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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将丹鼎城裹得密不透风。疗伤密室的窗棂外,只有巡夜修士的灯笼偶尔晃过,在地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苏承夫妇离开时压抑的啜泣声还黏在墙角,门外忽然炸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地碾过青石板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砰!”
门框被狠狠撞了一下,木屑簌簌往下掉。一个瘦小的身影撞进门来,带起的风卷着夜露的寒气,瞬间吹散了密室里氤氲的药香。
“云澈!你这个混蛋!”
少年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里裹着滚烫的怒火。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苏风站在门口,青禾郡学子服的袖子磨破了一角,露出的胳膊上沾着泥土。他十五岁的脸庞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睛却红得像烧红的炭,死死盯着病床上的云澈,手里紧紧攥着块拳头大的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石头的冰冷硌得手心生疼,却远不及他心里的灼痛。
“小风?你怎么来了?”沈砚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想夺他手里的石头。这少年一路跑来,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显然是从城门口一路狂奔过来的。
苏风猛地甩开沈砚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他梗着脖子,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一下下剜在云澈身上:“我为什么不能来?我来看看害死我姐姐的凶手,看看他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配让我姐姐用命去换!”
“苏风!休得胡言!”云峥霍然起身,挡在病床前。他比云澈大三岁,刚过二十岁的肩膀已经足够宽阔,只是下巴上冒出的细绒毛还透着青涩。他下意识地将云澈护在身后,脊背绷得笔直,像株骤然被风雨催逼的青竹,带着初生牛犊的倔强,“云澈是你姐姐的朋友,他为了给你姐姐报仇……”
“朋友?”苏风猛地拔高声音,眼泪“唰”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滚,砸在胸前的衣襟上,“朋友会让她死吗?我姐姐为了护他,被那些魔头的针钉穿了心口!他凭什么躺在这里喘气?他就该跟着我姐姐一起死!”
他像头被激怒的小兽,挣扎着要扑过去,被林溪月死死抱住腰。少女的力气本就不大,此刻却用尽全力,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苏风!你醒醒!云澈也快死了!他为了杀李青山,吃了爆元丹,经脉全断了啊!”
“那是他活该!”苏风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挣扎得更凶了,衣袖被磨出了破洞,“谁让他非要逞能去破阵?谁让他那么没用,连自己都护不住,还要我姐姐替他挡!我姐姐说了,等这次回去,要教我新的针法……她还答应给我绣个剑穗……”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句哽咽着几乎听不清,那些细碎的承诺像玻璃碴,混着眼泪扎在心上。
云澈的指尖猛地一颤,攥在掌心的茉莉荷包硌得掌心生疼。荷包上的丝线是苏云最喜欢的月白色,此刻被他攥得变了形,针脚里的绒毛都被压实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苏风眼底的恨意,那恨意像带倒钩的刺,扎进他的血肉里,拔不出来,也咽不下。
他想张口说些什么,想告诉苏风,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替苏云去死,可喉咙像被堵住了,只能发出一阵细碎的咳嗽。玄尘备好的药粉混着唾液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苍白的唇瓣,像极了咳出来的血。
“对……对不起……”他的声音破碎得像风中的残烛,眼皮沉重地耷拉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青影,“是我……没保护好她……”
这声道歉像火星掉进了油锅,瞬间点燃了苏风所有的情绪。“对不起就完了?”少年猛地挣开林溪月的手,指着云澈的鼻子,眼泪混合着愤怒从眼角飞出来,“我姐姐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一句对不起,能让她活过来吗?能让她再笑着叫我小风吗?!”
“小风!”
一声怒喝从门口传来。苏承不知何时去而复返,他显然是一路追着苏风来的,粗布衣衫的前襟都被汗水浸透了。他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冲上前一把攥住苏风的胳膊,反手就是一记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像惊雷般在密室里炸开。苏风被打得偏过头,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起五道红指印。他愣愣地看着父亲,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一向疼他的父亲会动手。几秒钟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从眼眶里滚出来,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
“爹……”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委屈和愤怒像野草般疯长。
“给我闭嘴!”苏承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打在儿子脸上的力道,仿佛也疼在他自己心上。他红着眼眶,指着病床上气若游丝的云澈,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云澈是为了给你姐姐报仇才变成这样!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云丫头的在天之灵?!”
柳氏也跟了回来,她心疼地摸着苏风脸上的红印,眼泪掉得比儿子还凶:“小风啊,咱不能这样……云澈是个好孩子,他心里比谁都苦……”她拉着苏风的手,想把他往外带,“走,跟娘回去,别在这添乱了。”
苏风被母亲拽着往外走,脚步却像灌了铅。走到门口时,他猛地回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云澈,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云澈!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我姐姐的命,我迟早要你还回来!”
少年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字字泣血,像一道诅咒,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
密室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药炉里的药汤还在“咕嘟咕嘟”地翻滚,药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云峥轻轻叹了口气,他比云澈大三岁,自小就知道这个弟弟看似冷硬的外壳下,藏着怎样柔软的心思。他伸手替云澈掖了掖被角,指尖不经意触到弟弟的手背,明明系统修复后该是温热的,此刻却凉得像冰——那是心冷透了的温度。
“别往心里去。”云峥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兄长特有的温和,“他还是个孩子,姐姐走得太突然,心里的坎过不去。等过些日子,他会明白的。”
云澈没有睁眼,眼角却有晶莹的液体缓缓滑落,浸湿了枕巾。他知道苏风的恨,也理解这份恨。如果苏云还在,看到弟弟这样,一定会难过的吧?她总是那么温柔,连踩死只蚂蚁都会念叨半天,可他却让她最疼爱的弟弟,变成了满心恨意的模样。
林溪月拿起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眼泪,动作轻得像抚摸易碎的瓷器。她的指尖带着药草的清香,那是苏云生前最喜欢的味道。“苏云以前总说,小风最听她的话。”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等他想通了,会知道你有多不容易的。”
云澈微微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他能感觉到体内凝元巅峰的灵力在缓缓流转,鸿蒙体带来的暖意像温水般包裹着四肢百骸,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窗外槐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可心脏的位置,却像是破了个大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他知道,苏风的恨意不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或许,这份恨会伴随少年很久很久,像一根刺,扎在他们之间,也扎在他和苏云的回忆之间。
但他不怪苏风。比起苏风的恨,他更痛恨自己。如果那天他能再强一点,如果他能早一步破阵,如果他没有让苏云跟来……太多的如果,最终都成了无法挽回的遗憾。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月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窗棂的影子,像一道又一道交错的伤疤。沈砚靠在墙角的榻上睡着了,眉头却紧紧皱着,嘴里时不时嘟囔几句,像是在梦里还在和魔头厮杀。云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本医书,却久久没有翻页,目光时不时落在云澈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林溪月趴在床边,长发散落在云澈的手背上,呼吸均匀,显然是累极了。
云澈缓缓睁开眼,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向掌心的茉莉荷包。荷包上的针脚歪歪扭扭,有的地方还打了个小结——那是苏云初学刺绣时的作品。他还记得那年春天,野山萍的药圃里开满了白茉莉,苏云坐在石头上,拿着绣绷笨手笨脚地缝,阳光落在她毛茸茸的发顶上,像镀了层金边。
“你看你看,这里又绣错了。”她噘着嘴,把绣绷递到他面前,脸颊红扑扑的,“明明看着很简单,怎么到我手里就这么难?”
他当时正擦着剑,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随口道:“挺好的,像刚抽芽的茉莉。”
苏云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了出来,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云澈你真会哄人!哪有茉莉长这样的?”
那时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可那个爱笑的姑娘,却再也不会拿着绣绷问他好不好看了。
云澈轻轻摩挲着荷包上的针脚,指尖传来丝线粗糙的触感。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也像是对那个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姑娘说:“苏云,我知道你不希望看到小风这样。等我好起来,我会好好照顾他,会替你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为你期望的样子。”
“至于他的恨……”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我会等。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等他什么时候愿意放下了。如果他永远放不下,那我就用一辈子来偿还,直到他觉得够了为止。”
窗外的风忽然停了,药炉里的药汤也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微弱的“咕嘟”声,像谁在低声啜泣。
云澈缓缓闭上眼睛,将茉莉荷包紧紧贴在胸口。那里跳动的心脏,不仅承载着他的生命,也承载着苏云未完成的期盼。
他需要好好休息,不仅是为了守住系统的秘密,更是为了积攒足够的力量,去面对未来的风雨——无论是苏风的恨意,还是潜藏在暗处的危机。
属于他的路,还很长。而他知道,从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
夜露无声地打在窗棂上,像极了谁的眼泪。密室里的药香渐渐变得醇厚,缠绕着月光,温柔地拥抱着沉睡的人,也拥抱着那些无法言说的伤痛与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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