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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临风推开技术科实验室大门时,一股松香和老旧电子元件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杨小满正坐在工作台前,脸色在台灯下白得像一张纸,耳机还挂在脖子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写满了点和横线的草稿纸。
“江队。”少年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声音都有些发颤。
江临风没说话,先是扫了一眼那台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老式调频***,机器外壳上积着厚厚的灰,几根新焊上的线路在灯光下闪着银色的光泽,显得格格不入。
他走过去,拿起杨小满递来的草稿纸,上面的摩斯码记录得有些潦草,但很清晰,下面是破译出的汉字和数字:“1996.11.07 清明桥南货店 三响 红火柴”。
“你确定是从这台机器里听到的?”江临风指了指***。
杨小满用力点头:“确定。不是广播信号,没有载波,更像是……像是刻在背景噪音里的回声,非常微弱,断断续续。我把增益调到最大才勉强捕捉到。”
江临风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他不是不信杨小满,而是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
他绕到机器后面,检查着连接线,沉吟道:“这台***是从城东废弃的广播转播站回收的。如果真有信号残留,那也应该是当年转播站工作时,无意中记录下的某个频段的电磁印记,像磁带一样,在特定环境下被动录制了下来。”他顿了顿,看着杨小满,“你今天调试,恰好创造了读取这个印记的条件。”
这个解释听起来玄乎,却是江临风唯一能想到的逻辑。
他没有再深究原理,而是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市局档案科的电话,声音压得极低:“老刘,帮我提一个案子的卷宗,九六年的‘系列抢劫杀害小卖部老板案’,立刻送到我办公室。”
挂了电话,他对杨小满说:“你今晚就睡在科里的休息室,哪里也别去。记住,这件事,除了我,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杨小满看着江临风严肃的侧脸,心里的恐惧被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压了下去,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江临风的办公桌上摊开了一本泛黄的卷宗。
他略过了前两起案子,直接翻到了第三起——清明桥南货店店主王建国被害案。
案发时间,1996年11月7日夜。
现场报告写得非常简单:门锁完好,从后窗进入,受害人死于钝器击打后脑,收银抽屉被撬,现金被劫。
现场勘查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指纹,唯一的物证,是在柜台底下发现的半根“红塔山”牌香烟烟头。
由于当年的技术限制,烟头上并未提取到有效的生物信息,加上没有比对条件,这根烟头最终成了一件死物证。
卷宗里夹着一张现场照片,黑白的,柜台边倒着一个人形轮廓,周围一片狼藉。
江临风的指尖在照片上那根烟头的位置轻轻敲了敲,随即拨通了法医孙玉花的电话。
“花姐,睡了吗?有个东西,需要你连夜重新验一下。”
孙玉花赶到时,看到江临风递过来的物证袋里那半截干枯发黄的烟头,有些不解:“这都快三十年的东西了,还能验出什么?”
“别管DNA了,条件不够。”江临风说,“你用高倍显微镜看看烟纸,特别是褶皱和断口处,看看有没有附着什么不属于烟草本身的东西,任何微尘、纤维,都不要放过。”
孙玉花虽然疑惑,但还是立刻投入工作。
在超净工作台的强光和显微镜下,时间仿佛被放慢了。
一个多小时后,她一脸惊奇地从实验室里走出来,举着一张显微照片:“临风,你来看!在烟纸的一处细微褶皱里,我发现了这个。”
照片上,是几点极其微小的金属碎屑,在放大后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闪着暗淡的黄铜色光泽。
“我做了能谱分析,”孙玉花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成分是锡铜合金,铜的比例略高。这种配比……很像某些特定用途的焊料。”
江临风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了杨小满工作台上那卷焊锡丝,以及少年那把恒温焊枪。
为了确认,他让孙玉花封存证物,自己则悄悄回到技术科,从杨小满的工具盒里取了一小段焊锡丝。
清晨,分析结果出来了,与烟头上发现的金属屑成分,完全一致。
江临风拿着两份报告,久久不语。
他排除了杨小满是凶手的可能,那孩子今年还不到二十岁。
唯一的解释是,这根烟头,在某个时间点,曾经和与杨小满使用的同一种焊料有过接触。
但一个二十多年前的凶手,怎么会和杨小满这个天才少年产生交集?
他没有去质问杨小满,那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吓到这个本就敏感的少年。
他决定换一种方式。
第二天上午,江临风找到正在埋头看电路图的杨小满,语气轻松地说:“小满,走,跟我出个外勤。清明桥村那边的通信线路有些老化,据说信号干扰很严重,你去帮我看看,正好实践一下你的理论。”
杨小满没有怀疑,兴奋地带上了他的便携式频谱仪和音频发生器。
清明桥村离市区不远,但依旧保留着九十年代的样貌。
江临风将车停在村口,指着一栋破败的二层小楼说:“就是那里,以前是个南货店,现在荒废了,成了附近几家工厂的临时仓库。”
那栋小楼的后墙上,被雨水冲刷得斑驳的白石灰上,还能隐约看到当年警方用红色油漆喷涂的“禁止入内”四个大字。
江临风以“检修线路,排查电磁干扰源”为由,轻易地从现在的仓库保管员那里拿到了钥匙。
仓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味。
江临风凭着记忆,走到当年柜台所在的位置,那里现在堆着几个空油桶。
“小满,你用仪器测一下,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异常的电磁场。”
杨小满认真地打开设备,探头在空中缓缓移动。
忽然,他停了下来,蹲下身,用手敲了敲水泥地面,侧耳倾听。
“江队,”他皱起眉头,“这块地板的共振频率不对劲。”
说着,他从包里取出小巧的音频发生器,贴在地面上,缓缓调高频率。
当频率达到某个特定数值时,一阵沉闷的“嗡嗡”声从地下传来,证明了下方确实存在一个不小的空腔。
江临风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打电话叫来了林川和两名队员,带着撬棍和锤子。
地砖被撬开,露出了下面夯实的土层。
再往下挖了不到半米,撬棍的尖端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
清理掉周围的泥土,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盒子没有上锁,但被锈蚀得非常紧。
林川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其撬开。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陈腐的气味散发出来。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本被塑料纸包裹着的账本残页,和三个并排摆放的、已经生了锈的火柴盒。
火柴盒的封皮上,印着一个红色的火炬标志,正是当年的“红火柴”牌。
江临风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账本残页,上面的字迹是用钢笔写的,工整而有力:“丙寅年十一月七日,收百货款三百七十二元整。”笔迹与卷宗里店主王建国的字迹样本完全一致。
这正是他遇害当天的营业额。
而真正的关键,在账本的背面。
那里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像是随手记下的:“马三拿走两箱啤酒未结账。”
马三!一个全新的名字出现了。
回到局里,江临风立刻让芳姐去查这个“马三”。
户籍系统很快给出了结果:马三,原名马建军,1996年时,他确实租住在清明桥村西头的一间民房里,距离南货店不到五百米。
而最可疑的是,在案发后不到一个月,他就匆匆退租搬离,去向不明。
“头儿,还有个发现。”芳姐把一份病历档案放在江临风桌上,“我查了马三的家庭关系,他有个老母亲。我顺藤摸瓜,查到了市第二人民医院当年的住院记录。1996年11月5日,也就是案发前两天,他母亲因为突发高血压紧急住院,需要一大笔钱。”
江临风迅速翻阅着病历,在缴费记录单的签名栏里,他看到了“马建军”三个字,旁边还留有一个清晰的指纹。
“比对一下这个指纹,”江临风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和当年南货店柜台下,烟头旁边提取到的那枚模糊掌纹。”
结果很快出来,吻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铁证如山。
抓捕马三的过程异常顺利。
他在城郊的一家物流公司当装卸工,这些年过得潦倒不堪。
当江临风带着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没有反抗,只是浑身发抖,眼神里充满了预料之中的恐惧。
审讯室里,面对桌上摆着的账本残页照片和指纹比对报告,马三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了。
他涕泪横流地交代了所有事。
那天晚上,他母亲等着钱做手术,他走投无路,想起南货店的王老板平时还算好说话,就想去赊两箱啤酒,转手卖掉换点急钱。
没想到王老板那天晚上心情不好,不仅不肯赊账,还骂他是穷鬼,作势要拿起电话报警。
马三情急之下上前去抢电话,两人扭打起来,混乱中他用力一推,王老板的后脑勺正好撞在了柜台的硬角上,当场就没了声息。
他吓坏了,脑子一片空白。
为了掩盖真相,他慌乱地撬开抽屉,拿走了里面的钱,伪造成了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
他匆匆逃离,却把自己因为紧张而下意识抽了半截就扔掉的烟头,忘在了现场。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马三趴在桌上,哭得像个孩子,“我妈靠着那些钱多活了二十多年,直到去年才走。她……她到死都不知道,她儿子的手上沾过血……”
江临风没有当场宣布对他的拘捕。
他让芳姐整理好所有证据链,依法移交给检察院。
有些迟到了二十多年的正义,需要用最严谨的程序来完成。
傍晚,江临风带着杨小满登上了清明桥村后面的山岗。
夕阳的余晖洒在连绵的田野上,远处,城东广播站那高耸的信号塔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江队,”杨小满望着远方,轻声问,“我是不是应该……更早一点破译出那段摩斯码?”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责,仿佛那个尘封了二十多年的悲剧,与他的“迟到”有关。
江临风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深邃地看着那座铁塔:“你不是破译者,是见证者。有些真相,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要在天上飘很多年,直到有一天,风把线重新修好了,它才能被今天的人看到。”
夜风从山岗上掠过,吹动了两人的衣角。
杨小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的是,江临风的思绪早已飘远。
回到办公室后,江临风没有休息。
他将杨小满记录下的所有原始信号数据重新导入电脑,逐一进行降噪分析。
马三的案子虽然告破,但那个诡异的“电磁残留”现象本身,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当他处理到另一段被杨小满标记为“无效杂波”的频段时,他的手指停在了键盘上。
在几乎无法分辨的背景噪音深处,经过数十次滤波和放大后,一个微弱却熟悉的节律再次浮现。
又是那种幽灵般的,断断续续的滴答声。
它不是孤例。
这些沉睡在废弃设备里的历史回响,仿佛不止一个。
江临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意识到,那晚从老旧***里传来的,或许不是一个亡魂的低语,而是一整个时代的无声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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