。
“裴大人过奖了。我不过是一介医女,做的,也只是治病救人的本分事。至于大人所说的那些,不过是仗着宫中娘娘的恩典,狐假虎威罢了,当不得大人如此夸赞。”
她轻描淡写地将一切都归功于韦贤妃,滴水不漏。
“哦?狐假虎威?”裴砚轻笑一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院内的格局,“我倒觉得,是猛虎给自己披上了一层狐皮。沈小姐这医馆,格局不小,只怕所图,也不仅仅是治病救人这么简单吧?只收女子,只用女子……这等惊世骇俗之举,若是传扬出去,不知会引来多少非议。沈小姐,就不怕这慈安堂,开张之日,便是关门之时吗?”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他在告诉她,他有无数种方法,能让她这家医馆开不下去。
沈知微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权谋家。任何虚与委蛇,都可能被他看穿。
她索性改变了策略。
她忽然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地刺向裴砚的眼睛。
“我怕。但比起怕非议,我更怕这天下的女子,生了病,只能羞于启齿,硬生生拖死;我更怕这天下的女子,空有智慧,却只能困于内宅,潦草一生!”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裴大人,您是掌管刑狱的青天,断的是人间的案。而我,要医的是世道的病。您觉得,我这慈安堂,是该关,还是不该关?”
她竟将一个难题,反抛给了裴砚!
裴砚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有了些微的凝滞。
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身处弱势,却爆发出惊人能量的少女,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一种名为“信念”的火焰。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权谋手段,在她这份坦荡面前,竟显得有些上不了台面。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不似之前的玩味,反而带着一丝真正的欣赏。
“好一个‘医的是世道的病’。”他点了点头,“沈小姐果然不是寻常女子。看来,是裴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话锋一转,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锦盒,递了过去。
“初次登门,未备厚礼。这是家父从西域得来的一支百年雪莲,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便赠与沈小姐,权当是为这‘慈安堂’添一味镇店之宝吧。”
沈知微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看着他。
裴砚笑道:“怎么?怕我在这雪莲里下毒?”
“那倒不至于。”沈知微缓缓道,“裴大人这等人物,想对付我,还无需用这等下作的手段。我只是在想,这份礼,太重,我怕我接不住。”
“你接得住。”裴砚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就当是……我对沈小姐这份‘医世道’的雄心,一点小小的投资。日后,裴某若有什么顽疾,说不得,还要来求沈小姐的‘神药’呢。”
他的话,意有所指。
沈知微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用奇蛊控制他的事。他在提醒她,那笔账,他还记着。
“既然如此,那便多谢裴大人了。”沈知微不再推辞,伸手接过了锦盒。
就在她手指触碰到锦盒的瞬间,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裴砚的右手。他的右手正轻轻搭在腰间的玉佩上,中指的指节处,有一片极淡的、不正常的红晕,且皮肤略显干燥。
一个念头,在沈知微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忽然开口道:“裴大人,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您送我重礼,我也送您一句忠告,如何?”
裴砚挑了挑眉:“哦?请讲。”
“大人近来,是否时常感到口干舌燥,午后低热,夜间盗汗,且右手乏力,偶有心悸之症?”
裴砚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全然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因为沈知微说的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地刺中了他近半年来,秘而不宣的隐疾!
他遍请名医,都只说是思虑过重,气血亏虚,开了无数温补的方子,却全然不见好转。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中了什么慢性奇毒。
可眼前这个少女,只凭一眼,竟将他的症状,说得分毫不差!
“你……你怎么知道?”他第一次,语气中有了失态的波动。
沈知微收回目光,神色平静地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望闻问切,医家本分罢了。大人这病,病根不在气血,而在心肺。若我所料不错,大人幼时,应得过一场凶险的肺炎,虽侥幸痊愈,却留下了病根。加上后天劳心费神,忧思伤肺,郁结于内,才有了今日之症。”
她顿了顿,说出了结论:“此症,寻常汤药难入肺腑,只会越补越虚。若不及时施以针砭,疏导肺经,再辅以雷霆手段的猛药……不出三年,恐有性命之忧。”
裴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心中,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幼时的那场大病,几乎要了他的命,是他心中最深的秘密。这世上,知道的人,绝不超过三个!
而这个沈知微……竟只凭看他一眼,就将他的前尘过往、生死命脉,剖析得一清二楚!
这一刻,他感受到的,不再是试探与博弈的快感,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人彻底看穿的恐惧。
他看着沈知微,那张清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得意或炫耀,只有医者面对病患的平静与专注。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对着沈知微,郑重地、缓缓地,行了一礼。
“受教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去。他的背影,第一次,显出了几分仓促。
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沈知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知道,这一局,她赢了。
她不仅化解了他的威胁,更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敬畏”的种子。从今往后,裴砚再想动她,便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性命。
而一旁的青黛和白芷,早已被这番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她们看向沈知微的眼神,已经从信服,变成了近乎崇拜的狂热。
她们的小姐,不仅会盖房子,会教她们本事,还能一句话,就吓跑一个看起来权势滔天的大人物!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吗?
裴砚的出现,只是一个小插曲。慈安堂的筹备,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转眼又过了十日,医馆的修缮和布置已全部完成。崭新的药斗上,飘散着药材与木料混合的清香。秦月将账目整理得井井有条,青黛和白芷已经能熟练辨认近百种常用药材。
一切,只待择一个黄道吉日,正式开张。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开张前三日的傍晚,意外,突然降临。
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甜水巷宁静的黄昏。
“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沈知微正在给青黛和白芷讲解新炮制好的金疮药药性,听到声音,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冲了出去。
只见医馆斜对面的布庄门口,围了一大圈人。人群中央,一个中年妇人正瘫倒在地,双手捂着腹部,疼得满地打滚,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已然发青。
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正是布庄的老板,正抱着她,急得满头大汗,对着周围的人哭喊求救。
“快!快去请王郎中!快啊!”
“没用的!”人群中有人喊道,“张嫂这病是老毛病了,疼起来要人命,王郎中上次来看过,也说没法子,只能开点止疼的药应付一下。”
“那怎么办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疼死啊!”
议论声,哭喊声,乱作一团。
沈知微分开人群,快步走了进去。她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判断。
那妇人面色青白,冷汗淋漓,呼吸急促,按压腹部时,有明显的条索状硬块,且剧痛无比。这是典型的“肠痈”急性发作,也就是现代医学的急性阑尾炎。
在这个时代,一旦拖延,导致阑尾穿孔,引发腹膜炎,便是九死一生!
“让开!”沈知微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众人回头,看到是新来的那位“女神医”,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那布庄老板看到沈知微,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哭着喊道:“沈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家婆娘!求求你了!”
“别慌。”沈知微蹲下身,迅速为妇人检查。她一边检查,一边冷静地发出指令,“青黛,去取一筒最细的银针和一瓶烈酒来!白芷,去烧一大锅热水,再拿干净的剪刀和纱布!秦嫂,疏散人群,别让他们围着,影响空气!”
“是!”
三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飞奔回医馆。她们在过去半个多月的训练中,早已对沈知微的指令形成了条件反射。
沈知微又对那布庄老板道:“把你妻子平放在地上,解开她的腰带,让她双腿屈膝,这样可以缓解腹部压力。”
那老板六神无主,此刻完全听从她的指挥。
很快,青黛拿着银针和烈酒跑了回来。
沈知微取过银针,在烈酒中浸泡片刻,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了妇人腿上的足三里、阑尾穴等几个关键穴位。
随着银针刺入,妇人原本剧烈的抽搐,竟奇迹般地缓和了下来。
周围的百姓看得啧啧称奇,都道这女神医果然名不虚传。
然而,沈知微的眉头却依旧紧锁。她知道,针灸只能暂时缓解疼痛,控制病情,并不能根除病灶。这妇人的肠痈已经十分严重,隐隐有化脓的迹象,必须立刻“排脓”,否则,依旧有生命危险。
但“排脓”,意味着要开刀。
在这个时代,在人肚子上动刀子,无异于谋杀。
就在她思索对策之时,那妇人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一口污血从口中喷出,随即陷入了昏迷。
“当家的!”布庄老板吓得魂飞魄散。
周围的百姓也发出一阵惊呼。
沈知微心中一沉,暗道不好,这是毒邪内陷,即将穿孔的征兆。
不能再等了!
她站起身,看着布庄老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妻子这病,是肠痈之症,如今毒气攻心,命悬一线。唯一的活路,就是在她肚子上开一个小口,将里面的脓血放出。但是,我须事先言明,此法凶险万分,我只有五成把握。是让她就此疼死,还是信我一次,博那一线生机,你来选。”
“开……开刀?”布庄老板和周围的百姓都惊呆了。
“这……这不是杀人吗?”
“是啊,在人身上动刀子,那还能活?”
质疑声四起。
布.庄老板看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妻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坚定、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少女,心中天人交战。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娘说了,要信沈小姐!沈小姐是活菩萨!”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是被沈知微从悲田院带出来的小娥,正用力地挤出人群,大声喊着。
布庄老板看着小娥,又想起这半个多月,甜水巷里关于这位沈小姐的种种传闻。她用一块金牌吓跪了地痞,她让三个可怜人脱胎换骨,她买药材从不还价,却总能挑到最好的……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他猛地一咬牙,对着沈知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沈小姐!我信你!我婆娘的命,就交给你了!是死是活,我们都认了!”
“好!”沈知微眼中闪过一抹决然,“青黛,白芷!将人抬进医馆,抬到后院的手术台……不,木板床上!点起所有的灯,把我们准备好的‘手术工具’,全部用沸水和烈酒消毒!今晚,我们慈安堂,提前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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