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玄幻奇幻 > 烛火映河山 > 灶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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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蒙蒙亮时,云澈是被一阵细碎的声响吵醒的。

    不是窗外槐花落瓣的轻响,也不是巷子里早行的脚步声,而是从灶间传来的——柴火在灶膛里“噼啪”燃烧的脆响,混着木勺搅动铁锅的“哗啦”声,还有……云清棠压低了嗓门的嘟囔。

    他在竹床上静躺了片刻,鼻尖隐约飘来一股熟悉的甜香,像是米粥混着些微的肉香。这味道很淡,却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这三个月来习惯的孤寂。

    自从搬来这小院,他的清晨总是伴着筋脉的钝痛醒来,然后在廊下枯坐到日头升高。灶间的铁锅多数时候是凉的,案台上摆着的也多是干粮和药罐,哪里有过这样鲜活的烟火气?

    云澈披了件素色外衣,扶着墙慢慢走到灶间门口。门框上的漆皮有些剥落,露出底下浅黄的木色,他指尖划过那些斑驳的痕迹时,恰好看见灶膛前蹲着的那抹娇小身影。

    云清棠正歪着头往灶膛里添柴,两条小辫子垂在胸前,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悠。火光从灶口漫出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暖光,把她的脸颊映得红扑扑的,连鼻尖都泛着健康的粉色。她手里攥着根细柴,正小心翼翼地往火苗最旺的地方送,嘴里还小声念叨:“再旺点,再旺点,二哥要喝稠稠的粥……”

    灶台前站着的云峥则系着条灰布围裙,那是娘留在老家厨房的旧物,边角已经磨得起了毛。他正低头搅动着锅里的白粥,手腕转动的弧度很稳,粥面泛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晨光从灶间的小窗棂照进来,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大哥,火够旺了吗?”云清棠添完柴,仰起脸问,鼻尖沾了点黑灰,像只偷喝了墨汁的小猫,“我看粥都冒泡泡了,会不会太稠呀?二哥以前总说,粥要熬得能立住勺子才好喝。”

    云峥回头看了眼灶膛里跳跃的火苗,又低头看了看锅里的粥,声音温和:“再添一小把就成,慢火煨出来的才香。你去把昨天买的山药洗了,记得刮皮时别沾到黏液,会痒。”

    “知道啦!”云清棠脆生生应着,从灶膛前站起来,转身去墙角的水盆边。她踮着脚够到放在高处的山药,抱在怀里时,裙摆扫过灶台,带起一阵风,把锅里飘出的热气吹得歪了歪。

    云澈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灶间的空气里浮动着多种气息:新劈的柴火带着松木香,白粥的米香混着砂锅里飘出的肉香,还有云清棠刚洗过的山药散发的淡淡土腥气。这些气味缠绕在一起,形成一股踏实的、属于家的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的厨房——娘在灶台前忙碌,爹坐在灶膛前添柴,他和云峥、云清棠就在门口追着玩,鼻尖总萦绕着这样的香气。

    那时候他总嫌烟火气熏人,一心想着练剑修法,觉得只有御剑乘风时的清冽长风才配得上修士的身份。可此刻,这带着点油烟味的热气扑在脸上,竟让他觉得比任何仙风都要熨帖。

    “醒了?”

    云峥率先发现了门口的人,手里的木勺没停,只是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晨光落在他眼角,把那里尚未褪尽的少年青涩照得分明,可语气里的沉稳却比去年成熟了许多,“再等会儿,粥马上就好。我在砂锅里炖了山药排骨汤,娘说你筋脉受损,得多喝点这个补气血。”

    云清棠也回过头,手里还拿着根刚刮了皮的山药,看见云澈时眼睛一亮,连忙把山药往案板上一放,小跑过来:“二哥你怎么起来了?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快回去躺着,早饭好了我给你端过去!”

    她跑过来时带起一阵风,云澈闻到她发间的皂角香,还混着点昨天糖葫芦的甜气。他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指尖触到她衣料下温热的肌肤,轻声道:“没事,躺久了骨头疼。我来帮忙吧。”

    说着,他看向案板上的山药。那山药是昨天云峥去坊市买的,胖乎乎的,带着新鲜的泥土。云清棠显然没怎么干过活,刮皮刮得坑坑洼洼,有的地方甚至还留着小块的皮没刮干净。

    云澈拿起案板上的小菜刀,刚想伸手去拿山药,手腕却突然一软,刀差点从手里滑下去。他皱了皱眉,用力攥紧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断了的筋脉像是在抗议,隐隐传来针扎似的疼。

    “二哥!”云清棠连忙扶住他的胳膊,眼里满是担忧,“我来就好,你别动手!”

    “没事。”云澈稳住手,深吸一口气,慢慢拿起一根山药。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切下去的第一刀就歪了,山药块滚落在案板上,大小比云清棠切的还要参差。

    云清棠却立刻拍手:“二哥切得比我好!你看这个形状多特别,像小元宝!”

    云澈被她逗笑了,低头继续切。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手背上,能清晰地看见他手腕处那些因为长期喝药而留下的青黄血管。他切得很慢,每一刀都要费些力气,额角很快沁出了一层薄汗。

    云峥在旁边看着,往粥里撒了把枸杞,忽然开口:“小时候让你学做饭,你偏不肯。说什么‘修士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岂能困于庖厨’,结果呢?”

    他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带着点调侃,却没有半分嘲讽,“现在倒好,切个山药都这么费劲。”

    若是旁人说这话,云澈怕是要立刻攥紧拳头,只觉得那是在揭他的伤疤——提醒他如今不过是个连山药都切不好的废人。可这话从云峥嘴里说出来,他却只觉得心口一暖,眼眶微微发热。

    他知道云峥不是在嘲笑他。这话里藏着的,是兄弟间才懂的旧事,是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是此刻不动声色的心疼。

    “那时候不是年轻气盛么。”云澈低头,把切好的山药块放进清水里泡着,声音带着点自嘲,“哪想到……”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云峥也没追问。灶间里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粥汤翻滚的咕嘟声,安静却不尴尬。

    云清棠见两人都不说话,连忙拿起一根胡萝卜:“我来切胡萝卜!这个我会!先生说我切的胡萝卜丁像小太阳!”

    她拿起刀,学着云澈的样子慢慢切,结果胡萝卜太滑,差点滚到地上。云峥眼疾手快地扶住,无奈地摇摇头:“还是我来吧。你去把灶台上的咸菜切了,记得切细点。”

    “哦。”云清棠吐了吐舌头,乖乖拿起一小撮腌好的芥菜。她切得很慢,时不时抬头看看云澈,见他正低头看着泡在水里的山药块,便小声说:“二哥,等会儿我给你盛一大碗排骨,我看见大哥买的排骨上全是肉,肯定炖得烂烂的。”

    云澈“嗯”了一声,指尖在水面上轻轻划着圈。清水里的山药块慢慢变得有些透明,让他想起苏云以前总爱做的拔丝山药。她做的拔丝山药甜而不腻,糖浆拉得长长的,像透明的丝线。那时候他们总比赛谁拉的丝更长,每次都是他输,苏云就笑得前仰后合,把自己碗里的山药夹给他大半。

    “粥好了。”云峥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只见云峥把锅里的白粥盛进一个粗瓷大碗里,粥熬得果然稠厚,木勺插在里面稳稳地立着。他又揭开砂锅的盖子,一股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汤色清亮,排骨炖得酥烂,山药块吸足了汤汁,变得胖乎乎、粉糯糯的。

    “好香啊!”云清棠凑过去闻了闻,眼睛瞪得圆圆的,“大哥你太厉害了!比食堂的大师傅做得还香!”

    云峥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从碗柜里拿出三个碗,先给云澈盛了满满一碗粥,又舀了两大块排骨和几勺山药,最后还细心地撇去了汤面上的油花。

    “快趁热吃。”他把碗端到灶间外的小桌上,又摆上一碟切好的咸菜和一小碟酱豆,“娘腌的酱豆,你以前最爱配粥吃。”

    云澈走到桌边坐下,晨光已经爬上桌面,在粥碗里投下一片暖融融的光斑。白粥上撒着几粒殷红的枸杞,旁边卧着块金黄的荷包蛋——是云峥刚才趁他不注意时,在灶膛余烬里煨的。

    云清棠也端着自己的碗跑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含糊不清地说:“二哥你快尝尝排骨,我刚才偷偷尝了一块,骨髓都能吸出来呢!”

    云澈拿起勺子,先舀了一口粥。热粥滑过喉咙时,带着绵密的米香,温度刚好熨帖了他晨起时有些发紧的胃。他又夹起一块山药,轻轻一抿就化在嘴里,清甜里混着肉香,暖意顺着喉咙一路淌进心里。

    “好吃吗?”云清棠睁着大眼睛看他,像只等着夸奖的小兽。

    “嗯,好吃。”云澈点头,又喝了口排骨汤。汤里放了点姜片,刚好去了肉腥,留下醇厚的鲜,“比我做的好。”

    云峥这时也端着碗坐下,闻言笑了笑:“你以前做的那叫粥?分明是能当武器的米块。”

    “哪有那么夸张!”云澈反驳,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我那是……火候没掌握好。”

    “是是是,火候没掌握好。”云峥顺着他说,给云清棠夹了块排骨,“快吃你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云清棠一边啃排骨,一边叽叽喳喳地讲起苍岳修大的趣事。说她隔壁班有个男生画传音符时,不小心把灵力输多了,符篆“嘭”地炸了,把自己的眉毛燎得只剩半截,现在天天戴个帷帽上课;说云峥上次御剑课,本来飞得好好的,结果被一只突然窜出来的松鼠惊了神,剑头朝下栽进了花丛里,头上还沾了片蒲公英绒毛,被先生笑了半天。

    “那是松鼠突然扑过来!谁知道丹鼎城的松鼠这么野!”云峥瞪了她一眼,耳根却微微发红,“再说我那是急中生智,用灵力护住了自己,没摔着。”

    “可你头上的蒲公英毛被先生揪下来时,全班都在笑!”云清棠笑得前仰后合,嘴里的排骨差点喷出来,“先生还说,云峥同学不仅剑法好,还能和灵兽‘亲切交流’呢!”

    云澈看着兄妹俩斗嘴,喝着热粥,听着灶间偶尔传来的柴火声,忽然觉得手腕上的疼、心口的空落,都变得模糊了。

    阳光越升越高,透过院角的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粥碗里的热气慢慢散去,留下淡淡的米香,混着空气中的槐花香,形成一股温柔的气息,包裹着整个小院。

    云清棠吃完粥,自告奋勇要去洗碗,结果拿着抹布在灶台前转了半天,把碗碟碰得叮叮当当响,最后还是云峥接过了抹布。她也不恼,跑到云澈身边坐下,看着他碗里剩下的小半碗粥,小声说:“二哥,明天我给你做桂花糕吧?我从家里带了桂花糖,先生教过我们做点心的法子。”

    “好啊。”云澈点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样的清晨,若是能一直持续下去,好像也不错。

    云峥洗完碗出来,看见云澈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木牌——那是昨天云清棠给他的,刻着“安”字的木牌。阳光落在木牌的刻痕上,把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照得格外清晰。

    “在看什么?”云峥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手里还拿着块刚擦好的抹布,正细细擦着桌边的油渍。

    “没什么。”云澈把木牌握紧,“清棠的手艺不错。”

    “她为了刻这个,在修大的木工房待了三个晚上。”云峥轻声说,“被木刺扎了好几个小口子,回来还不肯说,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怕刻不好你不喜欢。”

    云澈的心猛地一揪。他能想象出妹妹在灯下笨拙地握着刻刀的样子,想象她被木刺扎到时疼得皱眉,却还是咬着牙继续刻的模样。那小小的木牌上,每一道刻痕都藏着她的心意。

    “我很喜欢。”他低头看着木牌,声音有些哑,“很喜欢。”

    云峥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地上的槐花。他扫地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云澈坐在桌边,看着云峥的背影,看着廊下蹦蹦跳跳追逐蝴蝶的云清棠,忽然觉得,灶间的烟火气,不仅温暖了他的胃,好像也一点点,暖了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或许,那些断了的筋脉、失去的人,永远都回不来了。但至少此刻,有亲人在旁,有热粥暖胃,有槐花香萦绕,这样的日子,已经足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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