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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雹停歇,大雨渐止。朱高煦、朱高燧兄弟俩,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满是狼藉的街道。
周围是惊魂未定、正在收拾残局的人群。
直到来到一处僻静的、无人的小巷,朱高燧才忍不住压低声音,道:
“二哥,你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出城了吗?怎么跑这来了?还搞出这么大动静!?”
说完,警惕似的扫视着四周。
“别提了!”
朱高煦脸色阴沉,简单快速地朝朱高燧解释了一遍。
原来,他确实一早就奉他们大哥朱高炽之命,准备出城。
甚至特意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青布箭衣,做行商打扮,牵着一匹驮着些普通货物的驮马,混在清晨出城的人流中,朝着聚宝门方向走去。
而朱棣在京畿留下的暗桩和力量,原本是用于关键时刻传递消息或执行特殊任务的。
但朱棣最新的密信,对张飙所作所为,态度暧昧,既要求他们谨慎,又暗示必要时可推波助澜,这让朱高炽很是为难。
后来张飙抛出的那个石头,又让朱高炽十分忌惮,可父命难为,他还是让朱高煦冒险一试。
然而,就在朱高煦快要排到城门洞口,甚至已经能看到城外官道旁那片熟悉的茶肆幌子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城门口一侧的歇脚茶摊。
一个戴着宽檐斗笠、穿着普通褐色短打的汉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汉子的坐姿,以及放茶碗时下意识并拢五指、手背青筋微凸的习惯性动作,让朱高煦心头猛地一跳。
他的记性极好,尤其是对见过的高手,总会多留一分心。
最后,他隐隐约约的记起,是藩王进京奔丧时,某位藩王麾下的护卫头领身边,好像就有这么一个人。
至于是哪位藩王,他现在还不确定。但肯定是他熟悉的一位藩王。
虽然当时穿着王府仪卫的服饰,可这个握杯的习惯,让他心头瞬间升起一股强烈的警惕之感。
出于一种本能的、混合着好奇,与给这位藩王找点麻烦的隐秘心思,朱高煦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没有出城,而是悄悄牵着马,退出了出城的队伍,远远吊上了那个褐衣汉子。
而那个褐衣汉子十分警觉,在茶摊坐了片刻后,便起身融入了城内的人流。
朱高煦则凭借着高超的追踪技巧,一路尾随。
那汉子在城内七拐八绕,最终闪进了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并上了一家名为‘清源茶楼’的二层包间。
但朱高煦却没有立刻跟进去。他在对面一家卖炊饼的摊子前,假装等待,目光却死死锁定了茶楼门口。
然而,他等了将近一刻钟,却再也没见那人出来。
朱高煦当时的心中,疑窦更深,决定冒险进去探查一番。
可就在这时,他刚迈步准备穿过街道时,闻天鼓突然响了。
“后来全城戒严,我哪还敢乱动?只能先躲起来,然后就碰到这档子破事了!”
说着,朱高煦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个刚才混乱中被人塞进来的东西。
只见是一个冰冷、坚硬、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外面包着一层油布。
“这是什么?”
朱高燧瞬间就注意到了朱高煦的动作,以及他手里的东西。
朱高煦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但也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拉着朱高燧快速躲进旁边的门垛里,小心翼翼地拆开油布。
里面露出的,是一个没有任何纹饰的铁盒子。
盒子没有锁,似乎只是简单地扣着。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
隔了片刻,朱高煦才深吸一口气,手指用力,掰开了铁盒的扣盖。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封颜色陈旧、纸张发黄的信函,以及迭得整整齐齐的、边缘有些焦糊痕迹的缩小版账本。
这个铁盒……
该不会是那个搅动了整个朝堂,让皇爷爷雷霆震怒,让傅友文他们攀咬发疯的……那个要命的铁盒?!
兄弟俩见到铁盒,以及铁盒里面的东西,瞳孔猛地一缩,然后下意识互相对视。
只是一瞬间,双方就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难以言喻的骇然、震惊、彷徨,等无数复杂的情绪。
它怎么会……以这种方式……到了二哥手里?!
朱高燧心里不断遐想。
是谁塞给二哥的?!是那个藩王的人?!还是那个消失的赵丰满?!或者是其他什么势力?!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卷入滔天漩涡的窒息感,瞬间将兄弟俩淹没。
“嘭!”
朱高煦冷不防地合上了铁盒,如同握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雷,手心里全是冷汗。
“快!回去!找大哥!”
他声音干涩地对朱高燧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铁盒,是催命符,也可能是唯一的护身符。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立刻将它交给能拿主意的人——
他们的大哥,朱高炽。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远处一座酒楼的雅间窗口,一双冷漠的眼睛,正透过雨后的氤氲雾气,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消失在巷口。
……
另一边,那座不知名的、隐秘的黑暗房间内。
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房间,跪倒在地上,声音显得急促而惶恐:
“王爷!急报!应天府急报!”
“说。”
黑暗中的声音依旧慵懒,但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登闻鼓响!有老讼棍直斥宫闱,以禁药谋害皇嗣,并牵连陕西旧案及……及太子之死!”
“傅友文、茹瑺、郑赐、翟善四人当庭被拿下,送入诏狱!”
“四人惊慌失措,竟当庭攀咬,翟善几乎吐出‘藩’字!皇上已下严旨,以谋逆论处,九门封锁,全城大索!”
黑暗中的呼吸声似乎停滞了一瞬。
【登闻鼓……宫闱禁药……当朝攀咬……呵!】
他心中冷笑连连。
【张飙啊张飙,你倒是真能捅破天。还有李墨、武乃大那两个蠢货,倒是比预想的更豁得出去。】
傅友文四人下狱在他意料之中,但这过程之激烈、牵扯之深,尤其是竟然在朝会上就敢隐隐攀扯藩王,还是让他微微蹙眉。
【一群废物,临死还要乱吠。】
他对傅友文等人的评价更低了。
【好在,咬的是老二,老五他们,倒省了本王一番手脚。】
这步棋虽然很险,但却是当下最快、最有效搅浑水的方法。
他必须要用一个足够爆炸、足够吸引老朱全部注意力的事情,来掩盖可能被铁盒牵扯出的、更致命的线索。
比如,他在陕西的一些安排。
【那铁盒里面……最好只是赵乾留下的贪腐烂账。】
他心中第一次升起一丝不确定的波澜。
万一……万一里面真有关于大哥死因的、哪怕一丝一毫指向不明的蛛丝马迹……以老头子如今疯魔的状态,必然会无限追查下去。
到时候,就算自己清理得再干净,难保不会留下点痕迹。
毕竟,世上从无万全之策。
这丝担忧如同毒蛇,悄然噬咬着他的自信。
但他很快将其压下。
【不会的。】
他告诉自己。
【就算有,也是老二那边手脚不干净!对,一定是这样!】
他几乎是立刻就在心中完成了嫁祸的构思,想想老二在陕西做的那些破事,哪一桩不够他喝一壶的?多这一件也不多。
想到这里,他的心境重新变得冷硬起来。
担忧是弱者才有的情绪。
他不需要担忧,只需要计算和掌控。
【李墨,武乃大……】
他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小角色的藏身之处。
是他故意将包裹丢过去的,也是他默许,甚至在暗中推动了这一切事情的发生。
【这两个蠢货,果然如预料的那般,迫不及待地找人敲响了登闻鼓,成了点燃引信的火折子。】
【倒是省了本王不少事。】
他淡漠地想。
【用他们的命,换来局势按本王需要的方向发酵,很值。】
至于他们的死活,以及那个抱着铁盒,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赵丰满,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蝼蚁而已,能为大局牺牲,是他们的荣幸。
【老头子……】
他的思绪最终回到了他的父亲,那位远在应天、正勃然震怒的皇帝身上。
【您就尽情地查,尽情地杀吧。把朝堂清洗得越干净,将来……留给我的障碍就越少。】
他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慵懒和嘲讽的弧度。
【至于我们这些儿子……】
【您再怒,再疑,终究不会下死手。虎毒不食子。】
【更何况,您还得靠着我们这些儿子给您镇守边塞,拱卫朱家江山呢。老大没了,您就更舍不得我们了,不是吗?】
【最多……也就斥责、圈禁几年罢了。无妨,本王等得起。】
所有的担忧、算计、风险,最终都化为了这种近乎冷酷的自信。
他对自己的父亲看得太透了。
多疑、暴戾,但也极其看重家族和传承。
于是,那最后一丝因铁盒可能带来的不确定性而产生的波澜,也彻底平息了下去。
不多时,他就下达了新的指令。
这一次,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计划变更。傅友文他们没救了,不能再让他们开口乱咬了。”
“第一,立刻动用我们在都察院、国子监的所有人手,煽动清流士子!”
“不止是应天府,周边的士子也要煽动,花再多钱都无所谓。”
“我要让他们把大势搅动起来!”
“就说是张飙此獠,妖言惑众,构陷大臣,扰乱朝纲,动摇国本!”
“要他们联名上书,请旨立刻处死张飙!”
“绝不能再让他开口吐出任何一个字!”
“重点渲染其‘罢黜儒学’的狂言,激起天下读书人的公愤!”
“务必让舆论焦点重新回到张飙身上!要快!声势要浩大!”
“第二!”
王爷的声音森寒如冰:“把李墨、武乃大那两个小虫子的藏身地点,‘无意中’透露出去。”
“他们手里的东西和他们的命,都不能留。”
“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找到他们,然后……让他们永远闭嘴。这场无聊的调查,该结束了。”
“第三,告诉诏狱里我们的人,如果……如果傅友文他们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就帮他们一把,让他们‘被自杀’。”
“记住!做得要像承受不住审讯或畏罪自尽。”
跪着的下属身体一颤,但立刻应道:“是!属下明白!”
“呵!我就不信我爹能抵抗大势!”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蔑的冷笑:“去吧。把水搅得更浑。浑到让他觉得,只有快刀斩乱麻,处死元凶,平息众怒,才是最好的选择。”
“是!”
下属再次叩首,然后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房间内,重归寂静。
只有那隐匿于黑暗中的王爷,指尖轻轻敲击着椅背,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张飙……你确实出乎了本王的意料,但也真的不能留你了。本来,我还想看看你能疯咬成什么样子……可惜啊,你玩得太过了。】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深邃而平静,如同不起波澜的古井,再次无声地望向南方。
戏,已入高潮。
而他,依旧是那个最能沉得住气的看戏人。
不知不觉间,房间里的最后一点情绪波动也消失了,只剩下绝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与冷漠。
……
与此同时,回到宫中的朱允熥,卷缩在自己寝殿内,也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铁盒。
“嗯?”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东西。
不过,他还是轻轻地拿起一本账本,借着烛光,缓缓翻开。
上面的字迹娟秀而略显急促,记录的不是普通的钱粮往来。
而是一笔笔看似寻常、实则极其隐秘的‘药材采买’、‘御医赏赐’、‘东宫用度’.
其时间点,恰好围绕在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病重前后.
忽然,一个可怕得让他浑身冰凉的念头,如同子弹般击中了他的脑海!
这个铁盒里装的……该不会是父王的真正死因吧?!
难道父王不是病逝的?是被人谋害的?!
轰隆!
朱允熥整个人如遭雷击,脑袋一片空白。
手中的铁盒,以及那本没有看完的账本,因为巨大的精神冲击而掉落。
愤怒!
无比的愤怒!
最后汇聚成难以抑制的仇恨!
【我要杀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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