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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朱的犹豫不绝,在张飙的意料之中。但他现在关心的不是老朱,而是他的那五个兄弟。
如今,诏狱里异常安静,只有火把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张飙靠在墙边,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外面通道里的一切动静。
他知道,外面一定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登闻鼓响后的死寂,比之前的任何喧嚣都更令人不安。
终于,通道尽头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不是蒋瓛,也不是朱高燧,而是轮值看守他的锦衣卫总旗,以及一名跟随的锦衣卫力士。
那总旗面色冷硬,眼神锐利,是蒋瓛精心挑选的心腹,显然受过严令,绝不与张飙有任何不必要的交流。
而现在.应该是送饭的时辰到了。
只见锦衣卫力士将简单的饭食从小窗递进来。
张飙没有动,只是将目光落在那个总旗脸上,忽地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拉家常:
“这位总旗爷,外面挺热闹啊?是不是又有什么为民请愿的青天大老爷,被咱皇上请去喝茶了?”
总旗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只是示意力士放下东西就走。
“哎,别急着走啊!”
张飙坐起身,声音依旧带笑,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力:“我听说锦衣卫的弟兄们俸禄也不高,养家糊口挺难的?”
“尤其是京城这地界,米贵房贵……我这儿还有点私房钱,藏在……”
“张飙——!”
那总旗猛地转头,眼神如刀,厉声打断他:“休要胡言乱语!再多说一个字,休怪某家不客气!”
说着,他的手按在了刀柄上,威胁意味十足。
“哟?还挺忠心?”
张飙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更灿烂了:“蒋瓛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值得你们这么给他卖命?要知道,知道得太多,有时候死得也最快哦。”
总旗脸色铁青,不再理会,转身就要走。
“啧,没劲。”
张飙撇撇嘴,仿佛觉得无聊透了。
但下一秒,他又换上了一副神神叨叨的表情,用手指蘸了蘸冷水,在冰冷的地面上开始划拉一些奇怪的符号,嘴里念念有词:
“甲子、丙寅、戊辰……兑位缺金,巽宫见煞……不对不对,这血光之灾的应象,不在东南,像是在正北?”
“不对……又像是应在……水边?或者……姓里带水的人家?”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了那总旗和力士的耳朵里。
那力士年轻些,眼神里闪过一丝好奇和不安。
总旗则脚步一顿,强忍着不回头,呵斥道:“装神弄鬼!闭嘴!”
张飙不理他,继续神神叨叨,甚至开始掐指算:“怪哉怪哉,这煞气还牵连子嗣宫……家中可有老母?或者幼子?”
“这三日之内,恐有坠溺之险啊……哎呀呀,可惜了,可惜了……”
总旗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家中确有一老母,且居住的胡同口就有一口浅塘。
他虽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但张飙的‘邪门’早已在锦衣卫内部传开,此刻被精准点破心中最记挂的人,由不得他心底不冒寒气。
力士更是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偷偷看了总旗一眼。
张飙仿佛算完了,拍拍手,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自言自语道:
“算了算了,反正跟我没关系。就是不知道蒋指挥使知不知道,他手下有人阳奉阴违,偷偷在江南……”
“你胡说八道什么!?”
总旗猛地转身,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带着一丝被戳破秘密的惊怒。
其实,他们这种锦衣卫,只要有大案,必定到场。
而江南又是案件多发地带,他们在案件中手脚不干净,也很正常。
至于家中老母,以及幼子,这个年纪,谁家没有?
而水边,那就更扯了。
这里是应天府,最不缺的就是水。
所以,张飙只是简单的利用了‘思维导图’,就能轻松的扮演‘神棍’。
毕竟他之前的‘点将’,也确实挺邪门的。
“我什么都没说啊!”
张飙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总旗爷,您激动什么?莫非……真被我随口梦话说中了?”
总旗的脸色瞬间变幻不定,惊疑、恐惧、愤怒交织。
他看着张飙那副似笑非笑、仿佛能看透人心的表情,心理防线终于开始剧烈动摇。
这个疯子,他到底知道多少?!
就在总旗嘴唇哆嗦,似乎快要扛不住压力,想要说点什么换取张飙闭嘴的时候——
“住口——!”
一声暴喝从通道阴影处传来。
只见一名锦衣卫百户快步冲出,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先是狠狠瞪了那几乎崩溃的总旗一眼,然后冰冷地看向张飙:
“张飙!休得在此妖言惑众!再敢妄言一句,本官有权即刻将你格杀!”
这百户显然是蒋瓛安排的另一重保险,负责监控看守者的。
张飙看着百户,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软的不行,看来得来硬的了。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牢门边,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直视着那百户的眼睛。
“百户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张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就是不知道,你这官威,能不能帮你扛住‘谋害太子’的嫌疑?”
“什么?!”
百户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失声尖叫:“你放屁!你敢污蔑本官!?”
“污蔑?”
张飙笑了,笑容冰冷:“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十七,太子病情加重那天晚上。你在哪?”
百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那天晚上,他在哪?!
这个问题很刁钻!让他一时脑袋有些宕机。
而张飙则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又继续追问:
“东华门换防的是谁的人?太子药渣最后经手的是谁?当夜丑时三刻,从东宫侧门溜出去的那个黑影.真以为没人看见?”
“我那天晚上我只是.”
百户浑身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湿透飞鱼服。
那天晚上他的确当值,也的确偷偷离开过岗位片刻去处理一点私事,但他绝对和太子病情无关。
可这时间地点一旦被扯上,尤其是在皇帝如今疯魔追查太子死因的当口
这就是黄泥掉裤裆!一旦被查,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锦衣卫的手段他太清楚了,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到时候死都是轻的,恐怕还会连累全家!
“哦,对了。”
张飙仿佛刚想起什么,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直接击碎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你偷偷养在外宅的那个女人,她弟弟.好像”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百户底崩溃了。
只见他猛地扑到牢门前,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几乎要跪下去:
“张爷!张爷爷!我错了!您想知道什么?我说!我什么都说!只求您高抬贵手!那晚上我就是去送了封信!跟太子爷绝对没关系啊!求您了!”
旁边的总旗和力士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张飙冷漠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只蝼蚁:“李墨,武乃大,怎么样了?”
“抓……抓到了!刚刚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到了!在一个废弃庙宇的地窖里!”
百户忙不迭地回答,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
“还有那个赵丰满!他……他自己跳出来自首了!就在抓李墨他们的路上!”
张飙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但声音依旧平稳:“还有呢?今天还有什么特别的事?”
“还……还有!”
百户急于表现,绞尽脑汁:“哦对了!东宫的允熥殿下、明月郡主、明玉郡主今日出宫祭拜前太子妃,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惊牛!差点出事!”
“嗯?”
张飙眉头微皱。
“是燕王府的二公子!朱高煦!他突然出现,徒手把牛打死了!救了三位殿下!”
百户喘着气,补充道:“当时还下了雹子,乱得很……”
他把他知道的所有零碎消息都说了出来,只求张飙别再‘点将’他。
张飙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却如同风暴般剧烈翻涌。
李墨、武乃大被抓……赵丰满自首……朱允熥姐弟遇险被朱高煦所救……
所有的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组合、推演。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淡漠:“滚吧。管好你的嘴。”
那百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牢门,仿佛后面有厉鬼追赶。
那名总旗和力士也慌忙跟着逃离,一刻也不敢多待。
牢房外重归寂静。
张飙缓缓坐回床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只有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透露着他内心远非表面的平静。
【李墨,武乃大,赵丰满……你们这三个大傻子……】
【丰满选择了两个吗?】
【朱高煦……燕王府会下场么?】
【朱允熥……那铁盒,终究是到你手里了……】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那狭小的通风口,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老朱,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还在犹豫吗?我偏不要你犹豫!哈哈哈!快杀吧!】
………
与此同时,东宫,春和殿内。
一名心腹宫女正躬身向吕氏禀报,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娘娘,允熥殿下与明月、明玉两位郡主在殿内似乎发生了激烈争执,奴婢隐约听到什么‘账本’、‘皇爷爷’、‘告状’等词……”
“随后,允熥殿下便抱着一个铁盒子,面色决绝地往华盖殿方向去了……”
吕氏原本正悠闲品茶的手微微一顿,精致的茶盏停在半空。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那抹惯常的温婉笑容淡去了几分,柳眉微蹙。
“账本?告状?”
她轻声重复,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和警惕。
在这个敏感时刻,那三个小畜生突然如此反常……
在一旁伺候朱允炆读书的心腹太监孙仁,不由轻疑道:“娘娘,允熥殿下今日刚祭拜完常氏夫人回来……莫非,是常家那边给了他什么东西?”
“或是听信了某些谗言,想借此机会向皇上告状,诉说什么委屈?”
他自然而然想到了争宠和告刁状的方向,毕竟这才是后宫和前庭常见的戏码。
“常家?”
吕氏放下茶盏,眼神冷了几分:“常家如今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莫非是些陈年旧账,想攀咬些什么?”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自身和儿子的地位是否会受到威胁。
朱允熥姐弟虽然不足为虑,但若是在皇帝盛怒之时,拿着些不知真伪的东西去哭诉,难免会让皇帝对东宫、对她吕氏产生不好的联想。
进而影响本就属于他儿子‘囊中物’的皇太孙之位.
“母妃!”
坐在下首的朱允炆,率先忍不住怒了,清秀的脸上布满寒霜:
“朱允熥他好大的胆子!定是看皇爷爷近日关注朝堂大事,想趁机生事,给母妃和儿臣难堪!”
“儿臣这就去拦住他!看他到底要搬弄什么是非!?”
说着,朱允炆就要起身往外冲。
他自幼被宠溺,又身份尊贵,哪里容得下那个一直被他压一头的弟弟突然‘作妖’。
“站住——!”
吕氏低声喝止,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朱允炆脚步一顿,不满地回头:“母妃!”
吕氏深吸一口气,迅速冷静下来,脑中飞快权衡。
强行阻拦,动静太大,反而显得心虚,若那小子真不管不顾闹起来,更难收场。
她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重新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却带着一丝冷意:
“不必你去。你这般气冲冲地去拦他,倒显得我们欺负他似的,落人口实。”
说着,她扭头看向那名心腹太监,淡淡道:
“孙仁,你觉不觉得,允熥这孩子今日去祭拜生母,心有所感,情绪激动些也是有的。或许真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本宫作为母妃,也该关心一二才是。”
孙仁立刻领会:“娘娘慈爱,所言极是。殿下毕竟是孩童心性,易受人蛊惑。”
吕氏点点头,又对朱允炆道:“炆儿,你既然担心弟弟,那就替母妃跑一趟华盖殿。”
“记住!什么都不必多问,就说是母妃让你去给皇上送一碗参汤,让他老人家消消气,保重龙体,顺便”
话到这里,她顿了顿,继续道:
“顺便看看你弟弟到底在做什么?但切记,只看,不说,更不要与他冲突。一切,自有皇上圣裁。”
这是以退为进,让朱允炆以送汤尽孝的名义正大光明地过去,既能监视朱允熥的举动,又显得她吕氏贤惠大度,不干涉皇上处理事务。
朱允炆虽然不甘心,但母命难违,只得闷声道:“是,儿臣知道了。”
“还有!”
吕氏又朝心腹太监道:
“孙仁!你立刻抄近路去追上允熥,就说本宫说的,他今日累了,情绪又激动,不宜打扰皇上处理朝政。”
“有什么委屈或物件,先交给本宫,由本宫代为转呈皇上,或者等他冷静下来,明日再见驾不迟。”
“记住!语气要恭敬,要显得是为他好,为皇上分忧,知道吗?”
她这是双管齐下,一边让儿子去光明正大地观察,一边派人软语劝阻。
能拦下最好,就算拦不下,也能拖延时间,并且提前在老朱那里铺垫一个‘朱允熥因祭母而情绪失控、行为失常’的印象。
“奴婢明白。”
孙仁心领神会,立刻躬身退下,快步离去。
朱允炆也整理了一下衣袍,端着架子,命人去取参汤。
吕氏则重新坐回榻上,眼神幽深地望向华盖殿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朱允熥……你最好只是不懂事,拿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去哭闹……】
【若真敢拿着什么要命的东西,想去攀咬什么……】
【那就别怪本宫这个做母妃的,心狠了……】
另一边。
朱允熥抱着那铁盒,脚步坚定却又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走在通往华盖殿的宫道上。
他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既因即将揭开的可怕真相而恐惧,又因那份沉重的使命而感到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而就在他即将踏上华盖殿前那小广场的时候,一个身影急匆匆地从侧面小径赶来,拦在了他的面前。
“哎呦,我的皇三孙殿下哟!”
孙仁喘着气,显然是一路狂飙过来的,但他脸上却堆满了关切和担忧,声音又急又低:
“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今日祭拜常夫人,伤心过度了?”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朱允熥的去路,目光飞快地扫过朱允熥怀里的铁盒,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朱允熥见状,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将铁盒抱得更紧,警惕地看着他:“孙公公,何故拦住我去路?我有要事求见皇爷爷!”
“殿下,殿下!”
孙仁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声音压得更低,却充满了一种‘为你着想’的急切:
“您听老奴一句劝!皇上正因为朝堂上的大事,雷霆震怒!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蒋瓛指挥使、几位重臣都在里头议事,天大的事也得缓缓啊!”
说着,他凑近一步,几乎耳语般道:
“娘娘都听说了,知道您心里委屈,或许是听了什么闲话,或是常家那边给了您什么东西……娘娘让老奴来跟您说,有什么物件,有什么话,先交给娘娘。”
“娘娘是您的母妃,定会为您做主!”
“不过不是现在,得寻个合适的时机,稳妥地禀明皇上。”
“您这样贸然闯过去,冲撞了圣驾,岂不是更让皇上生气?对您也不好不是?”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关心,又是威胁,更是拖延。
若是以前的朱允熥,或许就被这番软硬兼施的话唬住了。
但此刻,他怀中那封‘绝笔信’仿佛在发烫,赵丰满那‘明天的事交给明天的人’的话语在他耳边回荡。
他抬起头,看着孙仁那张看似恭敬实则虚伪的脸,第一次没有退缩,声音虽然还带着少年的清亮,却异常坚定:
“孙公公,替我多谢母妃的好意。但这件事,我必须亲自面见皇爷爷。请让开。”
孙公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没料到这个一向怯懦的三皇孙今日如此执拗。
他正要再劝,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和一道清越却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
“三弟!你在这里吵嚷什么?不知道皇爷爷正在处理政务吗?”
只见朱允炆端着一盅参汤,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面色不虞地走了过来。
他目光扫过朱允熥怀里的铁盒,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却带着居高临下的训斥:
“手里拿的什么东西?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若是冲撞了皇爷爷,你担待得起吗?”
朱允炆的出现,让孙仁稍稍松了口气,连忙躬身退到一旁。
朱允熥看着这位从小就在皇爷爷面前得尽宠爱、几乎被内定为‘皇太孙’的二哥,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畏惧,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平静。
“二哥!”
朱允熥微微颔首,算是行礼,语气却不卑不亢:“我确有极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面见皇爷爷禀报。并非有意喧哗。”
“什么重要的事?”
“我敢说,你敢听吗?”
“你!”
朱允炆被噎了一下,但一想起母亲吕氏的嘱咐,便冷哼一声,不再管朱允熥,径直端着参汤离开了。
而这时,孙仁还想阻拦朱允熥,却被朱允熥不耐烦的推开了。
没过多久,朱允熥就来到了华盖殿前那肃穆的小广场。
忽然,两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如同幽灵般无声地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冰冷得像深潭寒铁。
“殿下请留步。”
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皇上严旨,正在处理紧急政务,任何人不得打扰。请殿下回宫。”
冰冷的拒绝,如同又一盆冷水浇下!
朱允熥火热的心骤然一缩。
皇爷爷不见人?
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这程序化的冰冷面前,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僵在原地,抱着铁盒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进退两难。
硬闯?他根本没这个资格和力量。
回去?那赵丰满他们的死,飙哥的牢狱,父王可能的冤屈,又该如何?
就在他犹豫、彷徨、不知所措之际,那个吕氏身边的心腹太监孙仁,又如同跗骨之蛆般急匆匆地赶来了,脸上依旧堆着那副假惺惺的关切。
“哎哟我的三殿下哟!您怎么还在这儿呐?”
孙仁压着嗓子,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威胁:“您看看,奴婢没说错吧?皇上正在气头上,谁都不见!”
“您就听老奴一句劝,快跟老奴回去吧!有什么东西,交给娘娘处置,最是稳妥不过了……”
说着,他凑得更近,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阴冷的意味:“殿下,您也不想明月、明玉两位郡主在东宫为您担心是不?”
“这宫里头,风口浪尖的,一步踏错,可是会牵连身边人的啊……”
又是威胁!用姐姐们来威胁他!
朱允熥的怒意再次不可抑制地升腾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狗东西,这些踩低捧高的势利眼!他们怎么敢?!
而就在这时,另一侧通道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只见朱允炆端着一盅精致的参汤,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神情淡漠地走了过来。
他没有再看被拦在一旁、抱着铁盒、脸色苍白的朱允熥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径直走向了华盖殿大门。
把守的锦衣卫见到是他,竟然微微躬身示意,并未阻拦。
早已守在殿门口的云明,更是立刻换上了一副殷勤的笑容,快步迎下台阶,声音又轻又快,带着十足的谄媚:
“哎呦,皇次孙殿下您来了?皇上刚才还问起您呢!快请进,快请进!这参汤送得正是时候,皇上看了定会欣慰!”
朱允炆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脚步未停,在云明弯腰引路下,畅通无阻地、甚至可说是风风光光地迈步走进了那扇朱允熥拼尽全力也无法靠近的殿门。
那一刻,朱允炆冷漠无视的态度,云明那判若两人的殷勤嘴脸,锦衣卫区别对待的阻拦,孙仁阴魂不散的威胁……
所有积压的屈辱、不甘、愤怒和对父王冤屈的悲愤,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在朱允熥心中轰然爆炸!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能随意进出?!
凭什么我连说句话都要被百般阻挠威胁?!
凭什么我父王死得不明不白,这些人却还能在这里作威作福?!
“殿下?殿下?您就听劝吧……”
孙仁还在不知死活地絮絮叨叨,甚至伸手想来拉扯他。
“滚开——!”
朱允熥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双眼瞬间布满血丝。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如同疯魔了一般,猛地冲向旁边那名拦路的锦衣卫,趁其不备,一把抽出了对方腰间的绣春刀。
冰冷的刀锋出鞘,带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
“你……你要干什么?!”
孙仁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叫道。
下一秒!
寒光一闪!
“噗嗤——!”
一声利刃切入肉体的闷响骤然响起!
温热的鲜血猛地喷溅出来,溅了朱允熥一脸一身。
孙仁的聒噪声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捅入自己腹部的绣春刀,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如同修罗降世、满脸是血的三皇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然后软软地瘫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声息。
刹那间,整个华盖殿广场一片死寂!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无论是拦路的两名锦衣卫,还是远处的小太监,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血腥无比的一幕。
皇三孙……杀人了?!
在华盖殿前……杀了吕妃娘娘的心腹太监?!
朱允熥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手中染血的绣春刀还在滴着温热的血。
他抬起猩红的双眼,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缓缓扫过两名吓傻了的锦衣卫和远处瑟瑟发抖的太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彻骨、充满杀意的话:
“阻我者——死——!!”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的尸体,握着滴血的钢刀,抱着那个染血的铁盒,一步一步,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复仇使者,朝着华盖殿那扇沉重的大门走去。
这一次,再无人敢上前阻拦。
其中一名锦衣卫,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在刀柄上,却终究没敢再动。
他只是看着那个满身鲜血、眼神疯狂的少年皇子,一步步走向殿门。
朱允熥走到殿门前,抬起沾血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拍响了那扇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大门。
“咚!咚!咚!”
沉重的拍门声,如同战鼓,敲打在死寂的宫殿广场上,也敲打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孙臣朱允熥!有关于父王死因的天大冤情!冒死求见皇爷爷!!”
他嘶哑而决绝的声音,穿透厚重的殿门,清晰地传入了华盖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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