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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嗐!别叫里正,”喜贵连连摆手,黝黑的脸上挤出个难看的苦笑,烟灰簌簌往下掉,“呐就叫我喜贵就行,村儿里银(人)都这么叫,听着熨帖。”

    据喜贵说,这不夜村祖祖辈辈守着这片海,靠打渔和土里刨食过活,附近几个村子也都安分守己,日子过得像村口那潭死水,多少年也见不着几个生面孔。可自打他堂弟喜富——村里人唤作“二喜”——从海里捞出那个铜疙瘩似的盒子,好家伙,这死水潭算是被砸进了一块千斤巨石!起初也不知怎地就走漏了风声,八成是被那洋鬼子害的,先是报社记者扛着铁匣子(相机)来了,拍了一通,写了篇云山雾罩的文章。紧接着,各路牛鬼蛇神就跟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似的,蜂拥而至!

    有穿长衫摇折扇、自称“鉴赏家”的斯文人;有满脸横肉、腰里鼓鼓囊囊像是别着家伙的江湖客;还有坐着小汽车来的,隔着车窗玻璃,眼神都带着钩子。村口那点土路,硬生生被踩得溜光。

    这些人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就想把那铜盒子弄到手。村民们不胜其扰,关门闭户,连狗见了生人都懒得叫了。

    一旁的老八早听得不耐烦了,掐着烟卷插嘴道:“喜贵大哥,要我说,这是好事儿啊!宝贝就跟那水灵灵的大姑娘似的,谁见了不眼馋?这就跟嫁闺女娶媳妇儿一个道理!既然这么多‘婆家’上赶着来求,您找个出价最高的、最阔气的,把宝贝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不就得了?既落得个清净,又给村里换回白花花的现大洋,置办田产,修桥铺路,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嘛!您愁个啥劲儿?”老八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就连惊蛰也暗暗点头。

    可谁知他话锋一转,那张黑脸顿时皱成了苦瓜,烟也不抽了,拿烟头狠狠在鞋底上碾灭,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憋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叹气道:

    “唉!要真能这么简单,我还用得着天不亮就往外跑?”喜贵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甸甸的,像压了块铅坨子。“捏(那)东西啊……丢了!说丢了吧,它又……唉,也是丢了,就是……让人拿走了!”

    这话说得含混不清,前言不搭后语,似乎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诡异。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丢了就是丢了,怎么还“也是丢了,就是让人拿走了”?

    这他妈不还是一回事儿吗?这喜贵是大清早的没睡醒呢,还是被那铜盒子魇着了,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神神叨叨的。

    我看他神色焦虑不似作伪,眼神里的那份清亮也被浓浓的忧惧取代,知道必有蹊跷。

    当下不动声色,把他让到老槐树下那块磨得光滑的石台子上坐下,又给他续上一支三炮台,索性顺手把剩下的大半包“绿锡包”直接塞进他粗糙的手掌里。

    喜贵眼睛骤然一亮,喉结滚动了一下,紧紧攥住烟盒,不再推辞,仿佛抓住了什么依靠。他狠狠吸了口新点的烟,烟雾缭绕中,眼神变得有些恍惚,话匣子也彻底打开了,开始给众人讲述那青铜宝函出水之后,报纸上没写,也写不出来的,那些更加诡谲离奇的后事。

    原来捞出那樽沉重冰冷、布满怪异海锈的青铜宝函的,正是喜贵的堂弟——喜富。兄弟俩年纪相仿,个头长相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村里人图省事,习惯称他们“大喜”和“二喜”。

    二喜和村里大多数汉子一样,一手侍弄着几亩薄田,一手把着摇橹,在地头里刨食儿,也在风浪里讨生活。膝下一双儿女,日子虽紧巴,可也逍遥自在,没病没灾。

    “可自打他捞上那么个铜疙瘩,邪门事儿就都特妈来了!赶巧了那天,村儿里来了个洋教士,说是传什么福音,见着那铜疙瘩了,眼珠子都特妈直了。结果第二天,报社的人就闻着味儿来了,拍了照,写了文章,登了报!这下可好……”喜贵又重重叹了口气,“二喜拿到这铜疙瘩后,觉得里面肯定藏着宝贝,可那盒子严丝合缝,怎么捣鼓也打不开。急眼了,抄起石头就砸!把那盖子都砸得有些变形凹进去了,还是纹丝不动!”

    “后来……村儿里几个上了岁数的老辈儿听说后,吓得脸都白了!也不知是谁说这东西是上古时候镇着这片海的灵物,里头封着海眼,管着海气。要是贸然打开了,海气失衡,海水倒灌,到时候砸(咱)整个村子都得喂了龙王,一个也活不了!俺村的人……唉,见识浅,宗族里那几个老辈儿一说话,比前朝的圣旨还好使,他们都发话了,谁还敢动?赶紧把那铜疙瘩供在了祠堂最里头,摆上供果,点上香烛,日夜香火伺候着。外面再来人打听,一律咬死了说‘丢了’!那些寻宝的,一听说东西没了,加上村儿里人统一了口径,大多也不敢奓次。”

    老八听到这儿,当时眼睛就亮了,赶忙递上话头儿:“想吃冰下雹子没这么巧的了,干脆这么着,您也甭操这份心,干脆就把这宝贝许给我得了,多少钱您开个价。”

    喜贵一听这话,眼神顿时一暗,语气听起来有几分急赤白脸,可话却是好话,就听他冲老八嚷嚷道:“都说了丢了丢了,你这个老师,怎么还听不懂银话。”

    我急忙拦了他一道,示意老八赶紧把嘴闭上,好好听孙里正接着说。

    再看喜贵猛嘬了一口烟,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发颤,眼神里透出深深的恐惧,他解释道——

    自打二喜得了这‘宝贝’之后,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儿似的!整天神神叨叨,眼神发直,起初只是睡不安稳,翻来覆去像烙饼。

    接着,白日里干活也开始丢魂落魄,锄头砸了脚都不知道疼。

    最瘆人的是夜里,他常常在睡梦中猛地坐起,浑身被冷汗浸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黑暗的虚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

    他老婆吓得半死,问他梦见了什么。二喜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颠三倒四地念叨:“有人……海里有人叫我名字……穿着浪头做的裙子……她说……时辰到了……得回去了……盒子……得把盒子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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